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49節
她以為齊云會低頭羞澀一笑。 誰知這次齊云卻不按套路出牌,定定望著她,輕聲反問道:“是么?”眼神竟有幾分犀利。 穆明珠莫名一瞬心虛,她本是哄他開心隨口一說,被他一問才回過頭去思考。 還……真不是。 十三歲那年,她多了幾分少女情思,難免有煩惱鬧脾氣的時候,有一次她從書房跑掉,爬到韶華宮的屋頂上。 那一次蕭負雪曾尋來,向來規矩守禮的人,竟然攀著梯子爬上來,怕她在上面危險,好言好語哄她下來。 最后兩人在屋頂看了一場落日。 穆明珠回憶的這一剎那,眼神已經閃躲,輸了氣勢,若要解釋,那更是說多錯多。 “你看那朵云?!蹦旅髦槊髦堑剞D了話題,指向天空,笑道:“像不像一只瞌睡的貓?” 齊云縱容一笑,沒有深究,抬眸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雖然看不出那朵扁長的云如何與一只瞌睡的貓聯系起來,仍是柔聲道:“果然很像?!?/br> 穆明珠高興起來,又指了幾朵云,按照自己的想象亂說一通。 齊云多半會贊同,偶爾會跟她爭執幾句,最后兩人在一朵橘紅色的云究竟更像叼著樹枝的梅花鹿還是更像大象上面嚴肅討論了半盞茶時分,以穆明珠笑倒在齊云懷中作為終結。 穆明珠下巴擱在他膝上,歪頭望著天際,忽然道:“我想躺下來?!?/br> 齊云輕撫她重又留長的黑發,柔聲道:“那便躺下來?!彼p腿伸開,膝蓋微抬,好讓穆明珠枕得更舒服些。 穆明珠便枕在他腿上,仰望著滿天的云,云層綿密連成一大片,順著微風的方向,在緩慢地移動著。她躺著看久了,感覺自己也變成了一縷云,在天際徜徉。 “以后看到云,我就會想起你?!蹦旅髦檩p聲道。 在此之前,她曾無數次獨自坐在韶華宮的屋頂,仰望夕陽或夜空,思考著那些讓一個太年輕的女孩想不通的問題。 與難過相比,寂寞至少是平靜的,但與此刻的溫暖相比,便不值一提了。 穆明珠收回渺遠的視線,落在眼前齊云精致的下顎線上,玩笑道:“我以前自己上來玩的時候,你在哪?怎么不來陪我?” 齊云垂眸凝望著她。 他在的。 只是從前的她不要他的陪伴。 穆明珠對上他的目光,心中竟怦然一動。 分不清究竟是她先迎上去,還是他先俯首,一吻悠長。 落日熔金,屋脊上的吻獸無言,天地之間安靜到剛剛好。 看過了夕陽,穆明珠還想看月亮。 齊云沒有說什么風寒露重,也不曾勸她離開,只是去而復返,取了薄毯與酒菜來。 月上中天,穆明珠在齊云懷中,蓋著薄毯,與他共飲一盞酒。 情話已訴,兩人還有帝王與大將的責任在。 齊云摟著她,低聲道:“濟慈寺的武僧已經很成樣子,cao練之法臣已盡數告知林然?!?/br> “嗯?!蹦旅髦檩p聲應。 齊云又道:“黑刀衛內部已肅清,一切事宜秦威也都了解。陛下若有要事,可安排秦威去做,他是忠心的?!?/br> 在雍州的時候,秦威也已經投誠于穆明珠。 穆明珠又應了一聲。 齊云沉默下來。 穆明珠在宮門外迎接齊云的那日,便知道兩人遲早還要分別。梁國虎視眈眈,齊云為左將軍,不能久離北府軍。若不是還要他整改宿衛與建業城守兵,從大局出發,他應該長留于北府軍中。他做事認真又高效,不過半年之間,非但宿衛與守城兵馬都已按新規整改,連臨時增加的cao練武僧一事也已辦妥。