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42節
祖年間,南山書院的世家子弟與寒門子弟用的乃是同一套試卷,哪怕世家子弟有家勢之便,最后出來成績,誰優誰劣,一目了然,就是朝中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家子侄,總也要先遮掩幾年,要面子上過得去,再行調動??墒堑鹊绞雷谀觊g,朝中世家高官便拿一套狗屁不通的道理,說服世宗換了政策,自那以后,南山書院的世家子弟與寒門子弟考試用的成了兩套不同的試卷,出來的成績更無從比起,世家高官要提拔自己的子侄,不必再顧及成績,連遮掩幾年、先放子侄到地方小官上歷練都不必,直接就可以提拔放到朝中提前空出來的好位置上。 如今新君開恩科,又用了太 祖的老辦法,要南山書院的世家子弟與寒門子弟用一套試卷。 看似公平之下,如范轍、董甘這等世家子弟,卻仍是有旁人接觸不到的法門,提前做好了準備。 誠然私通考題之事,不宜聲張,縱然是世家子弟也難以得知考卷全貌,但是像范轍、董甘這樣,提前拿到了部分考點的,待到考出來的時候,比真實水平提高兩等,不算什么。 此時董甘與范轍作了約定,相視一笑,彼此恭維了幾句。 其實像董甘、范轍這樣的,還算是世家子弟中比較上進的,不上進的那等只是在書院中混上幾年,等時機到了由家中長輩安排到名頭好聽的閑職上度日便是。 與或閑適或私下“進步”的世家子弟不同,書院中的寒門子弟、尤其是剛從地方上來到建業的寒門子弟,卻是個個挑燈夜讀,恨不能在考前榨干自己的所有能量,生怕自己錯過了這個大機會。 其中甚至有人因為過份勤奮與緊張而病倒。 張彬與胡辛等人從病倒的同窗房中走出來,卻見來往的學生都避著這同窗的房門。 其中有一學子不解,道:“王兄不過是頭痛,又不會過了病氣給他們——他們躲著做什么?”這是屬于一味讀書,不太通人情世故的。 胡辛解釋道:“他們不是怕過了病氣,而是怕過了‘晦氣’?!?/br> 對于寒門學子來說,太過緊張于這次考試的機會,與考試無關的一切事情,都要排到對考試的考量之后。 張彬輕輕一嘆,道:“回房溫書吧?!?/br> 他們沒有任何額外的途徑,在建業舉目無親,不認識任何弘文館的出題人,甚至連弘文館的門朝哪邊開都不清楚。 他們所能倚仗的,唯有自己手中的筆與腦中的知識。 二月初二,龍抬頭,正是恩科考試日。 五百多名考生魚貫而入弘文館,分作十四個考場,只上午考一場,便算結束。 由右相蕭負雪與少府李思清為巡查的主考官,每個考場各有監考三名。 大考結束,考生又魚貫而出,神色卻等等不同、精彩紛呈。 董甘與范轍出來一碰面,見對方一臉頹喪,跌足道:“這是怎么回事兒?” 這次的考卷,非但跟他們家中的出題官所圈的內容毫無關系,可以說跟歷年的考試也全不相同。 題目的形式完全不同,考的內容也完全不同。 從第一道題目到最后一道題目,竟然全是問永平新政的! 董甘與范轍準備好的優美辭藻,屁用沒有。 兩人看到對方的頹喪之色,便知交換題目彼此都沒弄鬼,真正弄鬼的人乃是當今皇帝! 穆明珠在這次恩科之前,對于這次取士的目的就想得很清楚。 與梁國還有一場迫在眉睫的大戰,對大周來說,當務之急是鼓勵農業生產、培養善戰之風,至于承平歲月所用的文人,完全可以等到大戰過后再慢慢來。 她現在急需的,乃是能夠切實推行新政的人才。 這次恩科的好處,就在于是第一次。 