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74節
當’就毀于火災之中?!彼D了頓,又補充道:“當夜臣曾親自救火,撲滅的第一家緊挨著‘金當’。當時有臨近的百姓感嘆,說‘金當’也敵不過火燒。后來臣看過受災的名單,其中正有這‘金當’在內,死了一個管事、兩個伙計,再沒有第四個人?!逼鋵嵔I城中滅火的事情并不歸他管,他正好撞見親自滅火也就罷了,但事后查問名單,卻是因為那場火災起于朱雀大街,距離穆明珠所在的公主府實在太近了。 穆明珠輕聲道:“如果本殿沒有記錯的話,當日朱雀大街那場火災乃是右相親自負責的?!?/br> 難道說,早在這個時候蕭負雪就已經上了謝鈞的賊船嗎?不應該啊,前世是母皇重病之后、楊虎召見凌辱于他、甚至想要殺他,他迫不得已,這才與謝鈞勾結,扶持周睿做了新君。 穆明珠正在蹙眉思索,忽然一個念頭如冰雪濺上頭顱——她已經確認蕭負雪也是重生的,但是從什么時候? 蕭負雪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重生的?至少在她派秦媚兒把人擄到公主府,而他沒有像前世一般離開時,他就已經重生了。 一個重生了的她,會想要執掌天下、登上皇位。 那么一個重生了的蕭負雪,又會想要什么呢?他難道甘心于上一世囚于獄中、飲毒酒而死的結局嗎? 穆明珠按住了書桌,借著手臂的力量撐住身體——在她離開建業城之前,蕭負雪都在做什么?她得到的消息,是蕭負雪一直忙于完善限制豪族的新政??墒且粍t她現在看得分明、必然失敗的政令,值得他如此用心嗎?他難道看不清嗎? 齊云黑沉沉的眸子一直鎖定在穆明珠面上,見她一提起蕭負雪即刻面色煞白,不禁心中一痛,無法再看下去,挪開視線低聲道:“殿下還有旁的要問嗎?” 穆明珠還陷在自己連綿的推想中,聞言只“唔”了一聲。 在齊云看來,她這反應便頗有幾分魂不守舍之態,與她昨夜面對十萬之眾、從容鎮定之態迥異。 齊云張了張嘴,似乎有話要說,卻又止住,最終 閉了閉眼睛,黑眸中閃過一縷掙扎,低啞道:“殿下不要多心,焦府之事未必事涉右相?!?/br> 他竟然在為蕭負雪說話,世上還有比這更可笑的事情嗎? 世上還有比他更可笑的人嗎? 穆明珠終于回過神來,聽了齊云這一句,略有些意外,望向他正色道:“話不能這么說,沒有確鑿的證據之前,誰都值得懷疑?!?/br> 齊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直抬眸看向穆明珠。 穆明珠看他一臉懵懵的樣子,想到前世齊云被他叔父射殺之事,不禁有些語重心長道:“人沒有絕對的好與壞,正所謂時移世易。你現下看他是好人,興許以后遇上旁的事情他便成了壞人。就好比看右相,不能因為他從前做過我的先生,便覺得他永遠都是好的……”她這番話既是說給齊云聽的,也是說給自己聽的。她又舉了幾個前朝有名的例子,直把自己說得口干舌燥,見齊云定住的眼珠終于又開始動了,這才停下來道:“懂了嗎?” 齊云見她滿面正色,雖然清楚公主殿下大約只是一心在講道理,卻仍是止不住滿腔的甜蜜與雀躍,在笑容溢出來之前,有些慌亂的低下頭去,低聲道:“懂……懂了?!?/br> 穆明珠只看到他綻開到一半的笑容,卻已經覺得過份耀眼美麗,仔細想來她竟是從未見齊云笑過,一時忍不住想要他抬起頭來,欣賞他完全綻放的笑容該是何等漂亮。但這想法也只是在她心中輕輕一蕩便歸于寂滅。 “殿下,園外孟郎君來了?!睓鸭t知曉齊都督在內與穆明珠私下說話,因此并不入內,只隔窗通報。 穆明珠微微一笑,并不意外,暫且擱下趙洋之事,道:“請他入內說話?!?/br> 齊云站在書房中,等著穆明珠發話要他退下,畢竟有關趙洋的正事已經談完,而現下要來又是那位孟郎君。 穆明珠卻好像忘了他還在身邊,翻看著翠鴿呈上來的賬簿,直到孟非白的腳步聲在外面響起,都未曾開口要齊云退下,反是回頭一笑,道:“以后與他共事的日子還長,你也見一見 他?!?/br> 齊云微微一愣,輕聲應道:“是?!毙闹形逦峨s陳,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一時孟非白入內,仍是一襲素衣,手持碧玉佛珠,炎炎夏日都因他涼爽了幾分。 