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11節
“陛下要施新政,他心中不安?!?/br> “出家人不打誑語?!被实勰聵E仔細聽著房內動靜。 懷空和緩道:“出家人不打誑語?!?/br> 皇帝穆楨挪開心思,望著屋檐外的夜雨,似是感到有些疲累,頭靠在門板上,低聲道:“朕今日封了公主為秦王,”她頓了頓,又道:“要她領眾僧侶,往摩揭陀國取得真經再歸來?!?/br> 禪房內沒有聲息。 皇帝穆楨又道:“他們會沿長江一路西行,自西河陽郡出大周,南下驃國。驃國這些年雖然不再納貢朝賀,但與大周還算和睦。自驃國而西,經數個小國至于天竺,再由天竺北上西行,過善見城,最終抵達摩揭陀國?!彼殧抵缭谌〗涥犖槌霭l前就制定好的路線,聲音在風雨中聽起來不是很清晰。 皇帝穆楨又道:“路上許多艱難險阻,給那孩子磨磨性子也好?!彼恢钦娴南嘈?,還是只為了心里過去,又道:“她極聰明又有手腕,隨行三千僧侶、千百士卒,總不至于有什么危險?!?/br> 禪房內仍是沒有聲息,不知懷空大師是贊同還是不贊同。 “待到她取了真經歸來……”皇帝穆楨聲音漸漸低下去,沒有把后面的計劃說出口來。 她倚靠在門板上,望著屋檐之外磅礴的雨,國事家事縈繞于胸,最終道:“此事,佛祖會怎么說?” 也不知是問佛祖會怎么處理大周的政局,還是問佛祖會怎么看待她的處理手段。 懷空再度和緩道:“佛曰,過去心不可得,現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br> 皇帝穆楨聽完輕嘆道:“諸心非心,是名為心?!?/br> 佛經里的道理,她都很明白。 只是人在俗世中,難免有不能安心之時。 皇帝穆楨沒有再同懷空論佛,快步出了禪院,忽然腳步一頓,對守在外面的扈從道:“給朕拆了他的門窗!” 扈從應諾。 她是人間帝王,縱然是閻王也要避讓,說什么七日當死,嘿,真是胡說! 而建業城外,取真經的數千人長隊,卻還在風雨交加的路上停滯。 秦王穆明珠以一件上衣外袍金蟬脫殼,秦氏兄弟率兩百宿衛將方圓五里之內的莊稼地翻了個遍,卻一無所獲! 風雨又急,連足印都無法追索。 疲憊、濕冷、惶急、恐懼,內外交加之下,秦氏兄弟與兩百宿衛都有些撐不住了。 他們將不得不回建業復命,上奏陛下——他們在上路第一日,便徹底辦砸了差事,叫秦王給跑了! 秦氏兄弟決定分頭行動。 哥哥安排道:“我領一隊人回建業復命,你去安置后面的三千僧侶與千名士卒?!?/br> 弟弟道:“還是我去復命……” 他們都清楚,這趟復命很可能會受到嚴厲的懲罰。 “照我說的去做?!备绺鐢嗳坏溃骸安荒茉俚R下去了?!?/br> 弟弟只得聽從,另帶了一隊人,往后面等在風雨中的僧侶隊伍而去。 僧侶隊伍最前端,是乘坐在馬車里的虛云師父。 他來到馬車旁,疲憊道:“對不住,要您等在雨中久候。末將會交待車夫路線,載著您往前方十里處的驛舍安歇?!鳖D了頓,無奈道:“因秦王失蹤,末將等要留在原地搜索,怕是無法沿途保護?!毖韵轮?,如果虛云自己決定在原地等候,對雙方都好。 忽然一把清脆含笑的嗓音從馬車內響起,“秦王失蹤了?我怎得不知?”竟是少女音色,聽來有幾分耳熟。 那秦氏弟弟不知為何高僧的馬車里會冒出女子來,一時愕然,卻見一只纖手撩開車窗簾布,從里面露出一張明麗的笑臉來。 