她改變考試的慣例,讓學子們全無防備,如此若能脫穎而出的,必然是平時對新政便多有關注、而且有深入思考的學子。 這才是大周最需要的人才。 而對于平時考試中的不平等現象,穆明珠很早之前便留意到了,只是世家積弊如此,若要一朝肅清,卻也不易。 她其實也有些猶豫——這樣改變考試內容,對于寒窗苦讀的學子是否公平? 可是等到她看到弘文館那批所謂的飽學之士呈上來的備選題目,便立時下定了決心。 大周風雅的人已經太多了,現在需要的是實干之人。 于是這次**目,便上演了瞞天過海的精彩故事。 考試過后,地方上來的寒門學子便被“禮送”出了南山書院。 考試過后,參與考試的世家子弟怨聲載道、頗有被愚弄之感,對這些地方上來的寒門學子意見越來越大,在矛盾激化之前,書院管理者上書,懇請恢復書院正常的秩序,既然考試已過,便可以請地方上來的寒門學子另擇宿處。 而穆明珠之所以會批準這一則請求,乃是因為她要用的既然是實干之人,與其舒舒服服住在書院中等放榜,不如讓他們到建業的大街小巷去看看,體驗一番真正的世情百態。 這其中也包括,體驗一番窮人的生活。 這些地方上來的寒門子弟,雖然多數在家中衣食無缺,但行囊中的幾兩碎銀子,在建業城中真算不得什么。 建業是繁華,繁華之所自然有其私下的臟污。 這些原本閉門讀書的學子不懂,最重要的考試過后,大部分都松了勁兒,在建業城中歡慶放縱。 其中有在秦樓楚館花光了身上盤纏的,有誤入賭坊賠光了最后一文銅板的,也有像胡辛這樣——哪怕什么都不曾做,只等著放榜的這段日子住在逆旅,付著茶水飯菜,眼看著已經欠了店主人三日費用。 朝廷取士,又是新君恩科,格外謹慎,要到三月才放榜。 胡辛數了數剩下的日子,再看看自己空空如也的荷包,踱步下樓,笑臉迎向神色冷淡的店主人,道:“我出去訪友,行囊都在房中,勞您費神看一眼?!?/br> 他話雖然這么說,其實是表明他沒有欠費潛逃的意思,東西都還在房間里呢。 店主人擦著柜臺,眼皮也不太抬一下,只一揚搭在肩上的毛巾表示聽到了。 胡辛走出旅店來,臉上的笑容便散了,掛出愁容來——日子還長,怎么賺些花費呢?若是去尋同窗,張彬怕是比他還要更窮些。 好在這日是個晴天,雖然春寒料峭,但正午的暖陽照在背上,仍是暖烘烘的。 胡辛走在建業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見路邊有賣各色吃食的,街口也有算命寫字的——只是半響不見一個來客。 他想了一想,反其道而行,轉身出城,往濟慈寺而去。 來了建業一趟,總不能沒去過濟慈寺。 況且他想過了,若果真要賺錢,在路邊擺攤賺一文半文的,何如往達官顯貴所在的地方,碰上一個賞他一兩碎銀,便盡可對付接下來的飯食了。 胡辛出了城,他不趕時間,慢慢沿著通往濟慈寺的大路走去,憑著親和力,路上搭了半程免費的驢車,然后下來又走,直走到背上汗出、腳踝發酸,這才算是到了。 山門下守兵森嚴,胡辛看了也覺膽寒,站在一旁觀察,見那守兵盤問了幾句、便放了前面一個錦衣男子上去,想著自己這么遠走來了,總要碰碰運氣,便也上前,主動笑道:“兩位官爺,這冷天還守山門,真不容易?!?/br> 那最前面的兩名守兵見他會說話,倒是露出一絲笑影來,上下打量他一眼,道:“入寺上香的?” 胡辛笑道:“是?!?/br> 其中一名守兵道:“一炷香十兩銀子,你拿得出來?”他的目光直白,落在胡辛半舊灰色的棉衣和一路走來滿是灰塵的布鞋上。 另一名守兵道:“咱們也是職責所在,要么你亮出銀子,咱們便放你過去。