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204節
宿衛首領實在不知她的意圖,不敢掉以輕心,一直盯著她,跑動跟隨在側。 穆明珠并不理會這些宿衛,只專心騎馬。 騎在馬背上的時候,她的雙肩打開、腰桿筆直,而胯 下的馬遵從她的每一個指令,與她配合無間,或快或慢。 在這種掌控感中,她心中油然而生一股自信。 來回跑過三趟之后,宿衛首領陪跑累了,腳步慢下來,只遙遙跟著,等著公主殿下折返。 誰知這一次穆明珠卻沒有折返,她騎馬奔至路障前,忽然揚鞭起身,駕馭黑美人縱深一躍,飛過路障,落在了路障之外。 眾宿衛大驚,發瘋般跑著追上來。 穆明珠調轉馬頭,看著狼狽奔來的眾護衛,于兩側火把光亮中,沉靜而立,待到眾宿衛奔到近處,她忽然咯咯一笑,控馬又越回了路障之內。 眾宿衛:…… 跑得最急的那兩名首領,手撐膝蓋、垂頭喘息,一時說不出話。 穆明珠卻已經盡興,打馬回到公主府前,將馬鞭拋給林然,牽馬邁入府門之中。 這一夜穆明珠出格的騎馬之后,次日宮中忽然來了旨意。 皇帝穆楨顯然已經知道了昨夜公主府外這一則小插曲,大約是怕穆明珠關在府中憋出“瘋癥”來,下旨要穆明珠往濟慈寺上香。 新春過后,皇帝穆楨通常會親自往濟慈寺還愿,這次相當于是讓女兒代行了。 前往濟慈寺的馬車中,穆明珠翻著宮中送來的賬簿,上面一一記錄著隨虛云出行、往摩揭陀國取真經的三千僧侶大隊所帶走的物資。 穆明珠看得直心疼,母皇在事佛方面實在是大手筆,當家人也這么不顧茶米貴。 寺門前,一身袈裟的虛云已經在等候。 小和尚已經十四歲了,乍一看也隱然大人模樣。 不過短短兩年間,虛云已經從一個孩童成長為少年。 此前建業的辯經會上,虛云年少卻精通佛典,被眾僧認為乃是未來修佛第一人。 此時,他迎著朝陽站在寺門前,眉目沉靜,全無從前與穆明珠斗嘴時的孩童模樣,雖然青蔥年少,卻莫名讓人想起須發俱白的高僧。 “你總算出來見人啦?”穆明珠上前,如往常一樣玩笑著。 年前,她跟隨皇帝來上香的時候,虛云并未出現。據說是因為虛云留在建業的時日短暫,便閉門專心跟隨懷空大師學習佛法。 虛云輕輕抬眸,澄澈的眸中映著天光云影,身上金色的袈裟閃閃發光,一語未發,卻有一種讓歲月都沉靜的力量。 穆明珠微微一愣,笑道:“你身上這件袈裟,是當初要捐給揚州,被我給留下的吧?” 當初揚州水災過后,她要往揚州去,臨行前來濟慈寺請佛經,虛云送她出寺,曾抱給她一只裝滿了寶物的木匣。那匣中有一件金光閃閃的袈裟。虛云原本要一并捐出,被穆明珠阻攔下來。 此時穆明珠這句問話一出,虛云身上那種世外高增的氛圍感立時蕩然無存。 虛云念了一聲佛號,透著無奈與嗔怒,道:“怎么是你來?” 穆明珠笑道:“母皇命我代她前來,你有意見?” 虛云深呼吸,保持冷靜,讓出路來,“施主請?!?/br> 穆明珠雖然看到取真經的賬簿rou疼,但見了虛云還是親切的,畢竟是從小講故事哄騙的孩子,想到他小小年紀、便要萬里迢迢往異域而去,不免也有些不放心,因笑道:“這趟往摩揭陀國去,可要什么隨行的物什?”她湊上前來,故意低聲神秘道:“這差事交到我手里了,你懂的吧?旁的和尚怎么樣不管,可不能虧待了你?!?