只是他面上的神色,卻沒有素日那般沉靜,茶色雙眸微微瞇起,似乎隱有不悅。 穆明珠從容抬頭,笑著招呼道:“非白快坐——我這里得了消息,正要派人去尋你,你竟已來了……”便懇切道:“真是對不住,誰知道鄂州與南徐州的兵馬來得這樣快!” 孟非白若要帶著那鮮卑奴出城,穆明珠拿下盤云山、但旁邊州郡兵馬還未趕到的半日便是最佳的時機,誰知道卻壓根沒有這樣的時機。鄂州與南徐州兵馬前來之快,就好似穆明珠動手之前知會過兩處一般。孟非白原定今日帶那鮮卑奴離開揚州城,他在此周旋也已經有近四個月之久;可是誰知道上城墻望出去,又是一眼看不到的兵。再聯想到今晨他辭行時,穆明珠并不曾挽留的態度和她對付焦家時深沉有度的計謀,孟非白很難不做負面的猜想。 孟非白一路趕回金玉園中,撥動佛珠也難解心中隱怒。他出外做事這些年,并非沒有被人戲耍過,但這次似乎因為戲耍他的,乃是他曾鼎力相助的穆明珠,格外叫他難以制怒。 他入書房之時,尚且余怒未消,可是一見到穆明珠,滿腹隱怒都化作了無奈,最終成了唇邊一抹苦笑。 不得不說,這位小殿下面上故意流露出帶了幾分討好的笑容,討巧卻并不諂媚;口中自知理虧先行告罪的態度,都叫人很難認真同她生氣。 穆明珠摸摸鼻子,不等孟非白說什么,又笑道:“不是我故意要非白去跑這一趟。雖然我猜到鄂州與南徐州的兵馬趕到了,但我今晨若是攔著你不讓你走,你多半也不會信我。我想著還是你親自看一眼才踏實——又或者萬一是我想錯了,兩處兵馬沒有趕到,竟能給你出城去了呢?豈不是天大的好事?” 孟非白嘆了口氣,他自從結識這位公主殿下之后,嘆氣的次數是越來越 多了。 穆明珠一見他張嘴,立時笑道:“非白你說?!北阕鲴雎牋?,還親手給他倒了一盞茶。 孟非白撫著額頭,沉默了一瞬,發現自己也并沒有什么好說的,滿腹怒氣也早已散了,無奈道:“在下只好祝殿下逢兇化吉,早日解了揚州之困?!彼藕帽M快離去。 “噯,這話我愛聽?!蹦旅髦樾τ溃骸皼]別的話了?” 孟非白已是徹底沒了脾氣,道:“金玉園中可有客舍?在下向殿下討一處歇腳之處?!?/br> 穆明珠笑道:“沒問題,一定給你安排最好的院子?!彼昧巳思椅迨f兩黃金,就是安排天宮給他住,也是理所應當的。她又笑道:“原本關那鮮卑奴的籠子還空著呢?!?/br> 孟非白有些拿不定主意。 穆明珠淡笑道:“倒不是我有意要折辱他。只是如今重兵圍困揚州城,后面的事情都還難說。萬一我失了勢,一個關在籠子里的鮮卑奴,跟一個錦衣玉食供著的鮮卑奴,哪個更好解釋?” “殿下言之有理?!泵戏前鬃隽藳Q定,“那就都依殿下的安排?!?/br> 齊云一直坐在靠近角落的地方,靜聽著穆明珠與孟非白的對談,此時眼望著孟非白手中那一捧熱氣裊裊上升的清茶。 那是穆明珠親手所斟。 方才因為穆明珠的一番叮嚀而生出的甜蜜,忽然都在那茶的熱氣中消散了。 他不敢看向穆明珠的臉,怕在那上面看到與面對他時一般無二的笑容。 其實他早該明白,公主殿下清醒時對他的態度,從未超出對臣子該有的態度。 如果他能不那么貪心,便不會如此刻這般煎熬。 齊云望著那茶盞上方升騰的熱氣,黑睫緩緩垂落下來。 大約就是這樣吧,緊守著他與公主殿下之間的距離,至少還曾有過一場甜蜜的幻夢。 作者有話要說:齊小云;右相其實是好人啦。 女鵝:你說什么?哎唷,小云這么乖給人騙了怎么辦?我得給他上上課。 齊小云:開始感受到茶言茶語的快樂! 第87章 書房中,孟非白飲盡那一盞清茶,事情談完便退下了。 穆明珠轉向齊云,與他的事情卻還沒完,道:“揚州城中發生這么大的變故,你作為黑刀衛都督也該有信送呈陛下吧?” 齊云沒有否認,他本是極聰明的,聽到穆明珠問起,便猜到了她的用意,輕聲道:“殿下要臣這封信,怎么寫?” 他本是皇帝的爪牙,應該事無巨細、公正客觀地把他的見聞寫給皇帝。 可是現在他已經準備好為穆明珠舍棄這一原則。 穆明珠不禁莞爾,這人日常相處時脾氣怪、但做正事的時候又極識趣。 她笑道:“這一二年來,你送呈陛下的信中,應該也有提到關于本殿的事情吧?” 齊云再次沒有否認,只是有些不自在地偏過臉去。 穆明珠道:“就照著從前那么寫?!?/br> 齊云微微一愣。 穆明珠淡聲道:“你從前怎么寫本殿的,這次還怎么寫?!