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13節
此時隔著門板,秦烈耳聽著院中喊殺聲止歇,情知已為重兵圍困,嘶聲道:“秦王殿下,莫傷我弟弟。你要咱們做什么,咱們照做便是?!?/br> 王長壽領兵追上二層,數人上前押下秦烈。 “殿下,”王長壽俯身門外,恭敬道:“末將領兵來遲,讓殿下受驚了?!?/br> 房門終于從里面打開,披著僧袍的穆明珠出現在眾人面前。 秦烈被士卒押著肩膀,仍是努力抬起頭來向她看去,只見熊熊燃燒的火把光照下,秦王殿下神色冷峻,哪里還有絲毫刁蠻驕縱之態? 穆明珠出得門來,徑直看向秦烈,吩咐士卒道:“他懷中有一份文書,取來給本王?!?/br> 王長壽親自上前動手。 秦烈嘶聲道:“你把我弟弟怎么樣了?” 穆明珠接過王長壽遞來的文書,見果然是上報她的行蹤給皇帝。她已經明白母皇的命令,乃是要秦氏兄弟經過驛舍,便在文書上蓋當地的印戳,再派人送呈御前,以此證實她這個秦王正在一點一點離開大周。而文書乃是秦烈親筆所書,這字跡母皇大約也是熟悉的。 她握著文書,手負在背后,淡笑道:“你若不放心,可以來看看他?!?/br> 士卒押著秦烈入內,卻見秦燕坐在床上、手足被縛。 秦燕剛從暈厥中醒過來,見哥哥遭擒,又急又憂。 “如你所見?!蹦旅髦檎驹谇亓疑砼?,淡聲道:“你弟弟目前安然無恙。只要你跟著取經的隊伍繼續西行,做你該做的事情,你的弟弟會活得很好?!?/br> 她輕輕一笑,玩笑般道:“秦燕合本王的胃口。本王決定帶走他?!?/br> 若要秦燕活著,秦烈便要照著她說的去做,替她欺瞞皇帝。 否則皇帝找到她的那一日,亦是秦燕的死期。 秦烈望著自己在地上狼狽的影子,說不出話來。 誰都不會想到,皇帝遠放秦王的第一夜,一切便翻轉過來。 第194章 四月初七,一夜驟雨過后,東山道觀內的三百年梨樹落了一地潔白。 右相府的馬車停在道觀前,蕭負雪探身下車,看向迎來觀門前的薛昭,無奈嘆道:“梨花難賞固然可惜,我如今背負皇命、實在抽身不得?!?/br> 然而他實在看重薛昭這個朋友,哪怕是拒絕也當面前來,縱然來回的馬車上也需處理政務。 薛昭卻是一言不發,手伸到他腰后,將他輕輕一送,推入了道觀內。 而后“吱呀”一聲,道觀的門在蕭負雪身后合攏,薛昭卻不曾入內。 蕭負雪詫異極了,正待反身詢問,一抬眸卻見落滿潔白梨花的古樹下,一人一襲青色連兜帽的披風,正仰頭望著那葉多花少的古樹。 蕭負雪腳下一頓,望著那熟悉的身影,只疑身在夢中。 那人身形高挑纖細,分明少女之姿。 她舉起手來,想接住一片墜落的梨花,低聲道:“如雪卻五出,好美的梨花?!?/br> 她輕輕轉過身來,青色兜帽下的面容素凈冷峻,似乎一點都不詫異見到蕭負雪。 穆明珠淡淡一笑,手中仍托那一朵梨花,低聲道:“右相大人,是秦王在此?!?/br> 有那么一會兒,蕭負雪肯定自己在做夢。 而等到他回過神來,卻幾乎是有些惶急地上前,催促著少女避入一旁無人的禪房內。 因此時她的出現,無疑是危險的。 兩人對坐于禪房之中。 “殿下……”蕭負雪有滿腹疑問,卻不知該從何問起。 穆明珠了然一笑,道:“不如我來問,你來答?!?/br> “好?!?/br> “陛下要行新政了嗎?” 