底子已經打好,剩下的事情便可以交由底下的林然等人去做。而他也該出發,去往軍中。 如今只等她一紙詔令了。 穆明珠飲盡壺中酒,身上熱涌,掀了薄毯,搖搖晃晃在屋脊上站起來。 她并不擔心自己會跌落,因為有齊云在側。 果然齊云隨之起身,頗為緊張地扶住她。 穆明珠已有三分醉意,嘻嘻一笑,湊上來道:“左將軍差事辦得這樣好,要什么獎賞?” “什么獎賞都可以要么?”齊云攬住了她的腰。 穆明珠貼到他身前來,笑道:“自然?!?/br> 齊云撫著她嫣紅微燙的臉頰,俯身凝視著她,認真道:“臣不在的時候……” 穆明珠醉眼迷離望著他。 齊云喉結微動,心中翻涌著的話卻不能吐露:陛下莫要對旁人……太好。 皇恩深重如醇酒,他不過得其一盞,便難以自拔,遑論他人? “臣不在的時候……”齊云咽下翻涌情思,他如何能限制陛下所為? 他最終只是低低問道:“陛下還會記得看云嗎?” 第229章 永平二年秋,建業城中晨光熹微,隨著皇帝穆明珠睜眼醒來,整個小殿、乃至于朝廷、帝國,都開始蘇醒運作。 登基兩年之后,大周皇帝穆明珠率領整個國家在梁國猛烈的攻擊下存活下來,又挫敗誠王等反叛的陰謀,稅政改革與軍隊整肅雙管齊下,其在大周境內的地位已經無可動搖。 而她尚未滿十九歲,若是男子,還未加冠。 可見上蒼造人,等等不一,帝王果真乃天之子耶? 今日朝會,大鴻臚高廉奏事,說的卻是逃到烏桓的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不久前為梁國大軍所殺之事,原本襲擾梁國的烏桓部眾也隨之潰逃。 在內政應接不暇的朝會上,這一則與梁國邊陲有關的消息,并沒有引起太多的關注,雖然有心人已經擔心起梁國下一步的動向。 穆明珠早在朝會之前,已經從孟非白處得到了消息。 以拓跋長日的能力,和他所能借用的兵力,能背靠烏桓與梁國周旋這么許久,已是殊為不易。 在國家政權的爭奪中,個人是微小的,不管拓跋長日多么英俊貌美,當他輸掉棋局,便只能化為泥土,無人為之惋惜。 如今拓跋長日兵敗被殺,梁國皇帝拓跋弘毅面前便再無阻攔,可以把全部精力放到內政上來,而后凝聚力量,再圖南下。 正如她當下在做的事情。 穆明珠將孟非白送來的信鎖入密匣之中,接下來就要看國內的變革,究竟大周與梁國誰更徹底、更有力了。 梁國國都,皇宮之中,皇帝拓跋弘毅密見重臣。 雖然殲滅了拓跋長日這股叛亂的勢力,皇帝拓跋弘毅卻全無欣喜之色。 他是個頗為深沉的中年人,有超出年齡的法令紋,沉默盯著臣下的時候,仿佛陰鷙的鷹隼。 “為此豎子,誤朕大計!”拓跋弘毅重重一拳,砸落在拓跋長日的訃告上。 拓跋長日在烏桓在三年,打亂了拓跋弘毅原本的計劃。雖然拓跋長日在烏桓的兵力,與梁國大軍比起來,甚至不到十分之一,但為了平叛,梁國卻需要不斷付出兵力與糧草。如果不是拓跋長日在烏桓生亂,這三年時間梁國的國庫不知能豐盈多少。 可以說拓跋長日之亂,拖住了拓跋弘毅集權南下的腳步。 拓跋弘毅積威深重,此時發怒,連對面的宰相拓跋友也心中懼怕。 拓跋友乃是皇帝名義上的表叔,雖然輩分年紀都長于皇帝,但個性溫和無爭,也因此才能在皇帝身邊留下來。 不管拓跋弘毅怎么推行各族融合的政策,但在如今的梁國朝堂之上,重臣多半還是鮮卑出身。 