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60節
她今日已經“啟動”了崔塵布下的局,偽裝入局最多不過能支撐三兩天;而焦家的耐心,怕是比崔塵還要少。 果然次日天光才亮,崔塵便來了。 穆明珠一見崔塵,撫掌笑道:“正有一樁喜事告訴別駕,可算是破了案嘍!” 崔塵原本心里還有些忐忑,見穆明珠如此說,稍微放下心來,佯做不知,笑問道:“什么破了案?下官此來是聽說大明寺的住持凈空法師給殿下關起來,不知是何處沖撞了殿下?下官與他有幾分舊交,想著給他求個情,若不是什么大事兒便把人放了吧?!?/br> 穆明珠笑道:“哎唷,是本殿忘了。他是無 辜受了牽連,崔別駕回頭把人給放出來吧?!庇谑潜惆炎蛉杖绾问軆艨昭s往大明寺賞牡丹,如何被牡丹園樹上藏的人驚擾,如何拿到了陳倫“絕筆信”,又如何去獄中查問原揚州刺史李慶等事一一道來。前面倒都是真話,只獄中問李慶一節,改成了李慶伏地認罪、案情確鑿無疑。 崔塵幕后布局時還算妥帖,臨場發揮就明顯不行,在穆明珠講述的時候,沒能恰如其分得表達出驚訝贊嘆來,只皺著川字眉,不時點頭,“原來如此!竟是如此!”,同時耷拉著眼皮,不敢直視穆明珠,怕給人瞧出他的心虛來。 穆明珠腹中暗笑,口中一本正經道:“這算是本殿破解的一樁大案,要好好理順思緒,給母皇上奏才行。這案子既然破了,本殿再繼續留在揚州城也沒多大意思。大明寺藏經閣也修得差不多了。本殿盤算著這兩日便啟程回去了……” 崔塵聽到這一句,心中大石落地,川字眉一時竟然也平整了,忙笑道:“殿下天縱英才,下官等實在慚愧。陳侍郎離奇死亡一案,下官等毫無眉目,竟是殿下有此機緣,破了此案。下官一定也上奏朝廷,自省己過,詳寫殿下之功勞……”又道:“不知殿下是明日動身,還是后日動身?下官等也好一同相送?!?/br> 竟是這樣急著趕她走。 穆明珠看得分明,口中只笑道:“本殿倒是也想快些走,只是扈從眾多,打點行囊也需要時間。況且本殿在揚州城買了這數萬的力夫,給他們編隊帶走,也要時間?!?/br> “編隊帶走?”崔塵微微一愣。 穆明珠平淡道:“是啊,本殿花銀子買下來的人,難道還留在揚州城嗎?” “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贝迚m連連點頭,生怕節外生枝。 穆明珠又道:“城外邗溝還未修完,但也顧不得了。本殿已經把那些力夫都調回城中來,別處不好安置,就留在大明寺所在的山間,這兩日編隊清點,難免吵嚷些。等本殿帶他們離開揚州城,大明寺便可恢復往日清凈了?!庇值溃骸澳抢顟c乃是殺害陳倫的兇手,本朝似乎還沒有這樣離奇的大案,你需把那李慶看好了,本殿要他活著 回到建業城,給母皇親自問一問——”她又給了崔塵一個“自己人”的眼神,笑道:“這才是本殿的真功勞?!?/br> 崔塵想到李慶就算去了建業城,他的家人也都還在揚州城,倒是沒什么可擔憂的,便笑道:“下官理會的?!庇謫栠^穆明珠啟程前有什么需要用人之處,表示他愿意全力相助。 穆明珠含笑聽著,道:“崔別駕真乃國之棟梁,本殿回建業之后一定于母皇面前為你美言一番!”便端起茶盞,命仆從送崔塵出了金玉園。 