蕭負雪一愣,道:“昨夜,陛下已經新政交付于臣?!?/br> 他眉間愁痕深重。 穆明珠之所以敢來見蕭負雪,并不是相信他的感情,而是相信他的理想。不管前世今生,在滿腹功名利祿的臣子中,蕭負雪一直是顯得有些天真的那個。因為他極度認真負責的辦差態度,也因為他處理具體事務時超過常人的能力,他這種理想化的天真很少為人察覺。因為他做的事情,總是能成的。唯一的例外是新政。有前世新政慘淡收場的結局在,今生的蕭負雪在努力數年后,終于不得不承認這本就是一條走不通的人。而這條走不通的路,皇帝卻堅持要他走下去。哪怕他清楚,走下去的結果是于事無補、怨聲載道。 蕭負雪看著穆明珠,問道:“殿下是要臣拖延新政?” “不?!蹦旅髦槔渎暤溃骸氨就跻愦筠k新政,越快越好,越烈越好?!?/br> 蕭負雪又是一愣。 穆明珠盯著他,道:“第一個拿寶華大長公主做筏子?!彼恿艘粍┟退?,“膿包不擠不破,梁國虎視眈眈,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br> 蕭負雪思量著道:“擠破膿包之后呢?” 穆明珠雙眼一瞇,輕而危險道:“本王會來收場?!?/br> 這句話的意思極深,與當初她那句“盡掌天下之兵”是一體兩面。 蕭負雪心中一顫,抬眸一瞬,細看她的神色。 穆明珠不動聲色,問道:“城中還有什么變動?” 剛剛過去一夜,要說有什么大變動也不可能。 蕭負雪道:“昨日陛下召蕭淵入宮,一直未放出來。臣今日入朝,聽說陛下命甲兵防守,要他這幾日都在宮中了?!彼D了頓,大約是不欲讓穆明珠擔心,又道:“陛下應該是怕蕭淵得到消息后,一時沖動,做下錯事來——將他困在宮中,也是為了保護他?!?/br> “做下什么錯事來?”穆明珠淡淡一語,見蕭負雪噎住,便轉眸一笑,道:“除了蕭淵,還有誰也被困住了?” 蕭負雪蹙眉思索。 “可曾見齊云?”穆明珠心想,既然母皇放棄了她,選擇了孤臣,總要重用他吧。 “自昨日至今日,都不曾見過?!笔捸撗┤鐚嵈鸬?。 穆明珠撫著茶盞,眸光微閃,難道齊云與蕭淵是一樣的待遇? 按照母皇的邏輯,既然會困住與她交情好的蕭淵,當然也會困住對她一片情深的齊云——一直等到塵埃落定,而兩人也都屈服于現實。 蕭負雪終于忍不住問道:“殿下,您回來的事情萬一給陛下知曉……”他頓了頓,又問道:“虛云師父與眾僧侶呢?” 穆明珠道:“他們繼續西行?!彼恢氲绞裁?,忽而一笑,道:“輕裝上陣?!?/br> 蕭負雪看她露出笑容來,料想她有敷衍皇帝的辦法。 穆明珠忽然問道:“新政一事,母皇要你拿誰第一個開刀?”她方才要蕭負雪針對寶華大長公主發力。 蕭負雪道:“謝氏?!?/br> 謝氏乃世家之首,謝鈞為士族之望。 而謝鈞表面上還披著人皮。 皇帝穆楨接到過穆明珠的密報,清楚謝鈞與周睿私下的勾當,只一直未有證據。而正因為謝鈞包藏狼子野心,為了掩飾更要配合新政、效忠皇帝也是麻痹皇帝。 而皇帝穆楨要的就是謝鈞最初的配合,哪怕是虛假的姿態,卻也足夠給新政開個好頭。 穆明珠當初上報謝鈞與周睿之事于母皇后,見母皇遲遲未曾動手,原本推測是因為謝氏能量太大、未妥善布局之前不能打草驚蛇。如今看來,母皇對謝鈞,跟對她是一樣的。