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大師 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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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不過你,就直說了?!彼f道,“謝修齊說想要幫葉宣梧翻案,是你慫恿的嗎?” “何以見得?”葉可可笑了一下。 “他這幾日都來你院中,每次離開時都失魂落魄,”白憐兒眉頭緊皺,“我明明已經告訴過他,要離你遠點,以免惹得宮中生氣。他也不想想,若皇上真的厭惡你,怎么可能對你吃什么用什么都要管?” 葉可可睜開眼睛,又瞇了一下,“這你就錯怪謝大人了。他來我這里,是為了給我讀邸報?!?/br> 白憐兒不解地重復道:“讀邸報?” “是啊,你不覺得聽聽王朝的悲鳴也挺好嗎?”葉可可笑道,“因青苗法失去土地的百姓變為了無處不在的流民,糧食日翻一倍,西北防線被蠻子踏破,魏王戰死,然而朝廷卻怎么也發不出出兵所需要的糧餉?!?/br> “百姓們要么流離失所要么求神拜佛,舊的谷子爛在了庫里,新的谷子卻不知在何方。即便如此,京里的老爺們關心的卻是到底能不能按時吃上新下的鮮桃?!?/br> 她擦了擦笑出來的眼淚,“你不覺得,實在是太可笑了嗎?” “所以謝大人失的不是我的魂,落的不是我的魄,他只是……報國夢碎了而已,”葉可可頓了一下,神情哀傷,“就和我爹一樣?!?/br> “所以不是我慫恿他給我爹翻案,是你們謝大人在兔死狐悲而已?!?/br> 白憐兒啞然。 “天地君親師……他高中那年是我爹主持的春闈,他算我爹的門生,師雖然在君后,但好歹全面還有句仁義禮智信呢?!?/br> 說到這里,她哀容一收,話鋒也隨之一轉,“不過對于憐兒姑娘來說,這可是足以讓你火急火燎跑來找我這個待罪寡婦的大事?!?/br> “你在害怕,對么?”她笑了。 “當然?!卑讘z兒死死咬著后牙,“你爹的案子誰翻誰死,他謝修齊被豬油蒙了心,我可還想活?!?/br> “哦,我差點忘了,”葉可可拖著長腔道,“憐兒姑娘不喜歡謝修齊呢?!?/br> “……是他和你說的?”白憐兒驚疑不定地問道。 “我有眼,”葉可可睨她,“會自己看?!?/br> 白憐兒活像是被人迎面打了一拳,只見她深吸一口氣,然而吸到一半就把氣泄掉了,破罐子破摔道:“是這樣又如何?” “他足足比我小三歲,我哄他就像是在哄孩子,你說累不累?”她說道,“我在樓里時哄客人好歹還有銀子拿,哄他我能得什么?” “得真愛?”葉可可調侃了一句。 白憐兒唾了一口,道:“我爹死時謝修齊才多大?那么大點的孩子懂什么情愛?他知道鄰家jiejie和媳婦的差別嗎?他就知道鄰家jiejie長大后會給他當媳婦!” “我也犯過傻,”她紅了眼圈,“那時候謝修齊剛中狀元,回到家鄉說要娶我,樓里的姐妹都勸我,能遇良人不容易,出去做個姨娘不是比在那煙花柳巷舒坦?” “但這種事情別人說得怎么能算數?我不愛吃香菜,你非說香菜好逼我吃,可我聞著那玩意兒就是臭,一吃就反胃,這又怎么講?”白憐兒說到這里,情緒逐漸激動了起來,“我自小在家金尊玉貴地養著,后來去了樓里,鴇母見我身段、氣質都高出一截,也下了血本養我,后來我博出了名堂,攢下了身家,比普通的富家翁都強些,結果一朝嫁給他,這些東西竟都沒了?!?/br> “他謝修齊兩袖清風,好,我花自己的銀子總沒問題了吧?