她半臂倚靠在窗欞上,笑吟吟道:“誰失蹤了來著?” 秦氏弟弟瞠目結舌,活像是見了鬼,指著突然從馬車里冒出來的秦王,“你!你!” “我?本王怎么了?”穆明珠上身胡亂披了一件僧袍,笑道:“這一會兒功夫,便不認識本王了嗎?” 秦氏弟弟說不出話來,瞥見一旁哥哥領隊要回建業復命,忙上前扯了他哥哥下馬前來,指著馬車內的穆明珠,上氣不接下氣道:“人、人在這里面!” 兩人一齊抬頭看向馬車內。 穆明珠原本笑盈盈的,此時卻把笑臉一抹,面露薄怒,眉梢挑起,冷聲道:“叫你們虐待本王!本王自落地起沒受過這等委屈!幾時本王更衣還要看扈從眼色了?你們叫本王不高興,本王便能鬧得你們雞犬不寧!不信咱們這一路走著瞧!” 秦氏兄弟一時都聽愣住了。他們只當是秦王跑了,誰都沒想到她會往僧侶中來,更沒想到她會上了高僧的馬車。況且眾僧侶列隊清晰,皆著灰衣,一眼望去,沒有不同之人。因此他們把路邊的莊稼地翻了個遍,卻始終未曾往僧侶隊伍中來尋,哪怕是僧侶隊伍之末載貨或備用的馬車,也都清查過了。 哥哥雖然滿腔憤怒,但到底人沒跑就好,比起回建業復命請罪,旁的都是小事。 他雖然鐵青著臉,卻還是低頭道:“末將等只習武藝,原不曾近身侍奉貴人,有不周到之處,還望殿下海涵?!庇值溃骸暗搅饲懊骀偵?,末將會為殿下買兩名懂事的婢女來,屆時殿下起居都由婢女負責。末將等只負責殿下安危?!?/br> 穆明珠歪頭看了他半響,道:“秦校尉怎么稱呼?” “末將單名一個烈字?!?/br> 穆明珠又看向弟弟。 “???末將單名一個燕字?!?/br> 穆明珠好似是脾氣發完之后雨過天晴了,沖秦燕微微一笑,道:“本王更喜歡你的名?!彼嫒怀隽笋R車,披著僧袍搖搖晃晃往前面的馬車而去。 哥哥秦烈擔心她又玩什么花招,寸步不離跟上去。 秦燕慢了一步,聽到馬車內有輕微的聲音,探頭一看,卻見被剝得只剩中衣的高僧虛云、雙手雙足被縛,正蜷縮在車廂里。 秦燕大驚,忙入內給他解開——卻見那捆住他手足的乃是秦王殿下的衣帶。 “這、這……這秦王殿下實在胡鬧?!睍r人崇信佛教,秦燕也不例外,對享譽全國的高僧虛云還是很尊敬的,想解了自己的外袍給他披上,一摸才想起全濕透了。 虛云一得解脫,顧不得手足酸麻,先往車凳底下的抽屜中捧出來一件僧袍——這卻是珍藏著的那件金色袈裟。 他穿了袈裟,盤膝而坐,這才低聲道:“多謝?!?/br> 秦燕遞了自己的水囊過去,見他唇上起皮、手腕上有紅色的勒痕,怕是給秦王殿下捆住許久了。 虛云輕輕搖頭,并沒有接過水囊,閉目合十,竟已是入定之態。 秦燕不敢打擾,便下車而出,往前面尋秦王殿下與哥哥。 隊伍終于在這風雨交加的夜里,再度挪動起來。 秦烈與秦燕受了這次戲弄之后,也謹守分寸,不再入秦王馬車,只在馬車兩邊騎馬守著。 忽然隊伍后面有宿衛快馬上前來,至于秦烈身邊,低聲稟告道:“校尉,虛云大師說有一冊要緊的佛經遺落在濟慈寺,派了一名僧人回去取,調撥了一輛馬車和一個車夫?!?/br> 秦烈已經聽弟弟說過虛云高僧的遭遇,聽說是取佛經,便沒有很在意——只要秦王沒有跑,便一切好說。 況且秦王領眾僧人出行取真經的消息,在今日午時便已公布朝中,此時建業城中應是盡人皆知了,再沒什么好通風報信的。 秦烈略一點頭,表示知道了,便要那宿衛再回僧人隊尾去。 馬車窗簾忽然又被扯開。 少女美麗含笑的面容出現在窗邊。 “本王自己坐著無聊,你上來陪本王說話吧?!蹦旅髦檫b遙一指秦燕。 秦燕微微一愣,抬頭看向對面的哥哥。 “怎么?本王還不配跟你說話了?”穆明珠嗓門并沒有提高,但語氣已經極為不悅。 距離前方的驛舍還有不足三里路,秦烈不愿橫生枝節,便沖弟弟點了點頭。 秦燕下馬上車,在密閉的空間內單獨面對秦王殿下,有幾分局促,低著頭道:“殿下想說什么?” 穆明珠沒有回答,只上下打量著他,兄弟二人中,這弟弟顯然是更好拿捏的那個。 她方才有逃跑的機會,卻沒有走,是因為她想要不為人察覺地離開。 她逃走了,母皇卻不知她逃走了。 這才會是她的先機。 第193章 隔著重重雨幕,燈火溫暖的驛舍已于路旁隱然可見。 望見驛舍,秦烈與秦燕兄弟二人都不由自主松了口氣,只覺這漫長疲憊的出行第一日,終于到了可以稍作歇息的地方。 驛舍的吏員早已出來相迎。 穆明珠當先下了馬車,自己撐著一頂羅傘,立在風雨路上,卻沒有著急入驛舍避雨。 她在距離驛舍十數步的地方停下來,傘面微抬,似乎在觀察這座夜雨中燈火點點的驛舍。 這座驛舍并不算很大,滿打滿算屋子里也就能容納下兩百余人,眾僧侶大約只能坐在院子里、另想避雨之法。 “王爺?”秦烈見她久久不動,擔心她又?;ㄕ?。 穆明珠隨手把羅傘遞給他,道:“本王手酸了?!本故且麚蝹?。 秦烈微微一愣,唯有從命。 穆明珠入了驛舍正廳,自行往正中的長凳上坐了,低頭擦拭著衣裳上的雨水,就聽秦烈跟進來后徑直找到一旁候著的驛丞。 “這是緊要的文書,速蓋戳用印。我即刻著人送走?!鼻亓业吐晫δ求A丞道。 他雖然低聲,卻還被早就留心的穆明珠聽了個清楚。 “愣著說什么話呢?”穆明珠回頭冷冷看向秦烈與那驛丞,隱然又是一副要發作的臭臉,道:“沒看到外面的天嗎?跟撕了個口子似的往底下灌水。你們瞧著這驛舍能容幾個人?莫不是要那三千僧侶淋一晚雨?” 那驛丞不敢怠慢,暫且顧不上秦烈,上前來見禮,道:“哎唷,是小的失職。咱們這院子里還能坐三五百人……” “在院子里就不會淋雨了嗎?” 那驛丞剛要辯解,可以在院子上方臨時搭起油布來。 卻聽穆明珠又道:“這附近就沒什么寺廟嗎?本王記得建業城北門這一片,大廟小廟可不在少數?!?/br> 本朝佛事興盛,建業城內有濟慈寺,建業城外也有許多不知名的寺廟。 那驛丞恍然大悟,道:“是,是,驛舍前面兩里,就有兩座大廟,是從前沈侍郎告老還鄉前出金修建的。那兩座廟,雖然不甚有名氣,但因地處城外,多的就是土地,倒是宏大,容納三千僧侶,應當是足夠了?!?/br> 穆明珠抬眸看了秦烈一眼,淡聲道:“這么簡單就能解決的問題,只看肯不肯花心思了?!毖酝庵?,是說秦烈只顧盯著她,全然不顧眾僧侶疾苦。 秦烈扭頭看向門口,咽下一口惡氣,若不是這位秦王殿下半路假逃跑,眾人又何至于在雨中等待找尋一兩個時辰?如今倒是教訓起他來。 穆明珠又對那驛丞道:“這位秦校尉雖然長得高大,卻只有一雙眼睛有用,是要在此地盯著本王的。只好勞煩你辛苦一趟,領著眾僧侶往廟中避雨?!?/br> 那驛丞不知秦王與宮中校尉之間有什么恩怨,然而兩人誰動動手指都能掐死他,忙堆笑道:“不辛苦!小的應該的!”便小跑而出,頂著風雨領眾僧侶繼續前行,自然也就顧不得秦烈此前的要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