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66節
那一夜,謝鈞立在高臺上,思量著穆明珠這個人,想到他的計劃,心中升起一點凜冽的殺意來。 斬草要除根,他不能留隱患。 那夜的小插曲過后,穆武見了穆明珠,如老鼠避貓,很是畏懼了一段時 間。但穆武這個人,蠢笨而不自知,蠢人忘性大,后來一看穆明珠并沒有真的把她怎么樣,又再度氣焰囂張起來,不敢再對穆明珠起心思,反倒是恨上了穆明珠。只是從那以后,他再也不肯落單去見穆明珠了,不管走到哪里,總是要一群扈從前呼后擁。 謝鈞自那一夜之后,格外留意穆明珠,有幾次撞見她與那相府公子蕭淵,結伴書院中的學生打馬球。開賽之前,她安排戰術打法,雖是馬球戲耍,但排兵布陣間,頗有章法,宛如臨陣的將軍。他更覺此女不可小覷。 而后來周瞻被立為新太子,又事變被廢。 建業城中幾度風云過后,那個既能忍也夠狠的四公主穆明珠卻忽然改了路線,成了只思玩樂、醉心風月之輩。 流言紛紛,有人說是因為她明戀從前的老師蕭負雪,卻被賜婚了黑刀衛齊都督,因此性情大變;也有人說她只是小姑娘長大了,懂了情愛的好處…… 但是據謝鈞看來,這個小姑娘在人生的轉筆上,仍是有幾分生硬。信陵君自污,乃至死于酒色,而五國攻秦也沒了下落。她忽然也效仿起來,彎轉的太急,反倒叫人生疑。 更不用說她把他也列為了“面首”之一,仿佛要以此夯實她身上“不成器”的招牌。 但謝鈞見過太多妙齡少女真正動情時的目光,又如何會給她騙過?不過覺得有趣,陪她演一場,看最終結局之前,這一場戲要如何落幕罷了。 待到她主動趕來揚州城,謝鈞卻發現,原本在穆明珠身上縷清的脈絡忽然又纏繞復雜起來。 “謝先生!”焦道成急切的呼喊聲,把謝鈞從回憶中拉扯出來。 謝鈞定下神來,抬眸看向焦道成。 焦道成擦著臉上不斷流下來的汗,道:“草民得回去了……” 謝鈞淡聲道:“難得來了,何必趕著回去?”他像是明白焦道成的擔憂,莞爾道:“公主殿下既然設計騙你來此,必然是算好了時間的。就算你現在趕回去,她要做的事情也早已做完了?!?/br> 焦道成聞言,臉上的汗水愈發滴落下來,望著謝鈞,有話想說 又不敢說。 謝鈞看出端倪,盯著他道:“莫非,還有什么謝某不知道的事情……” 焦道成其實心里也有數,他離開焦府出來已經有兩個時辰,緊趕慢趕回去也要兩個時辰。四個時辰,穆明珠手中又有一萬府兵、數萬力夫。他不在府中,若穆明珠倚眾擅闖,怕是什么都晚了!他忽然又想到今日早上焦成俊來匯報,說是穆明珠請他去金玉園玩樂……如今想起來,這竟是設好的圈套! 雖然焦道成抱著萬分之一的希望,盼著這只是一場惡作劇,但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理智已經做出了判斷。 謝鈞厲聲道:“你若現下說,我或許還能救你?!?/br> 焦道成雙腿一軟,坐倒于地上,不敢看謝鈞的眼睛,顫聲道:“是我糊涂,竟在府中藏了一個人……” 謝鈞聽他講完來龍去脈,怒極拍案而起,“荒唐!”他背過身去強行壓住怒火,想著如今發作無用,雖然可能性很低,但仍是道:“速備馬往城中去!” 焦道成道:“謝先生同去嗎?”像是溺水的人要找一根浮木。 謝鈞冷聲道:“她若動了兵,我去又如何?”話雖如此,卻仍是要人備馬,立時寫了兩封密信,要從人送出。 焦道成不敢再問,陪著他出來,坐著馬車追在騎馬的謝鈞后面。 一行人來到城門外,卻見派了很長的隊伍,百姓正挨挨擠擠出城、進城。 “據說是城中混入了鮮卑jian細,城門關了大半日,這才剛打開……” 焦道成松了口氣,道:“還能進城,想來問題不大?!?/br> 謝鈞卻陰沉了面色,心直往下墜去。 若是城門緊閉,那么穆明珠的事情還沒做完?,F下城門開了,正說明她已把事情做成了。 焦道成擔憂府中情況,急催馬車入城,卻沒有察覺原本騎馬在前的謝鈞,不知何時停到了路邊,又調轉了馬頭往城外而去。 謝鈞于起伏的馬背上,望著西天的云霞,心知這揚州城中要大亂起來了。穆明珠既然敢動手,便不怕焦道成以十萬家丁之眾還擊——她要拿兵權! 可是她難道以為建業城中的那些人會眼睜睜看她拿到兵權? 