/br> 虛云又深呼吸,慢吞吞道:“施主,佛祖面前不該生‘分別心’?!?/br> 穆明珠看他一眼,摸摸鼻子直起腰來——孩子大了,不好逗了。 她按照流程,往佛前上了香,跪于蒲團前,閉目許久。 難怪佛家說一念三千,當她虔誠跪在佛前,腦海中轉過千百樣事,過去、現在、未來,睜開眼睛,卻見佛前的香還未燃過一半。 穆明珠站起身來,早已收了嬉笑之色,看向虛云,忽然問道:“懷空大師何在?” 已是元初十七年的春,前世懷空大師圓寂在這一年的夏日——恰在宮變之前。 宮變或許還有轉圜的余地,但一個高僧的壽數、卻未必還能增長。 今日來濟慈寺之后,在夏日之前,她未必還有機會前來。 她應當去見一見懷空大師,是為最后一面。 虛云這次罕見地沒有阻攔,他通常很不情愿穆明珠去打擾懷空大師清修。 當然在穆明珠看來,分明是因懷空大師待她寬和,小虛云私下吃醋。 空山寂寂,林木無聲。 穆明珠跟在虛云身后,來到了懷空大師閉關的禪房外。 “師父,施主四公主來見您?!碧撛谱叩骄o閉的禪房外,輕聲通報。 禪房內一片岑寂。 虛云走回來,對穆明珠低聲道:“要說什么,便說吧?!?/br> 穆明珠緩步走到禪房門邊,不好入內擾他清修,雖然她從前在濟慈寺中頑皮的時候多些,但此時自己清楚大約是最后一次同懷空大師說話,不知怎得心中發酸,平時能言善辯,這會兒卻有些詞不達意。 她穩了穩情緒,低聲道:“大師,多保重?!鳖D了頓,不聞聲息,便道:“我去啦?!?/br> 禪房內仍是未有應答,然而穆明珠能看到懷空大師入定的影子投在窗紙上。 她有些黯然,終于轉頭欲走,走出兩步,禪房內忽然傳出懷空大師蒼老慈祥的聲音。 “殿下亦多保重?!?/br> 穆明珠腳步一頓,抬頭望向禪院中梅樹的枝頭,恰有一瓣梅花為風所動、蕩蕩悠悠落將下來。 載著穆明珠離開濟慈寺的馬車,并沒有回到公主府,反而是往皇宮而去。 穆明珠情知這必然是母皇的安排,她代母皇上香,也該回宮復命。 到了思政殿中,大宮女引著她走入前段時間無比熟悉的側間,皇帝穆楨埋首于奏章之間,聞聲向她看來,親切道:“過來坐?!?/br> 穆明珠揣摩著母皇今日這是哪一出,依言坐下來,只斜欠著身子、像是隨時會站起來。 “看看?!被实圻f來一份草擬的詔書,已經用印,只還未發布。 穆明珠雙手接過來,原本以為是朝中的任命,誰知打開來竟是封她為“秦王”的詔書。 她愣在那里。 皇帝穆楨悠然道:“如今時機未到,還不宜聲張。朕只先給你交個底,待選個好日子,再布告群臣?!?/br> 第187章 穆明珠離開思政殿時,那封草擬封秦王的詔書留在了皇帝案頭。 她站在白玉階之上,遙望**晴空,仿佛看到大周那**江山正海市蜃樓般浮現。 這算不算峰回路轉,柳暗花明呢? 穆明珠沿著白玉階緩緩而下。 廊柱之側,皇帝去歲拔擢的那對秦氏兄弟校尉仍是面無表情,只標 槍般站著,不曾看向公主殿下一眼。 穆明珠這次卻并沒有在意。她的目光,早已不在這方寸之間。 是日,穆明珠剛回到公主府,皇帝的旨意便又追來。 這次卻是在整理調度取真經隊伍物資之外,又給她指派了一則“馬政”的差事。 在大周中樞的千百件要事之中,馬政是極微不足道的一件差事。