眼望著崔塵出了正廳,穆明珠面上的笑意便淡去了,轉向櫻紅道:“林然與靜玉等人的名冊呈上來了嗎?”她要清點自己在揚州城內的人馬。 櫻紅道:“早上剛送來,奴婢放在書房處了?!?/br> “好?!蹦旅髦槠鹕硗鶗孔呷?,盤算著自己與焦府在揚州城中的強弱對比,以及揚州城中動兵之后各處的反應。 天下是在她心中的一副棋盤,而她即將落下這一局的第一子。 第三日清晨,齊云帶著確鑿的消息回來。 “這兩日來,焦府唯一進入過太泉湖假山的人便是焦家三郎君、焦成俊?!饼R云道:“他每次進入前,會準備下大量的rou食,由仆從送到假山口,但只有他自己送進去。對外的說法,是因為焦道成非常喜愛太泉湖中的鱷魚,便交給焦成俊負責喂養鱷魚一事。而焦成俊不敢怠慢,都是親力親為。至于假山下的私兵,這兩日沒有看到出入,要么是出入口不在假山,甚至不在焦府之中;要么便是私兵一旦進入,便長時間不會出來?!?/br> “也就是說……如果焦府中果真有人管理假山下的私兵,只可能是那位三郎君焦成俊?!蹦旅髦轫庖婚W道:“這可真是巧了。原以為還得把人擄來,既然是焦成俊,那我出個帖子把他騙過來便是。等他來了之后,如何叫他吐露真言……”她的目光落在齊云身上,輕聲道:“可就全憑齊都督的本事了?!?/br> 齊云垂眸,道:“好?!?/br> 穆明珠微微一笑,道:“總算換了一個字?!睆那安还苷f什么都是一個“是”字。 “事不宜遲?!蹦旅髦樽隽藳Q定,道:“我現下便命人去 請焦成俊過來。等你撬開了他的嘴,我便讓人假傳謝鈞手書引焦道成離府。自從我在揚州城內買青壯以來,謝鈞便跑到城外莊子上去住了。焦道成一去一回怎么都要三個時辰,看他那體型也騎不得馬。也就是說,從咱們入焦府秘庫,到咱們離開,只有不到三個時辰?!彼Z速慢下來,又道:“而且這樣的機會,有且只有一次?!?/br> 焦道成不會給她第二次機會。 “櫻紅,”穆明珠揚聲喚人進來,道:“拿一份本殿的帖子,去請焦府三郎君來,就說……”她略一思索,笑道:“就說……本殿這兩日便要啟程離開揚州城了,細想下來,這一趟倒只有焦三郎算得上是朋友,想起當初一同逛花樓、看拍賣的時光,頗為懷念。如今本殿要走了,便請他過來吃頓飯,把那花樓中的眾侍君也都請了來。他若是不來,便是不認本殿這個朋友,不給本殿這個面子?!?/br> 櫻紅仔細記下來。 “就這么去說,焦成俊一定會來?!蹦旅髦樾睦镉袛?,揚州城中真對她起了殺心的焦道成算一個,至于崔塵、焦成俊等人都還是底下做事的,盼著她早日離開、莫要節外生枝,畢竟太平富貴的日子誰都不會嫌多。 櫻紅應著才退下,忽然翠鴿尋了過來。 翠鴿一張臉煞白,擅自來到書房外,也有些失了規矩,僵硬地行禮,顫聲道:“殿下,阿香沒了……” “阿香?”穆明珠微微一愣,是她當初應靜念所求,從焦府帶回來的瘋美人,“怎么沒的?” 阿香來到金玉園中之后,便一直與靜念住在一處,看過醫官,吃著藥,由靜念照料著。 等到從李慶處拿到關于太泉湖的線索,穆明珠便隱約明白過來,那阿生的死與阿香的瘋,大概都與太泉湖下的秘密有關。只是阿香瘋得厲害,雖吃了藥,也給不出更多的線索來,只得擱置。 