而她從前半年的自污,不正成了偽詐之舉? 謝鈞想不出她的后招,卻自信方才送出的兩封信,配合帝王的疑心,已經足夠摧毀這妄動兵權的公主殿下。 第80章 焦道成匆匆趕回府中,剛轉過正門所在的街,便覺情況不對,許多府兵正從街道上撤走。待到他來到府中,卻見府中人仰馬翻,大管事一見了他,哭著上前來,嘶聲道:“老爺!沒王法了!那公主殿下帶了府兵扈從來,先是說要與侍君在咱們太泉湖邊設宴,后來不知怎得,那孟都督帶著兵,一路殺到咱們秘庫中去……” 焦道成聽到此處,只覺耳中“嗡”的一響,忙問道:“他們拿走了什么?” 大管事泣道:“金銀珠寶,什么都搶走了?!?/br> 焦道成雖然也心痛財物的損失,卻松了口氣。 “最后還帶了一個人走……”大管事卻又道:“咱們林老大也給他們綁走了!” 林老大正是在溶洞第五層守著趙洋的甲兵土頭目。 焦道成一口氣沒上來,險些暈厥過去。 但他不能真暈,望著滿目狼藉的假山群,顫聲道:“人呢?穆明珠帶著人往哪里去了?” 大管事擦淚道:“才走沒半個時辰,奴已經命人去探了。奴先前派人給老爺送去,誰知城門都給關了……老爺,這是做好的局要來害咱們家!孟都督也是那公主的人!” “傳我的令,”焦道成捏緊了手指上的玉戒指,道:“焦家十萬家丁,不管在莊子上做農活的,還是外頭跑碼頭的,全都集結起來?!彼D了頓,又道:“叫咱們的人守住穆明珠,不許她的人送信出去——一封信都不許送出去?!?/br> 穆明珠在他府中發現的那個人,是個本該死了的秘密。 一旦那人被翻出來,要陪葬的可不只是焦府。 此時前去探查的家丁折返回來,道:“那公主殿下領兵出了咱們府,往東邊大明寺所在的盤云山去了?!?/br> “大明寺?!苯沟莱裳壑械某鸷蘅謶?,都有了投射之所,“召集十萬家丁,今夜圍了盤云山!她若是不放人,便休怪我放火燒山!” 盤云山高聳入云,山下打西邊來了大隊的兵馬,為首騎紅馬的正是穆明珠。 她從西邊而來,仿佛 騎馬踏在滿天云霞之中。 半山腰的涼亭中,孟非白煮茶以待,眼望著裙裾飄飄的女孩轉過山坳,乘快馬、披云霞而來,指尖的佛珠忽然一頓,而后又不疾不徐撥轉下去。 孟羽領兵隨后而至,疾跑著帶一隊士兵先往上來,是為穆明珠出行時先掃視巡查的例行程序。 孟羽來到涼亭中,示意眾士兵繼續往上行去,他自己留下來,對孟非白道:“郎君,公主殿下事情做得太大、太嚇人了……”他雖然得了孟非白的吩咐,按照穆明珠的指令做事,但今日直搗焦府秘庫一事還是給了他很大的刺激,“焦家不會善罷甘休的,要么今夜,要么明日便會圍了這盤云山……咱們真的要跟嗎?” 孟非白神色不動,輕聲道:“依族叔之見呢?” 孟羽瞥了一眼山下,道:“我知道郎君所求,不過是金玉園中那個鮮卑奴。退來金玉園之時,公主殿下已經下令要人帶了那鮮卑奴同來。趁人不注意,我帶兵劫了那鮮卑奴也容易?!?/br> 孟非白聞言,卻是淡淡一笑,道:“殿下倒是重諾?!蔽<标P頭,也沒有丟下那“鮮卑奴”。 孟羽微微一愣,摸不清郎君這是什么樣的態度。 孟非白不緊不慢道:“族叔手中有一萬府兵,這盤云山中卻有她買下的力夫數萬,這段日子來跟著寺中和尚舞刀弄棒,也會個三招兩式,況且都是無田無產,不要命的人。據我看來,這些力夫比府兵還要孔武有力些?!?/br> 況且那鮮卑人的安危不容有失…… 孟非白抬眸看向孟羽,道:“不要冒險?!?/br> 孟羽一來要倚仗他的財力,二來素來信服于他,見他這般說,便也歇了心思,道:“好,我聽郎君的?!?/br> 兩人說話間,穆明珠已經拾級而上,來到了這半山腰的涼亭處。 只見她身上衣裳浸了水,又滾了灰,甚至還有刀劍劃過的破痕;而她發髻散亂,臉上也有擦傷的痕跡,雙唇仿佛有些微微的紅腫——是此前從未有過的狼狽模樣。 穆明珠卻絲毫不覺狼狽,沖著孟非白一笑,灑脫道:“抱歉,來不及梳洗換裝,郎君多包容?!?/br> 孟非白起身相迎,笑道:“ 誰人能要將軍歸來衣衫凈呢?”便遞了一盞茶給她,道:“殿下請飲?!?/br> 穆明珠把那盞茶握在手中,卻沒有往嘴邊送,而是轉手又把那盞茶遞回了孟非白手中,笑道:“若非郎君相助,本殿早在揚州城內待不下去了。