要么你等過了十五這日再來,今日寺中人多,不能放你上去了?!?/br> 胡辛一愣,他來得不巧,今日卻是十五,來濟慈寺上香的貴人多。 他自然難與守兵相爭,低頭一嘆,建業繁華,窮人在此卻不易,便是拜佛也要先摸摸看身上有沒有十兩銀子。 胡辛便要轉身離開,想著在周邊看看山景也是好的——只未知今日晚膳在哪里。 “這位郎君的香,我代他出了?!焙鋈?,一道溫潤的嗓音在他背后響起,隱約有幾分熟悉。 那兩名守兵早已讓出路來。 胡辛愕然回首,卻見素色錦衣的郎君從他身邊走過。 孟非白微微一笑,道:“那日建業城外,風雨破廟曾相見,用勤兄可是忘記了?” 他竟然還記得胡辛的字。 胡辛又驚又喜,忙跟上來,笑道:“這真是——萬萬沒想到,能與郎君再相見。敢問郎君怎生稱呼?” 孟非白道:“在下姓孟?!?/br> 胡辛很有分寸,沒有再追問,笑道:“多謝孟兄!”又問那日的乞兒,便攀談起來。 入寺之后,孟非白果然依言贈了一炷香給胡辛。 胡辛倒是不扭捏,大大方方接了。 上過香后,孟非白謙和道:“在下于寺中定了一桌素膳,無人相伴,亦是寂寞,不知用勤兄可愿賞光?” 胡辛本就腹中饑渴,還在擔憂晚膳何在,聞言知曉這位孟兄是看穿了他的窘迫,黑臉微紅,笑道:“這還有什么賞光不賞光?孟兄可別折煞我了?!?/br> 于是兩人往禪房用膳,原本跟隨孟非白的四名扈從守在門外。 孟非白飲食有節,只吃到七分飽便停下來,望向窗外的樹影,眉宇間隱有輕愁。 胡辛卻是餓壞了,風卷殘云般掃蕩一空,擱下飯碗,一面斟茶一面等著對面的人開口。他極會看形勢,已看出這孟兄頗有家財,對方幫他,也許只是因為心善,但若是另有所圖,接下來自會開口。 “用勤兄可要添飯?”孟非白又道。 胡辛壓下飽嗝,搖頭笑道:“不必,不必,我著實飽了?!?/br> 孟非白便一笑起身,道:“我與旁人還有約,用勤兄請自便?!?/br> 胡辛微微一愣,跟著起身,見孟非白轉身便要出門,不禁問道:“這……孟兄便走了嗎?” 孟非白行到門邊,聞言回首,似是想起什么,道:“白虎,取一封銀子來?!?/br> 外面守著的扈從中,便有一人入內,俯身往案上擱了一枚錦袋又退下。 孟非白目視胡辛,似是看穿他窘迫,微微一笑,道:“這是謝禮?!?/br> “謝禮?”胡辛已經懵掉了。 孟非白道:“謝用勤兄陪在下用膳?!?/br> 胡辛忙抓起錦袋追上去,連聲道:“這……天下沒有這樣的道理。我總不能平白拿孟兄的銀子……”他舉著那沉甸甸的錦袋,苦惱道:“我能為孟兄做點什么呢?” 孟非白含笑道:“你莫要多想。我幫你,其實并非幫你?!?/br> 胡辛愣愣道:“那是幫誰?” 孟非白唇角微翹,道:“幫我等下要見的……”他頓了頓,笑意漸盛,“好朋友?!?/br> 大周新君穆明珠。 第222章 胡辛從禪院中出來之后,才發現濟慈寺中原本摩肩接踵的人流已經消失,他從正院走到寺門處,竟是除他之外再沒有任何一個香客。 寺中的僧人井然有序地灑掃布置,院中寶鼎燃了新香,院中青磚一絲塵土不見,像是在等待什么極重要的客人。 胡辛心中嘀咕,揣緊了懷中那一封銀子,匆匆出了寺門,站在山頂一望,眼見林間樹頭已是金烏西墜、暮色將臨。他站在高處,低頭一望,便看到沿山路蜿蜒而上的兩隊守兵。他跟兵打交道的經歷并不美好,如今又身懷“巨資”,難免小心,想了一想,快步下了幾階,趁著寺門處的僧人不備,一閃身躲到林中,想要從小徑下山,不愿再受守兵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