駙馬如手足,情郎如衣服 第49節
櫻紅無奈,一面服侍她換出門的衣裳,一面問道:“殿下是要去焦府找焦家三郎君?奴婢看他不像是還能拿出錢來了……” “焦道成不給他批,他哪里來的錢給我?”穆明珠心里跟明鏡似的,當初焦成俊的大手筆,不過是為了把她震懾住,最好能把她哄好了送出揚州城,最次也要把她拉入玩樂的漩渦中無心正事。誰知道她沒上當,焦家可算是賠了夫人又折兵。等到焦府夜宴那一晚,焦道成耐心見底,次晨她院門外便有了死鴿子警告,這是看軟的不行來硬的,要把她嚇退了。 “那殿下要往何處去籌錢?”櫻紅實在想不出這揚州城中,還有什么人能給殿下錢財上的助力。 “本殿去求佛?!?/br> “佛?”櫻紅不解。 穆明珠微微一笑,系好袖口,翩然出了書房門。 櫻紅追上來,道:“奴婢往米行去,那誰貼身服侍殿下?”原本在她之下,還有幾個大宮女,只是這次來揚州城殿下說不必隆重,都不曾帶來。 穆明珠隨手一指守在院門邊的翠鴿,笑道:“這又哪里值得你cao心?她不就很好?”便點了翠鴿隨行。 揚州都督孟羽接到公主出行的消息,立時騎馬趕到金玉園外,正瞧見穆明珠一襲金色裙裝立在那兩尊巨大的金獅子旁。他忙上前,恭敬道:“殿下,臣來遲了。您今兒要往何處去?” 卻見那小殿下回過頭來,問了他一個奇怪的問題,道:“孟都督,你說這兩尊獅子若是融了,能得多少兩金子?” 孟羽微微一愣,雖不知其意,仍是道:“既然是十足真金,這獅子又巨大,一尊怕是能得金子千兩?!?/br> 就見那小殿下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笑容,叫他竟有些膽寒。 穆明珠拍了拍那兩尊金獅子,對孟羽道:“本殿今日要 往何處去,那就得問孟都督了?!?/br> “???問臣?” “是啊?!蹦旅髦樾柕溃骸澳慵壹抑髅戏前兹缃褡≡诤翁幚??” 一個時辰后,穆明珠再度出現在了大明寺的牡丹小院中,坐在她對面的正是手持碧玉佛珠的素衣公子孟非白。 兩人坐在花架下的石桌兩側,靜候一旁紅泥小爐上的茶水沸騰。 穆明珠笑道:“孟郎君真是良善。本殿還以為自上次之后,郎君不勝煩俗之擾,換了地方呢?!?/br> 孟非白笑道:“以不變應萬變?!庇值溃骸皼r且殿下造訪,又怎是煩俗之擾呢?應是‘有朋自遠方來,不亦說乎’?!?/br> 穆明珠單刀直入,笑道:“上次同孟郎君的交易,雖然還沒完結,但至少本殿覺得很是愉快?,F下另有一筆大交易,不知孟郎君是否愿意考慮?!?/br> 孟非白撥動佛珠,垂眸道:“上次殿下離去時一語,擾得在下數日不曾安眠。今日殿下這大交易,不會叫在下從此難以安眠吧?” 上次穆明珠離開之時,曾留下一句話,問他是否有祖上的好眼光。她是公主,這樣問,是在要他考慮要不要擁立她做下一任皇帝,好憑借像祖上那樣的從龍之功,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這是本殿的罪過?!蹦旅髦樾Φ溃骸澳敲侠删@幾日難以安眠的夜里,可想出個結果了?” 孟非白悠悠道:“在下托生于孟家,已是潑天富貴,能得安康福壽,便是平生所求。于旁的上頭,不作妄念了。殿下天縱英才,得在下,所得不多;失在下,所失亦不多。實在不必為在下掛懷?!?/br> 這就是婉言拒絕了,是說穆明珠自己能力就很強大了,拒絕了之后總要夸贊一番,告訴她天下的英才很多,他孟非白不算什么。他本人對于權勢地位也沒什么想法,一切隨緣,生來富貴,不想再冒風險去搏一搏了。 “屁話?!蹦旅髦樾αR道。 孟非白去摸茶盞的手頓住,一時間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他活了二十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有人直斥他說的是“屁話”,這等不雅的話還出自對面這位看起來美麗年少的公主殿下之口。 穆明珠罵完笑盈盈 看著他,反倒是孟非白紅了臉。 “孟郎君若果真如所說的那樣無欲無求,何必還要救那鮮卑奴?”穆明珠盯著他,笑道:“貨物給扣在了北邊,那就從此不做那邊的生意了唄。天下這么大,就算是只在大周之內賣賣瓷器、布帛與鐵礦丹砂,你也是潑天的富貴。