正如要她革新馬政,榨干她最后一絲利用價值后再把她一腳踢開;要等謝鈞配合新政,做出皇帝所需要的姿態之后,才會被真正清算。 “真好?!蹦旅髦楣戳斯创浇?,幾分淡漠,端起案上冷了的茶水,望著蕭負雪,輕聲道:“祝君新政,一帆風順?!?/br> 她站起身來,拉上了兜帽。 蕭負雪輕聲道:“臣該怎么與殿下聯絡?” 穆明珠抬眸看他一眼,并沒有透露自己落腳之處,只是一笑道:“本王要見你的時候,會請薛醫官前去傳信?!?/br> 一陣風吹過,窗外古樹上殘存的梨花簌簌而落,恍如下了一場淡香的雪。 朝中,新政的推行非常強勢。 有皇帝的最高意志,有右相的保駕護航,新政在朝中幾乎沒有遇到任何有力的阻擋,便于兩日內下發并施行。 可是從來辦事妥當的右相大人,這次似乎犯了一個小小的錯誤。 新政的第一把刀,落在了寶華大長公主脖子上。 思政殿中,皇帝穆楨壓著怒氣,盯著俯首在自己跟前的右相,道:“你素來辦事老成,這次怎么會放任底下人出這等紕漏?方才寶華大長公主跑到宮中來,跟朕哭鬧了一番。新政事急,但急事要緩著辦?!?/br> 底下辦差的人去核查寶華大長公主的田地奴仆,一板一眼按照新政細則所寫,給她留了三百畝地、三百奴婢。 寶華大長公主一開始接到消息,還以為誰在跟她開玩笑,等確知實情后,氣得一個倒仰,拿了鞭子,騎著馬沖出公主府去。若不是那幾個辦差的機靈早跑了,只怕要給寶華大長公主抽死在當場。 可是錯事已經做了,也已經傳得滿城風雨。 架上了高臺,要下來卻不容易了。 皇帝力推的新政,第一個就撞上了寶華大長公主這樣的硬茬。 全天下的眼睛都盯著,要看皇帝怎么處理寶華大長公主一事。 如果對寶華大長公主,皇帝開了恩,沒有釘死了照著新政的條例來辦,那大家就可以散了。 正如穆明珠當初在雍州實土化改革,第一個出頭的一定要殺,哪怕他是當地第一世家的家主。 而皇帝不需要殺寶華大長公主,只要嚴守新政,給寶華大長公主留下三百畝地、三百奴仆便是。 可是當初連登基都依靠了寶華大長公主支持的皇帝,果真能下此狠手嗎? 第三日,皇帝穆楨親自往寶華大長公主府上去,賠禮道歉、軟話說盡,然而新政官吏收走的田地奴仆,愣是一分一毫都沒給寶華大長公主送回去。 皇帝穆楨拉著寶華大長公主的手,溫情真摯道:“這不過是做給底下人看的,咱們姑嫂二人,做個天下人的表率。等新政推行徹底,朕便把借走的都還給你?!?/br> 寶華大長公主卻并不是好性的,惱了一推皇帝的手,冷笑道:“做什么表率我不管,我只知道田地奴仆都是我那太祖父親留給我的。你算什么牌位上的人?也好來‘借’我的東西?” 往上倒數二十年,皇帝也不過是她二哥的一個妾!也配跟她論“姑嫂”么! 皇帝穆楨饒是城府極深,此時也忍不住寒了面色,緩了一緩,起身道:“你現下生氣了亂說話,朕不跟你計較。待你幾時想明白了,便幾時入宮來見朕?!?/br> 皇帝一走,寶華大長公主氣得砸碎了半間屋子的陳設。 她府中什么人都有,消息立時傳遍了建業城。 次晨一早,一頂青布小轎停到了寶華大長公主府門前,轎中下來一名管事模樣的青年。他呈上拜帖,不多時便被引入府中,私下密見寶華大長公主。 “奴家主人謝太傅想請殿下過府一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