翠鴿上下牙打顫,道:“晨起時靜念發現阿香人不見了,剛才采蓮的婢女在湖邊發現了……阿香的尸體……” 穆明珠與齊云一同來到湖邊,卻見阿香的尸體已經被打撈起來,尸身上蓋了一層白布,那白布也已經水淋淋的。靜念在一旁呆呆站著,似 乎是已經預料到了這一幕,并沒有慟哭。 “殿下別看?!饼R云低聲道,上前蹲在尸身旁,揭開了那層白布,低頭細看阿香的臉,又看他脖頸等地方。 穆明珠對于尸檢的確不了解,便立在花陰下看著齊云的背影。 片刻之后,齊云起身,回到穆明珠面前,觸碰過尸體的雙手負于身后,給出了他的判斷,道:“沒有外傷,看著的確是自己失足溺死的?!弊运励澴邮录?,黑刀衛對于金玉園中的安全愈發嚴格,若說有人能在黑刀衛的巡查下,綁了阿香投入內院之外的湖中,卻不給人知曉,那幾乎是不可能的。 靜念在旁呆呆道:“他總是說看到阿生了,我便知道會有這一日……” 阿生是在太泉湖中淹死的,阿香因此受了刺激,日日往湖邊來,終是釀成慘禍。 “殿下,焦三郎來了?!睓鸭t傳報道。 穆明珠微微一愣,目光從那白色尸布上挪開,與齊云對視一眼,都看到彼此眼中的隱憂。 阿香之死,雖然看不出陰謀仇殺的痕跡,但總是給這注定驚險的一日蒙上了一層陰翳。 “請他到正廳去?!蹦旅髦榍迩迳ぷ?,定下神來,忽然伸出手去,握住了齊云的上臂。 她手上用力,手指像是要嵌入少年的肌rou中去,低聲道:“別怕?!苯栌蓚鬟f出的力量,她仿佛也獲得了新的力量,因輕笑道:“咱們雙劍合璧,便是天下無敵?!?/br> 第74章 當下穆明珠命人收殮了阿香,便與齊云一同往正廳走去。 齊云在她身后,忽然開口道:“臣有一則請求?!?/br> 穆明珠盤算著今日入焦府之事,隨口道:“但說無妨?!?/br> 齊云道:“臣審訊過焦三郎之后,請殿下不可再見他?!?/br> 穆明珠腳步一頓,回首看了齊云一眼,忖度著他這一請求的用意。 大約是他從父親秘籍之中學到的刑訊之法,不愿給旁人知曉? 穆明珠的心神只在這則請求上稍一打轉,便已轉向今日正事,口中道:“只要你把事情都問明白了,本殿也沒有再見他的必要?!比粵]有介懷,仍快步往正廳走去。 在她身后緊緊跟隨的少年,卻緩緩呼出一口氣來,好似放下了一段心事。 焦成俊得了邀約前來,是先問過了他伯父焦道成的。而在穆明珠的人來到焦府之前,崔塵剛離開焦府。崔塵來是把穆明珠要離開揚州城的好消息分享給焦道成,同時勸焦道成忍耐些,盼著能有一個沒有波瀾的結局。焦道成前腳從崔塵處得知穆明珠中計、判了李慶為真兇一事,后腳聽侄子匯報,說是穆明珠邀請侄子去金玉園吃離別飯。 焦道成摸著手上那枚新的玉戒指,陰沉著臉半晌,才道:“她倒是好命?!边@位公主殿下踩的線,恰好叫他殺之太過,放之又憋屈。如今她決意要走,他若是再大動干戈,不免有為小怨而壞大事之嫌,只好忍下這口氣來。 “既叫你去,你便去敷衍一趟?!苯沟莱蓧合聬阑?,輕蔑道:“不過是叫你去付賬罷了?!?/br> 他胸中惡氣難出,到底漏了一句,道:“待到新日換殘月,且看她還如何囂張!” 日月一向是與皇權相聯系的。 焦成俊聽在耳中,只作不知,恭敬應了退下,便隨著穆明珠的人來到了金玉園中。 他在園門外正好遇見花樓中來的數列馬車,想來那公主殿下要了不只一位侍君,看來伯父所言的“要他來付 賬”確有幾分道理。不過前頭那么多銀票黃金都送過了,也不差這最后一哆嗦。 