要是照你的說法,非常大的富貴跟非常非常大的富貴之間,也沒什么區別,你只要安康福壽就好了嘛——那為什么還要救那鮮卑奴?你還是有妄念的嘛?!?/br> “這不一樣……”孟非白低聲道:“那是祖上傳下來的……” “再者,你怎么知道我失去你,失去的不多?”穆明珠壓根不給他辯解的機會,道:“你又不是我,如何知道我的心情?我那日親自來牡丹園拜訪你,同你促膝長談,從太祖開國一路聊到揚州水患,引你為知己,心里很是看重你。如今你卻要同我一刀兩斷,這帶來的傷害,豈是什么多與少所能計算的?”她聲情并茂。 孟非白微弱道:“在下幾時……”曾與她促膝長談?還成了知己?不就是一起喝了一盞茶嗎?總共沒有半個時辰。 穆明珠束起一根手指,把他辯解的話都堵了回去,又道:“你同我說實話,你是不是有了更好的?你要扶持人家去了,是不是?我這么誠心誠意對你……” 孟非白總算看清了形勢,乖巧閉嘴,默默給她倒了一盞茶,送到她面前去,在她停下來的間歇,道:“殿下潤潤嗓子?!?/br> 穆明珠低頭飲茶,卻還從茶盞上沿看向對面的孟非白,她這番看似胡攪蠻纏的話語,其實也有道理可言,誰都不能保證孟非白私下沒有立場。也許是上輩子最終做了皇帝的周睿,也許是有些癡心妄想但如今看上去頗得圣心的穆武,也許是投靠了世家如謝鈞…… 孟非白像是在她的詰問下放棄了反抗,低聲換了話題,道:“殿下這次來,是有什么交易要帶給在下?” 穆明珠見他主動問交易,顯然是要以這次交易的妥協,來換取上一個交易的延續,同時避開奪嫡這個敏感的話題。 畢竟她還沒有離開揚州城,鮮卑奴還在金玉園中。 孟非白是個成 功的商人,自然會權衡利弊,這會兒沒必要跟她鬧翻了。 穆明珠伸出一根手指,瞇眼道:“這個數,本殿送你一個揚州城首富?!?/br> 孟非白面色微微一沉,道:“一百萬兩黃金?”他慢吞吞道:“殿下不覺得自己有些過分了嗎?” 穆明珠聽到他報出“一百萬兩黃金”來,瞳孔一瞬脹大,又強行穩住,不動聲色得摸了茶盞,送到嘴邊喝了一口,淡淡道:“本殿過分了嗎?”以此平復激動的心情。 天地良心,她比出“一”的時候,想著糧價,其實心里計量的單位是白銀。 但是因為她后面跟了“揚州首富”的話,而且兩人從第一次拍賣場見面起時,相關的交易都是黃金計量,所以孟非白便下意識以為是黃金,一報出來便比穆明珠原本的預期多了十倍。 穆明珠意識到,如果她一開始真的報了一百萬兩銀子。那么孟非白就是當作他自己被訛詐了一筆,最終把這一百萬兩銀子掏出來給她。這讓穆明珠愈發意識到,金玉園中關著的那個金發藍眼的鮮卑奴,價值是超出想象之高。 以至于當孟非白以為她是索要一百萬兩黃金之時,都沒有勃然動怒,而是壓著脾氣還在尋求解決之法。 穆明珠仔細觀察著孟非白的面色,她并不想觸怒孟非白,真把人逼到無法接受的價格了。到時候孟非白一不做二不休,要孟羽轉頭聯合焦家,起了把她在揚州城做掉、搶走鮮卑奴的心,可就不太好善后了。 情緒的變化只在轉瞬之間,穆明珠做出了決定,也許是她剎那間已經本能權衡過所有的利弊,也許她只是賭一把。 穆明珠伸臂過去,按住了孟非白擱在案上的那只手,懇切道:“郎君請聽我仔細道來?!?/br> 孟非白感受到手背上傳來的力道,仿佛連對面人聲音中的懇切也更有誠意了些。 他垂眸,道:“在下不會跑。殿下請講?!?/br> 穆明珠收回手來,起身坐到他身旁,將自己在揚州城中的后續計劃一一道來,這一番倒真是應了她此前胡謅的“促膝長談”之語,從正午一直談到日暮時分。 孟非白最初面色沉下來,是因為他乍 聽之下,認為穆明珠所謂的“送他一個揚州城首富”不過是誆騙之語。穆明珠一個在揚州城中尚且需要找他聯系孟羽來尋求保護的小公主殿下,如何能動搖在揚州城中樹大根深的焦家呢?又何談送他一個揚州城首富?在孟非白最初想來,這不過是穆明珠為了討要一百萬兩黃金,所畫的大餅罷了,只是未免有些太貪,也太把他當成了傻子。 抱著這樣質疑惱怒的心情,孟非白聽著女孩在他身邊條理分明講著接下來的計劃,忽然發現自己不知從何時起,開始出言詢問起來——問他想到的難處,問他感到不安的細節……而女孩一一應答,顯然都已經把他提出的問題考慮過了,想好了萬全之策。 這場促膝長談過半,孟非白已然信了,小公主殿下那句“送你一個揚州首富”并非虛空畫餅,而是確有其事。 案上的茶水已經放涼了許久,天邊也起了燦爛的云霞。 