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166節
穆明珠接過魚竿來,橫眸瞪了他一眼,道:“你方才為什么不立時跟本殿走?你回信是不是敷衍本殿呢!”這是她從建業城中那些紈绔子弟身上學到的一招,當他們做了虧心事,怕家中妻子查問時,便會搶先倒打一耙,尋個芝麻綠豆大的事情,先責問妻子,反倒叫妻子無暇來查問他們了。 最簡單的辦法,往往也最有效。 精明多智如鄧都督,此時也著了道。 鄧玦沒想到穆明珠在公務之外是這樣一副面孔,想到她十五歲的年紀,若這不過是第一二回談情說愛,倒是也合情合理了。所以對于穆明珠莫名的脾氣,突兀的羞惱,鄧玦非但絲毫沒有起疑心,相反還起到了釋疑的效果。他長嘆一聲,在穆明珠身邊坐下來,笑道:“殿下看玦像是傻子嗎?” 穆明珠不知他的用意,瞪著他道:“你不傻,你簡直是天下最聰明的人了?!?/br> 鄧玦面上有一個迅速隱沒的笑容,又嘆氣笑問道:“那殿下看玦像是瞎子嗎?” 穆明珠道:“你怎么會是瞎子?”她沒忍住,本性流露了一瞬,隨口又道:“你這雙丹鳳眼,又漂亮又明亮,什么人是瞎子,你都不可能是瞎子?!?/br> 鄧玦便摸了摸鼻子,故作委屈地看向穆明珠,笑道:“玦既然不是瞎子,也不是傻子,似公主殿下這樣的美人在跟前,又怎會不動心在意呢?” 穆明珠雖然已經預料到了他的話要往哪里走,但真的聽他說出來還是高興的——逢迎的話,誰不喜歡聽呢? 她燦爛一笑,偏過頭去。 鄧玦被那笑容晃花了眼睛,愣了一愣,低下頭來,甩桿出去,望著湖面出神,心情竟有些復雜。 兩人一時無話,只有湖面上偶爾飛過的水鳥鳴叫之聲。 穆明珠沉默是因為在考慮怎么制造合適的時機推鄧玦入水。 而鄧玦的沉默,則是因為他心中裝了太多的秘密。從前他很喜歡這些秘密。秘密使他強大??墒乾F下這些秘密的壞處,好像開始顯現了。 “如果你不是鄧將軍的兒子,會想做什么?”穆明珠忽然輕聲問道。 鄧玦微微一愣,低聲道:“玦生母出身賣布的商家,若如殿下所說,玦如今大約……”他輕輕笑起來,“在江州一處小商鋪中賣布吧,綾羅綢緞,新衣錦袍……” 穆明珠聽到他主動說起生母的出身,這的確是一種很親近的表態。 她輕輕一笑,歪頭看向鄧玦,道:“以無缺的容貌,女郎們來一次便會次次來,做不多幾年,無缺便可成為江州第一大布商?!?/br> 鄧玦笑起來,問道:“殿下呢?” “嗯?” “若不是生在帝王家,殿下想做什么人?”鄧玦抬眸望向穆明珠,丹鳳眼中竟有些認真的意味。 聊天之時有來有回是很正常的。 穆明珠問話的時候,是想要探究鄧玦這個人,在利益之外必然還有什么別的因素誘使一個開國大將的兒子叛國。 她沒想到鄧玦會問回來。 “我?”穆明珠愣了一愣,一時竟有些答不上來,默了一默,道:“我想做一顆石頭?!?/br> “石頭?” “石頭?!蹦旅髦檫@答案沒有經過理智的思考,好像是自己從口中跑出來的。 給出答案之后,穆明珠才明白過來——石頭是堅韌的,千萬年不朽,而且石頭沒有心。 第159章 石頭。 這是一個鄧玦完全沒有想到的回答。 兩支碧玉似的魚竿,并排擺在釣臺上,一陣微風吹過,湖面泛起陣陣漣漪。 鄧玦大半身子都轉向穆明珠,在有意堆出的笑容底下,一點真實的目光探究地落在女孩面上。 穆明珠默然思量著自己給出的答案,并不想就這個問題跟鄧玦繼續談論下去,因此低頭看向腳邊的魚竿,避開了鄧玦的視線。 “殿下……”鄧玦低聲開口。 恰在一起,湖邊草叢中蹦出一只小癩蛤蟆來,蹲在釣臺上,凸著眼睛望向兩人。 