此時焦成俊隔著長窗望見迤邐而來的一隊宮人,便知是公主殿下來了,忙迎到廳門邊,堆出笑臉來,道:“草民何德何能,還能陪殿下用一餐飯……” 穆明珠微笑點頭,道:“隨本殿來,另有一處幽靜之所,方便咱們玩樂?!北忝鼘m人都遠遠跟隨,帶著焦成俊,往昨日齊云已經布置好的刑訊房而去。 刑訊房設置在金玉園關押猛獸的園子旁邊,這里尋常不會有閑雜人等過來。 焦成俊見越走越是僻靜,想到院門外所見的那許多花樓的馬車,猜想這公主殿下是要玩次野的,因笑問道:“不知宴會設在何處?” “三哥忘了當初拍賣所得的鮮卑奴了嗎?”穆明珠說的跟真事兒一樣,道:“若只有花樓里的侍君,未免不夠刺激。那鮮卑奴如今已經調教出來……”說話間已經到了刑訊房外的花陰里。 穆明珠停下腳步,示意齊云上前開了房門。 焦成俊還沒察覺異樣,跟著走到房門前,尚且未曾往內看去,候在一旁彎腰笑道:“殿下先請?!?/br> 穆明珠負手立在花陰下,望著對面的兩人,卻有沒有動。 焦成俊終于覺出不對來,抬眸看向穆明珠面上,卻見少女抹去了笑容、正目光沉沉看著他。 她的目光中竟有幾分陰鷙之色。 “焦成俊,本殿看在當初與你玩樂過一日的情分上,告訴你一句實話。你今日配合些,便少吃些苦頭。若是敢?;^……”她輕輕瞇起眼睛來,再不是看起來矜貴愛玩的小公主,反倒好似與那花陰成為了一體,她本人即是巨大的陰影、隱藏的危險,“若是敢?;^……死在園中無人埋?!闭f完,她便沖著齊云輕輕一點頭。 焦成俊意識到不對,轉身往來路要跑,只覺腿上一陣劇痛,卻是齊云一腳踹在他膝蓋上,讓他整個人反向跌入了房中。 房門被齊云輕輕帶上,這竟是連窗戶都封死的一間房。 室內墻邊燃著連枝燈,照出人臉上最細微 的表情。 焦成俊尚來不及爬起身來,便覺頸間一涼,是鋒利的刀抵了上來。 他聽到那少年都督的聲音,森冷如暗處的毒蛇,“我問什么,你答什么。一句謊話,一根手指?!?/br> 第一根手指,焦成俊承認了死鴿子是他安排人做的。 第二根手指,焦成俊聽到齊云問出太泉湖邊假山下,便承認了假山密道通往湖底秘庫。 “那就是我們家中藏珍寶的地方而已,珊瑚瑪瑙,金銀財寶……沒有別的!再沒有別的了!??!唔……” 痛呼變成悶哼,焦成俊被折斷了第三根手指。 “你每日帶進去的rou食,是給誰的?”齊云把刑具套上了他的第四根手指,語速放得極慢,更叫人恐懼蟄伏著的惡意,“若說是喂鱷魚的,這根手指也保不住了?!?/br> 焦成俊連續撒謊,又連續被事實戳穿,心理已瀕臨崩潰。 “我說!我都告訴你!”焦成俊滿臉淚水與汗水,連聲交待起來,“那秘庫之中,有時會關著底下給伯父送來的美人……” “只有美人?” “啊……還、還有一個男的——不過我真的不知道那人身份。如今里面沒有美人,只關了那男的,我就是每日去給他送飯,別的什么都不知道……” 齊云松開刑具,像是暫時信了他的話,道:“你把秘庫的地形圖畫出來,守兵所在的地方也都畫出來?!?/br> 焦成俊哆哆嗦嗦起身,用完好的右手,在紙上繪出齊云所要求的內容。 齊云始終盯著他,目如鷹隼,不放過他面上任何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