只因為大周國家的馬實在太少,本來家底就不豐厚,世宗時三次北伐更是丟了大量的裝備物資乃至于馬匹在戰場上,待到近些年來,年近古稀的夏太仆管理不善,致使馬匹病**數批,到如今真正由大周朝廷管理的馬匹,只剩了不足五千之數——堪堪與穆明珠在雍州兩年來組建的騎兵隊馬匹數目相同。 就這么五千匹馬的事兒,非但撈不到油水,管理不善還可能被申飭。 朝中重臣都有更“大”的事情去鉆營,前陣子一度商議,要撤銷朝廷管理馬匹的部門,轉給百姓來養馬,由朝廷提供一定的官田、種植所需的草料稻谷。 因而哪怕是在風口浪尖上,皇帝將這一則小小的馬政撥給穆明珠,也不會引起太大的風波。 而對于穆明珠來說,馬政即為國政。 與大周不同,梁國的馬政強盛。梁國執政者本就是游牧民族,從前部落之間戰爭,俘獲掠奪了周邊其它部落的大量馬匹,早在建國之時就號稱有六十萬戰馬,這些年下來,數目已經跳了百萬。 梁國百萬戰馬,大周朝廷卻只管理著五千匹馬,這樣的差距何其懸殊。 若不是大周有長江之險,西府兵又精于水戰,怕是梁國早已揮兵南下。 現在的情況就是,梁國要南下滅周,卻沒有得力的水軍,難以突破長江天險。而大周要北定中原,卻沒有精良的騎兵,無法與梁國大軍抗衡。 大周若是想收復失地、滅梁強盛起來,馬政可輕忽不得。 是以穆明珠接了這看似微小的馬政差事,卻非但沒有氣餒,反倒有正中下懷之感。 接旨當日,穆明珠便通宵達旦翻閱馬政文書。 次日,穆明珠仍埋頭文書之間,打算看過整體內容之后,親自往養馬處看一看。 櫻紅輕手輕腳走進來,悄聲道:“殿下,宮中來人了?!?/br> 穆明珠并不意外,起身相迎,道:“可是母皇又有旨意?” 誰知這一次卻不是皇帝穆楨的旨意,而是周眈身邊的宮人前來道喜的,說是皇子妃有孕,奉命送了此前皇子妃親手做的簪花來,與她同喜。 像在皇宮這種地方,歷來婦人有孕,前三個月多是秘而不宣的,要等情況穩定了,才對外公開。 穆明珠看著櫻紅收了那簪花,很懷疑以楊菁的性情會有耐心做這樣的手工活,口中笑道:“那真是大喜事一樁,母皇知曉了,必然欣悅?!庇謫柕溃骸拔粗噬┻@一胎,已有幾個月了?” 那宮人笑道:“上午消息送到思政殿,陛下已經有賞賜給皇子妃?!庇值溃骸皠倽M三個月?;首渝鸪踔划斒窃率虏粶?,擔心宣召醫官顯得孟浪,便未曾吱聲。誰知這月事連著兩個月沒來,皇子妃這才坐不住了,請了醫官來一瞧,竟是有喜了?!?/br> 細算時間,若這一胎有三個月了,那楊菁竟是與周眈一成親便有了孕。 就真是……好巧。 穆明珠掩下思量,笑道:“如今給皇嫂賀喜的人一定多,本殿便不去添亂了。待過幾日見了面,本殿再親自給三哥與皇嫂道喜?!北忝鼨鸭t取了銀子,私下塞給那報喜的宮人,看櫻紅送那人出去。 她回身入內,望著案幾上攤開的馬政文書,一時卻有些回不過神來。 皇子妃有孕一事,稍微移開了建業城中眾人的目光。 當初上奏請立公主為儲君的趙誠,被皇帝穆楨尋了一個敷衍差事的錯處,調出了建業城。而自謝鈞回建業之后,原本隨趙誠而起,推波助瀾,炒熱此事的眾官員都紛紛安靜下來。似乎謝鈞的意圖,并不只在于斷絕穆明珠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