穆明珠口干舌燥,道:“就是這樣了——郎君還有什么要問的?” 孟非白手持碧玉佛珠,半響不動,忽然開口問道:“為殿下出此策者,是何方高人?” 穆明珠灌了一口涼茶,反手一指自己,咧嘴笑道:“高人就在你眼前!” 孟非白雖然已經猜到了,卻還是有些不能置信,道:“殿下今年貴庚?” “十四?!蹦旅髦檎UQ劬?,道:“怎么啦?” 孟非白輕輕一嘆,道:“在下自嘆弗如?!?/br> “怎么樣?”穆明珠攤手道:“你也看到了,我沒有什么高人輔佐,還是草臺班子呢!你現在跟了我,就是頂頂心腹的大員……” 孟非白又是一嘆,聽她把這樣的大事說得如此胡鬧,不禁有些哭笑不得,出神片刻,想到眼下實際的交易,輕聲道:“雖然如此,但殿下要的也太多了些……” 黃金百萬兩,十座城池也未必能值這個價錢。 穆明珠明朗笑道:“嗐,我是漫天喊價,那你也可以坐地還錢嘛!” 孟非白被她氣樂了,兩人說了半日話下來,原本的偽裝也卸得七七八八了,被激出了一點年少意氣,故意道:“那殿下要價百萬,我還五十萬如何?” 誰知穆明珠眼睛一亮, 立時上身一傾,湊到他跟前來,抓住他的手用力搖了一搖,高聲道:“就這么定了!黃金五十萬兩——成交!” 孟非白還沒反應過來,就見穆明珠已親自去撥爐火,口中還笑道:“本殿親手煮一盞茶水,來獎賞郎君的好眼光?!?/br> 孟非白忽然有種上了賊船的感覺,他其實非常聰穎,眸光一頓,已然明白過來,道:“殿下最初比的只是一百萬兩銀子對不對?” 穆明珠哪里肯認?她蹲在紅泥爐子前,毫無公主殿下的威儀,賣力扇著爐火,歪頭沖他笑道:“都知道郎君家的瓷器生意做得大,那翠青瓷可是燒出來的黃金,五十萬兩黃金——也不過郎君家的瓷窯多燒幾車好物嘛!” 孟非白取了她手中的扇子,無奈道:“罷罷罷,殿下歇了吧。在下實在怕,今日喝一盞殿下煮的茶,不知又要填進去多少黃金?!?/br> 穆明珠也實在并不會煮茶這活兒,順勢起身,笑道:“既然郎君應了我,咱們不要如此生疏了。郎君字什么?” 話音未落,就聽小院門外傳來一道寒涼的嗓音,卻是齊云辦差后見穆明珠遲遲不歸,尋到此處。 “天色已晚,臣來迎殿下回園?!?/br> 第62章 穆明珠見齊云趕來,略感詫異,淡聲應道:“待本殿同孟郎君說完話?!鞭D眸笑對孟非白,顯然是等他道出表字來。 孟非白輕笑道:“在下本名孟謙,字非白,乃是從祖父姓名上來的,以示不忘祖上之意?!?/br> 他的祖父名漆,“漆”可不正是“非白”? 穆明珠笑道:“原來如此。那本殿今日便先回去了,改日再來尋你說話?!?/br> 孟非白抬眸看她,緩步送她到院門處,神色間似有踟躕之意。 “怎么?非白還有話要問本殿?”穆明珠駐足相候。 孟非白抬頭望一眼漫天的云霞,低聲道:“殿下的計劃雖好,可是事后怎么向建業城中交待,您可想好了?” 穆明珠眉宇間掠過一絲陰翳,她旋即以明朗的笑容掩飾過去,輕快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且解決了揚州城這爛攤子再說?!彼粗洪T外一左一右站著的櫻紅與齊云,沖櫻紅招手,問道:“可去外面問清楚米價了?” 櫻紅上前低聲道:“奴婢今日親自往城中十八家米行跑了一趟,佯裝買米,問出來都是一樣的價錢,卻是比那長壽所說的更貴了,已漲到了八十文一斗米。奴婢看那些掌柜們的意思,就這還是因為崔別駕壓著不許漲價太過,所以才能穩在八十文一斗。這揚州城中的米價,后頭數月還有的漲吶!” 穆明珠點一點頭,轉向孟非白,道:“倒是還有一事煩擾你?!笨疵戏前椎拿嫔?,忙又笑著保證道:“我保證這對你來說,真的只是舉手之勞?!?/br> 孟非白輕輕嘆了口氣,很是無奈——“舉手之勞”是這么用的嗎? 他好脾氣道:“殿下請講?!?/br> 穆明珠示意他跟自己走到門外的花叢前,避著眾人,低聲道:“郎君家中南來北往的商隊多,請他們往揚州城周邊去的時候,散布一則消息,就說揚州城中高價收米——一百二十文一斗?!彼苯釉谠景耸囊欢返膬r格上加了一半。 孟非白仔細聽了,觀花不語。 “可是有不妥之處?”穆明珠問道。 孟非白嘆氣道:“在下只是心疼自己花出去的金子?!彼l現自從結識這位小殿下之后,自己嘆氣的次數是越來越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