彼枰粋€在皇帝面前仍舊是孤臣形象的齊云。 齊云輕聲道:“如實寫嗎?” 穆明珠原本要點頭,忽然想起了什么,追加了一句,道:“正事如實寫,私事不要提?!?/br> 齊云又是一愣,遲了一息,反應過來這“私事”說的是什么來,一瞬間紅透了面頰。 所謂的私事,自然是昨日溶洞中,兩人親密之事。 穆明珠卻是面色如常,端起冷掉的清茶飲了一口,見他明白過來,便道:“去吧?!?/br> 齊云應聲而退,退到門檻處,抬眸望一眼獨立窗前的穆明珠,腳步一頓,低聲道:“臣如實寫,殿下于陛下跟前怎么交待?”他若是如實寫,情況對穆明珠是不利的。如果沒有另外為穆明珠說話的人,皇帝會做怎樣的決定很難說。 穆明珠望向天空中的一群飛鳥,淡聲道:“只能盼著本殿從前在建業城中的經營,不曾白費了。去吧,不必為本殿擔心?!?/br> “是?!饼R云這次是真的退下了。 穆明珠又啜了一口涼茶,不知昨日送出的信,是否已到了母皇手中,而母皇又會作何反應。 半 日之前,就在揚州城盤云山上下,穆明珠與焦家對峙之時,建業城皇宮之中,長夜沉沉,思政殿側殿的燈火卻忽而大盛。 “李大人,鄂州、南徐州兩處都督送來的八百里急信,說是明珠公主在揚州城內動兵了,他們已遵照各州互保之法,星夜領兵而去,共計四萬兵馬要圍住揚州城四處城門?!钡碗A的使女呈上奏折來,詢問上司李思清的意見,“您看,是否需要即刻報知陛下?” 李思清是睡夢中被喚醒的,她本是和衣而臥,翻身即起,接了那兩封密信,微微沉吟。 皇帝穆楨身邊這個由使女組成的部門,被命名為“納言部”,以李思清為首,做的其實就是秘書的事情。每天的奏折細務,都由這個納言部先整理出來,除了皇帝明令了要即刻報給她的內容,剩下的先后次序,都由李思清來安排。而她一向能安排得讓皇帝滿意。 譬如像今夜這種情況,其實在皇宮之中并不罕見,十四州的水澇干旱、蟲災疫病,乃至于邊境的摩擦沖突、地方上的匪亂盜賊,一月之中,八百里急送來的奏折,沒有八封、也有五封,若是次次都要夜半喚起皇帝來,皇帝是要吃不消的。所以都是先送到納言部來,由李思清定奪,多半是在清晨放到初醒來的皇帝案前,極少數的情況下李思清才會漏夜往皇帝寢宮而去。 但是尋常的暴亂,顯然無法與公主在外動兵相提并論,所以連低階使女也道“是否需要即刻報知陛下”。 若以常理而言,自然是需要速報于皇帝知曉的。 可是事情來到了李思清手中,她有權力決定從急還是從緩。 此前穆明珠呈給皇帝的奏章,李思清也曾看過,說是在揚州城中風聞豪族焦家事涉廢太子謀逆大案?;实劢o的批復,李思清也看過,是要穆明珠低調暗訪、切莫聲張。 經過廢太子一場大風波之后,求穩乃是皇帝當下的第一考量。 而現下,按照鄂州與南徐州兩處報來的急件所寫,穆明珠在揚州城內公然動兵,引得相鄰兩州出兵圍困,顯然違背了皇帝當初批復中的指示。 明珠公主的這等做法,就算有苦衷,也是會觸怒皇帝的。 李思清想到最后一次見到穆明珠,少女挽著她的手親熱喚“jiejie”的模樣,不禁輕輕嘆了口氣,轉眸看向窗外天色,問道:“幾時了?” “已是丑時三刻?!蹦堑碗A使女輕聲答。 李思清她跟在皇帝身邊十余年,很清楚皇帝的睡眠狀況,尤其是這一二年來,若是熟睡中被喚醒,心情總不會太好,而皇帝若是心情不太好,做出的決定對穆明珠來說一定不妙,她便道:“陛下近來勞神,難得安睡,不必去驚擾她。再過一個時辰,陛下便該自行起來了?!?/br> “是?!币娎钏记暹@樣安排,那低階的使女也不敢有異議,應聲退下。 李思清想了一想,從側墻上鎖的柜子里,取出昨夜收到的密匣——這是由黑刀衛從揚州城中送來的,說是明珠公主親筆寫給皇帝的密信。 李思清可以看各處呈送建業的奏章,卻無權打開這等直送皇帝的密匣。 她只能猜測此刻這密匣中承載的內容,既然是穆明珠親筆所寫,應當是對穆明珠有利的內容。 李思清睡夢中被驚醒,現下卻睡不著了,便在書桌前坐下來,細細寫這一月的節略,待到寅時到來,這才命人抬了密匣與一夜的奏章,起身往皇帝所在的寢殿而去。她到偏殿等著,直到寢殿的燈亮起,外面侍立的婢女魚貫而入,便知皇帝起了,這才往正殿東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