穆明珠在看到那小癩蛤蟆的第一眼是很鎮定的,甚至覺得小家伙鼓著肚子凸著眼睛懵然無知的樣子有點可愛,但是下一瞬她意識到這是個機會。 穆明珠忙把手指往那癩蛤蟆處一指,趁著鄧玦低頭看的瞬間,猛地往他身上撞去,待到撞到人,才高聲叫道:“??!有癩蛤??!”叫聲在后,是怕給鄧玦有了準備。 鄧玦是真沒有防備,又正好低頭在看穆明珠的指向,反應就遲了一步;可饒是如此,他武藝高強,此時要扭身錯開,仍是可以做到的。然而電光火石之間,在他自己被撞入湖中和他閃身讓公主殿下跌入湖中之間,他計算過后選擇了前者。他狼狽,一定好過讓公主殿下狼狽。他落水,公主殿下說不得會因愧疚而優待他。而若是反過來,這公主殿下說不得要翻臉發作,那他前面下的工夫也就全白費了。 “噗通”一聲巨響,鄧玦被穆明珠硬生生撞入湖水中,激起巨大的水花。 穆明珠平時擅長幕后謀劃,像這樣自己動手、推旁人下水的事情還是第一次,撞過去的時候還是有點緊張的,待見到鄧玦應聲入水才松了口氣,笑道:“對不住,本殿一見了那癩蛤蟆,驚慌失措……” 鄧玦在湖水中一翻,扒著釣臺的邊沿露出頭來,濕漉漉的頭發上還頂著一縷綠油油的水草。 穆明珠忍不住笑得肩膀抖動起來,一面笑,一面伸手去拉他上來,連聲道:“對不住……哈哈……對不住……”鄧玦現在落水狗的模樣,跟他平時進退有度、精致漂亮的模樣,實在差異很大。 鄧玦也不能真跟公主殿下生氣,況且這正是他要的效果,于是抬起一只滴著水的手給釣臺上的公主殿下拉住,另一只手撐在釣臺邊沿用力,翻身躍了上來,站到穆明珠面前,一開口還沒說話,先打了個噴嚏——他忙側過頭去,不敢對穆明珠失禮。 春風猶自料峭,更何況吹在濕衣人身上。 他一偏過頭去,頭頂那縷綠油油的水草便垂下來,遮到了他的眼前。 鄧玦面無表情,抬手摘走了水草。 穆明珠忍笑道:“春風寒涼,你又重傷初愈,不如香湯沐浴,去去風寒?!彼D身走去,示意鄧玦跟上來,“這行宮中有一處天然的溫泉,無缺怕是還不知其妙處……” 這處行宮乃是前朝時所造,珠宮貝闕,極盡奢靡,從選址到建造無不精心,改朝換代后,原本已經失修,待到世宗時候又修繕過,到如今雖然許多殿宇都已關閉,但重要的建筑物仍是完好干凈的,從地下引出來的天然溫泉,在這微寒時節也仍是日夜彌漫著霧氣。 穆明珠入住以來,因事情繁多,倒是一次不曾去泡過溫泉。 鄧玦微微一愣,跟在穆明珠身后,心頭掠過一絲不安,笑道:“這……殿下恩遇,玦受寵若驚……只是……” 不等鄧玦說出婉拒的理由,穆明珠已經回身伸手。 她手上還有方才拉他時沾的湖水。 她攥住了鄧玦同樣濕漉漉的手腕,乜斜著眼睛看他,聲音壓低,若有暗示,道:“無缺不愿與本殿同去嗎?” 這“同去”二字可就大有講究。 鄧玦又是一愣,感受到手腕上滑膩溫熱的觸感,一時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素聞建業貴婦人風流,譬如寶華大長公主那等,向來不以繁文縟節為意的。這四公主雖然年紀不大,但行事倒是頗有其姑母之風。 按道理來說,他原本的意圖正是如此,但是當事情真的要發生時,他卻又覺得什么地方不對勁。 這種不對勁的感覺有些熟悉,那日**之后,四公主來探傷時,他也有過類似的感覺。 層層疊疊的衣裳已經濕透了,一枚堅硬冰冷的物件貼在他的心口。 鄧玦下意識抬手,想要遮擋在心口之前,手臂一動卻又落下——手腕還給穆明珠攥著。 她的手指扣得很緊,像是生怕給他逃走了。 逃走? 鄧玦舔了舔嘴唇,盡量放松加快的心跳。 穆明珠盯著他,以一種青澀少女故意要裝老練的口吻,輕佻笑道:“怎么?