拓跋弘毅發怒不過一瞬,很快便自己平靜下來,轉頭看向宰相拓跋友,問道:“周國有什么消息?” 拓跋友一一道來,“周國境內各州都是勸課農桑,一力推行永平新政。原本西府兵謝氏在陳郡似欲生事,后來周國朝廷的人下來,跟陳郡周邊的大世家細談,又出了另一個辦法,要他們拿超過五千傾的田地,給朝廷統一分租,每年只收一成所得。如此一來,陳郡周邊原本要聯合動手的幾大世家都xiele氣。謝氏雖有西府兵,但到底獨木難支,謝氏內部也有分歧。最終謝氏原本的計劃便不了了之了?!?/br> 拓跋弘毅皺眉聽著。 “還有是周國皇帝委任的新水師都督鄧玦,常于南北水系上cao練水師,又有周國朝廷給他的財政支持,據說革新了船舶。另外周國朝廷的財務支出中,有一塊不明晰的,從購置所得中分析,這筆錢款似乎是用去養馬了?!?/br> 拓跋弘毅慢慢道:“水師、戰馬、農桑?!?/br> 周國皇帝的志向不小。 宰相拓跋友擔憂道:“周國北上之心,一直不死。咱們的騎兵強悍,雖然能南下,卻不能渡江,總是斬草不能除根。除非是興造船只,想辦法從水路南下?!?/br> 正如周國警惕梁國南下一樣,梁國也警惕于周國北上。 而梁國想要徹底剿滅周國,必須要有船、有水師。只是梁國造船的技術遠不如周國,水師更幾乎是從零開始,倉促之間如何能成? 宰相拓跋友的擔憂不無道理。 皇帝拓跋弘毅卻顯得鎮定許多。 周國的水師都督鄧玦乃是梁國jian細,這個事實除了皇帝自己知道,便只有中間傳信的那個雍州柳魯知曉。 原本趙太后埋在周國的釘子,都被一枚枚起出來了。 現在他手中所剩的最后一柄利刃,便是鄧玦。 宦官在殿門外小心探頭。 拓跋弘毅看在眼中,招手示意他上前來,“何事?” 那宦官小心翼翼道:“是賀蘭貴妃宮中來人,說是大皇子病了,一面去請太醫,一面來報給陛下?!?/br> 前朝議事之處,賀蘭貴妃的人卻尋常而來,足見其恩寵之勝。 梁國二十多個部族,除了拓跋氏之外,沒有任何一個部族能比過獨孤氏的勢力。 拓跋弘毅當初為了扳倒太后的勢力,借助了皇后獨孤氏的部族。如今為了壓制過度膨脹的后族勢力,拓跋弘毅又扶持了賀蘭部的女兒為貴妃。只是賀蘭部比不得獨孤部,要想能壓得住,還得拓跋弘毅從中安排。他對賀蘭氏恩寵有加,賀蘭氏又誕下了大皇子,宮中前朝才算是與獨孤氏旗鼓相當了。只是這位貴妃賀蘭氏,并不是沉穩有度的老臣,她年少入宮,又恩寵無極,自然便嬌慣異常,今日想要星星,明日又想要月亮。拓跋弘毅只是要用她,并不曾愛她,自然也不會有閑情逸致教她。他本就是要賀蘭氏鬧的,又怎會去規勸她? 如此一來二去,貴妃賀蘭氏的確是風頭無兩,至少在外人看來是帝王心尖寵了。 拓跋弘毅眸中閃過一絲不耐煩,他雖然可以不理會賀蘭氏,但大皇子卻是重要的。若是大皇子有所閃失,賀蘭部在前朝的支持會大減,更無力與獨孤部相抗衡。 拓跋弘毅處理完手頭政務,便往賀蘭貴妃所在的宮殿而來。 賀蘭貴妃所居的宮室,真是霞光艷艷、瑞氣騰騰,距離皇帝的寢宮又近,地方既大且華麗。 只是宮中的人不怎么快活。 賀蘭貴妃坐在妝鏡前,長發迤邐拖在地上,也無暇顧及,珠寶首飾散落一地,珍珠滾在裙裾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