結果呢,也不行!” “金銀珠寶、綾羅綢緞就不說了,就連胭脂、口脂、水粉這樣的小樣也不能多買,更不能去城里最有名的水粉鋪子買!以前都是店里伙計帶上最新款式任我去挑,現在我買個時興的新色都要差丫鬟偷偷摸摸去拿!但凡我對他說想要,他就會一副失望的表情,說他印象里的我不是這樣的……”白憐兒猛地吸了一口氣,“他謝修齊就是個窮讀書的!他懂個屁的白憐兒!” 最后一句喊完,女子抬手捂住了臉,過了好半天才冷靜下來。 “但是……現在說這些都沒有用了?!彼救坏?,“木已成舟,我與他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若獲罪,我也討不得好。葉可可,我知道你有旁的打算,但我已經因你家家破人亡一次了,決不能再家破人亡一次,你可懂?” “懂啊,所以我這不是等你來找我了嗎?”葉可可重新端起了果盤,沖她遞過去,“吃嗎?” 白憐兒怔愣了一下,還是沒有伸手。 葉可可見狀也不勉強,而是有給自己拿了一個,慢條斯理剝著桃皮,“其實解決的方法很簡單,只要讓謝修齊丟官就行了?!?/br> “丟官?”白憐兒呆呆地跟著重復。 葉可可露出了魔王般的笑容,“對,他要是丟了官職,萬事皆休,不就順了你的心意?” “你說的輕松,”白憐兒咬著下唇,“官哪有說丟就丟的?!?/br> “只要放了我就行了?!?/br> 葉可可說得輕描淡寫,白憐兒卻猛得起身,動作大到把凳子都帶翻了。 “小心點,別砸到我大伯?!迸勇唤浶牡靥嵝?。 白憐兒被噎得直瞪眼。 “待謝大人去衙門公干,憐兒姑娘把我放走就是,”將剝好的水蜜桃放在碟子里,葉可可從躺椅上起身,“只需要你偽裝成被我砸暈的樣子,謝大人就只會丟官,不會丟命?!?/br> “你要去找誰?謝修齊早把你那侍女嫁了人……”大概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白憐兒抿了抿唇,“我怎么知道你不會騙我?” “誰知道呢?”女子將桃子放到了她面前,含笑道,“不如你賭上一賭?” 葉可可在黑暗中睜開雙眼,才意識到自己還在洞窟之中。 雨不知什么時候已經停了。四月的夜晚已沒了涼意,習習微風中,有不知名的蚊蟲在月下飛舞。 然而有時候,安靜也意味著危險。 阿穆勒整個人身體緊繃,全神貫注地盯著洞外的某一點,一只手持弓,另一只手緩緩地伸向箭囊,從中抽出了最后一只羽箭。 就在他將箭矢搭到弓弦上時,洞外的樹叢中,忽然亮起了兩盞“綠燈”。那“綠燈”像螢火蟲般在空中漂浮,一點一點向洞xue挪近,宛若荒山野嶺中熊熊燃燒的鬼火。 樹叢發出了窸窸窣窣的聲響,喻示著某種東西正在逼近。 葉可可不由得屏住了呼吸,就在她氣息小時的一霎那,有什么東西從樹叢中飛撲而出! 箭矢如流星般射出,阿穆勒一擊便貫穿了那東西的要害,然而還是晚了一步,凄厲的獸嚎響徹山野的上空——那竟然是一只老態龍鐘的獨狼。 狼嚎就像是點燃孔明燈的那蔟火苗,徹底暴露了二人的行蹤,有狗吠聲隱隱從山腳傳來,像是在一唱一和。 阿穆勒矮身將渾身發軟的葉可可抗到了背上,幾步躥出山洞,選了一條小路發足狂奔——顯然真正的逃犯是不會坐以待斃的。 然而,他的運氣似乎有點太好了,沒跑多久,就發現前方被掉落的巨石截斷了去路。 此時再折返顯然是來不及的。 破空中傳來,箭矢擦著阿穆勒的鬢角飛過,嵌入了山石腳下的泥土中。 “好箭法?!蹦腥说托α艘宦?,將少女放到羽箭指示的位置,轉過身拔出了長匕首。 密密麻麻的火把像是一條橙紅色的巨龍,順著山路一路延綿,而龍頭的部位,正舉弓對著他的,不是秦曄是誰? 明暗的火光打在少年的臉上,勾出了他飛揚的發尾,也混淆了他的神色,而在幾步之外,同樣裝扮的楊臨清像是一道模糊的影子。 “發現要犯秦皓!” 跟在后面的衛兵喊完正準備上前,卻被楊臨清伸手一把攔住。 “你們都退下!”青年說道,“為了幫魏王府正名,世子要親自動手!” 說完,他又看向秦曄,半是叮囑半是威脅,“世子,此獠當著陛下的面就敢射殺李內侍,堪稱窮兇極惡,您可得多加小心?!?/br> 秦曄的回答是扔掉了手中的弓,拔出了腰間的佩劍。 “佩劍也好,”楊臨清似是笑了一下,“免得傷到葉世妹?!?/br> 對此,阿穆勒冷哼了一聲,“你們不會覺得,我這個養尊處優的小白臉弟弟能勝過我吧?” 說完,他揮舞著匕首對著秦曄直刺而去! “鏘?!?/br> 這樸實無華的一擊被秦曄用劍輕巧地擋了下來。 在眾目睽睽之下,無論是阿穆勒還是秦曄都沒有留力。兵戈相接帶來的短促撞音在山道接連不斷地響起,兵刃上折射的月光幾乎連成了白練。 在近乎你死我活的搏殺中,即便是毫厘之差也可能分出生死,不少禁衛看得入神,隨著交鋒發出或喝彩或懊惱的嘆息——阿穆勒的招數傳自西北崖山衛,與中原大不相同,而秦曄則用的是北衙禁軍的教習劍術,他們天生就更偏向于后者。 西北與京城。 崖山與禁衛。 當長劍與匕首相擊時,幾乎沒有人會記得這二人其實是一對血脈相連的兄弟,而不是什么見面眼紅的仇敵。 “鏘!” 不知道是多少次的短兵相接,早在登山時便有了豁口的長匕首應聲而斷,碎裂的刀刃在空中四濺,有些甚至嵌進了主人的身體。 秦曄揮劍的手停頓了一瞬,就在這時,阿穆勒怒吼一聲,被碎片劃傷的臉上滿是猙獰血跡,腳下一瞪,雙手出拳—— “噗嗤?!?/br> 利刃入rou的聲音不大,卻足以為這場兄弟相殘畫上終止符,阿穆勒看著刺穿心口的長劍,向前踉蹌了幾步,帶血的下巴搭在了弟弟的肩上。 “啊,輸給你了?!彼χf道,闔上了眼睛。 秦曄站在原地,支撐著兄長全身的重量,從葉可可的角度來看,就像是月下一座美麗而空洞的傀儡。 “勝了!咱們勝了!” 不知是誰發出了第一聲歡呼,山林間的“火龍”活了過來,有禁衛沖了過來,似是想幫秦曄挪開阿穆勒的尸首,然而后者卻毫無反應。 歡呼聲小了下去,不少人面面相覷,疑惑地看向僵在原地的少年。 葉可可勉力爬起來,搖搖晃晃地走到了秦曄面前,用guntang的手握住了他冰涼的手腕。 “世子,”她輕聲喚道,“你贏了?!?/br> 秦曄看著她,琉璃似的眼珠動了動。 “世子,”葉可可說道,“你贏了?!?/br> 隨著第二遍說完,秦曄松開了手中的劍柄,阿穆勒高大的身軀像后倒去,落到地上發出了沉悶的響動。 歡呼聲又大了起來。 禁衛們將秦曄抬了起來,一遍又一遍拋向高空,仿佛他是他們的英雄。楊臨清卻走到葉可可面前,對她說道:“世妹受驚,你現在安全了?!?/br> 葉可可給他的回答是干脆利落地暈了過去。 等到她再醒過來,已不知道是幾個時辰后了。 “可可!娘的心肝!你可算是醒了!” 見她蘇醒,守在床邊的葉夫人喜不自勝,連忙將她頭上的濕布撤下,拿了一塊新的帕子幫她擦拭著臉頰和脖子。 “你是不知道,昨夜他們把你帶回來,可是把你爹和我嚇壞了!” 說著說著,葉夫人低頭抹了一下眼淚,隨后又佯裝無事說道:“先前那阿穆勒幫你抓了道虛,我和你爹還當他是個好的,真是看走了眼!” “娘……”少女聲音沙啞,“別說了……” 見葉可可面色蒼白,葉夫人以為她想起了恐怖的經歷,連忙安撫道:“好好好,不說了不說了?!?/br> 然而沒等多久,她又忍不住說道:“倒是那個魏王世子還有幾分本事,竟能將你救出來,也不虧你爹當初冒險給他起名!” “聽說陛下也對他大加贊賞,還把獵到的那頭鹿王做成了菜,賜給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