這盞茶該是我敬你?!辈淮戏前淄妻o,又道:“我先上去審人,梳洗過后再來見郎君——今夜這盤云山上,怕是有一場大熱鬧?!?/br> 孟非白無奈,又接了那盞茶,輕聲笑道:“好。那非白就等著瞧今夜的熱鬧了?!?/br> 穆明珠沖他一點頭,帶人疾步往山頂寺中而去。在她身后,林然肩上負著的正是她與齊云從溶洞第五層帶出來的那人——廢太子周瞻的清客趙洋。 當孟羽與林然帶兵攻下秘庫之時,守兵果然要轉移趙洋。 穆明珠與齊云瞅準時機,在守兵打開趙洋身上鐵鐐之后,突然出手,救下了趙洋。也真虧得溶洞中石塔、石幔隨處可見,而齊云武藝高強——他的劍沒有花招,全是殺人的招數。兩人且戰且退,利用地形之便,最終與趕來的孟羽等人成功匯合,離開了焦府。 穆明珠吩咐櫻紅道:“請薛醫官來,把趙洋救醒?!庇忠秩蝗”P云山的地形圖來,派人去傳王長壽與靜玉來說話。 隔著櫻紅與林然等人,齊云倚靠在寺中一顆大樹上,遙遙望著眾人簇擁下的穆明珠,忽然伸手碰了碰自己的唇——破了的地方,一觸刺痛。 迷醉于她的吻中,他連疼痛都忘了。 第81章 原本為公主下榻之所的金玉園,如今給焦府的驕奴沖破。 金玉園中的林管事,隨焦家大管事趕到焦道成馬車前,惶恐跪地道:“都是奴辦事不利,實在不知公主殿下今日忽然發作。直到昨日園中還—切正常,內院的人還吩咐下來,說公主殿下今日要在園中宴客,要早些備好—應用具。今日晨起,內院的人出了園子,果然往花樓中請了七八輛馬車的侍君來。不多久,三郎君也應邀而來?!鳖D了頓,又道:“若說奇怪之處,就是今日咱們府中出去的那個阿香墜湖死了。入葬的事情,是奴這邊的人手親自去安排的,那阿香本就瘋了,今日的確是失足溺水而死?!?/br> 焦道成面色陰沉坐在馬車中,喘了口粗氣,道:“穆明珠倒真是好膽色?!贝蚨酥饕庖傅剿垢^上來,親自來探他府中秘庫,此前竟然還敢—直住在他家的金玉園中,以此麻痹他。 他看向大管事,道:“三郎君呢?” 焦家大管事面露恐懼之色,低聲道:“回老爺話,奴等在原本關押猛獸的后院屋舍旁找到了三郎君……”他想到焦成俊的樣子,今日送焦成俊出府的時候還是完好的人,如今卻人不人鬼不鬼,“三郎君受了酷刑,左手指頭盡皆折斷,如今說不清楚話,見了人就驚叫,奴等帶他出來,從湖邊走過的時候,三郎君像是瘋了—樣不敢往湖邊去……不知還遭了什么酷刑?!?/br> 焦道成也料到自己這個侄子進了陷阱不會有好結果,但沒料想到會這樣慘,道:“話都說不清楚了?” 焦家大管事話還是收著說的,道:“醫官說……傷了腦子,怕是難好了……” 焦道成捏緊了手指上的玉戒指,又問道:“園中搜出什么來了?” 焦家大管事沉默—瞬,也跪下來,道:“公主殿下的人早有準備,臨走前什么都沒留下。奴率領仆從清查過內院后,沒有—個活物遺留下來,書房中也不見—片紙張?!?/br> 焦道成怒視林管家,道:“穆明珠的人撤離之前,你竟絲毫沒有 察覺嗎?”收攏行囊,轉移仆從,豈是片刻就能完成的? 林管家叩頭認罪,惶恐道:“老爺明鑒,自從內院出現過死鴿子后,公主殿下身邊的扈從巡查更嚴,又有黑刀衛在側。咱們外院的人在二門處走動,都險些給黑刀衛擒了去。后來公主殿下買了許多力夫,陸續放置在外院,竟是比咱們的奴仆還要多了,如何能防得???今日原本說是要把那些力夫編了隊伍,都送到大明寺去;內院則說是要宴客作樂,絲竹鼓樂之聲半日不絕,奴實在不知人竟已經走了……”他雖然嘴上說著這許多理由,其實根源卻在他今日給人引著喝了幾杯酒,睡下剛起來,如何能察覺園中人員動向。只是這話他是萬萬不敢說的。他又道:“況且金玉園不似咱們老宅,沒有四角碉堡,便是要登高內望,也沒個落腳處?!?/br> 這金玉園建造之初,本就是焦道成為了享樂之用。 當—個多月前,這位從未離開過建業城的小公主殿下來到揚州城的時候,揚州城內沒有人會預料到接下來這些事情。 在焦道成當初看來,穆明珠不過—個錦衣玉食堆出來的小姑娘,以富麗堂皇的金玉園困住她,以金銀玩樂誘惑她,不過數日便會讓她沉醉其中,根本不會給她機會影響到焦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