鄧都督怕了?” 鄧玦抬眸看向她。 穆明珠故意挪開視線,仿佛不敢與他對視一般,口中笑道:“鄧都督可是怕羞?那溫泉之中,煙霧彌漫,你若是不嫌濕衣難受,穿著衣裳……本殿亦不知?!弊詈笪鍌€字聲音低微,幾不可聞。 聽了這番話,鄧玦反倒松了口氣,心跳正常起來,此時若堅持不去反倒惹人生疑,而且也會觸怒這位公主殿下,因此無奈笑道:“殿下所命,玦焉敢不從?” 溫泉之上建造了一處高大的宮殿,入口處分開四扇門,兩側供仆從出入,中間兩處,卻分給不同的貴人換衣入內,最后穿過外間,一起走入溫泉之中。 穆明珠與鄧玦在中間的兩扇門前分開。 鄧玦謝過服侍公主的婢女仆從,請他們都退下,自己站在略顯簡單的房間內,環顧那一小榻、一扇窗與墻上掛著的幾幅畫,因這本就是換衣之所,陳設很簡單,并不好藏東西。 他手指按在心口前那一枚冷硬的鑰匙上,有些猶豫,究竟是該把衣裳留在這里,還是穿著進入溫泉——一旦進入溫泉,想必與那位公主殿下的接觸更多,若是給她摸到了這鑰匙…… 倒是也能搪塞過去。 鄧玦剛拿定主意,忽然聽到“吱呀”一聲輕響,他面前的一堵畫墻竟然從溫泉內側打開了。 已經換下外裳,只著中衣的穆明珠出現在他面前。 她似乎已經在溫泉邊玩耍過了,膝蓋以下的中衣被水打濕后,成了半透明的顏色,露出她緊致修長的小腿。 她兩步走到他面前來,蹙眉似是有些不滿,惱道:“換個衣服怎么這樣久?”她徑直伸手,解開了鄧玦的衣帶,推著他一轉,又輕輕一拽,便給他脫去了外裳。 鄧玦下意識環抱了雙臂,瞪著穆明珠,只覺這位公主殿下性格多變,實在叫人難以捉摸。 不等他反應過來,穆明珠的手指已經攀上了他中衣的系帶。 鄧玦這次是真的驚了。 除去中衣,豈不是要赤裸? “殿下!”鄧玦攥住了衣領,罕見地紅了臉,沒想到這位公主殿下如此生猛。 穆明珠嗤了一聲,一只手攀著他中衣的系帶未松,另一只手撿起小榻上仆從備好的干凈中衣,口中道:“你要穿著這身浸透在湖水中的衣裳,跟本殿一同泡溫泉嗎?你樂意,本殿還不樂意呢!”她蠻橫地扯開了鄧玦中衣的系帶,把那干凈的中衣往他敞開的胸懷中一塞,背過身去,道:“你快些換好了!難道還要本殿繼續等你不成?” 她背過身去,從鄧玦的視角,便可以望見她烏黑的發、纖細的腰還有半透明中衣下修長的小腿。 正如所有血氣方剛的男人一樣,當看到這些,不出于鄧玦理智的,熱血便往頭上涌來。 鄧玦內心深處仍擔憂著那枚鑰匙,可是動作間已經依照穆明珠的吩咐,換上了新的中衣。 穆明珠不等他再做什么,便看似無意地踢了一腳他落在地上的舊衣,拖著他的手臂,穿過殿門,一路往煙霧繚繞的溫泉中而去。 入水之后,穆明珠反倒安靜下來。 溫泉池壁是天然的模樣,彎曲不平。 穆明珠藏在一處凹進去的池壁內,隔著三步遠,隔著淡淡的霧氣,看向同樣倚在池壁的鄧玦。 鄧玦正緩緩把束起的長發盤起來,似乎在思考著什么,有些心神不寧的樣子。 穆明珠不愿意給他思考的時間,手掌推出,打出一串水花濺在他身上,笑道:“信里寫的好聽,說什么要侍奉于本殿左右,如今給你機會了,怎么只在一旁發呆?” 鄧玦回過神來,現下再去想那枚鑰匙也是無用,況且只一枚鑰匙對外人也說也是無用。 但是那種濃重的“不對勁”的感覺,也讓他無心在這時對公主殿下示好。 他抬眸,隔著霧氣看向穆明珠,從未如此想要了解一個人。 想知道她的一舉一動究竟是有心還是無意。 “玦心中有一個問題,只是怕問來冒犯了殿下?!?/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