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0)
素和熙從裴玉質的神情判斷,裴玉質果然是迫不得已,才邀請他共度雨露期的,頓時大失所望,可他有何資格覺得失望? 夜幕已降,由臣妾為夫君擦身吧。他站起身,命內侍端了一盆溫水來,絞干了錦帕,細細地為裴玉質擦拭。 他不斷地告訴自己,裴玉質并不屬于他,他與裴玉質僅有夫妻虛名。 為裴玉質擦過身后,他又為裴玉質上藥。 待得這些血痂子全數剝落,恐會留下傷痕,不知太醫是否有法子消痕生??? 裴玉質便不該與慶平帝起爭執,裴玉質不愿與他白首偕老,對他視而不見即可。 慶平帝便不該讓裴玉質與他和親,如此裴玉質便不必遭受這一場無妄之災了。 慶平帝總有一日,他要教慶平帝俯首帖耳。 裴玉質軟聲道:子熙勿要再喚孤為夫君,亦勿要再自稱為臣妾了,孤清楚子熙并不喜歡喚孤為夫君,亦不喜歡自稱為臣妾。 孤知曉了,多謝。素和熙小心翼翼地為裴玉質上著藥,生怕一時不慎,掀起了血痂子。 上過藥后,他為裴玉質穿妥了褻褲。 子熙可喚孤為玉質。一直以來,師兄皆喚裴玉質為玉質,盡管他與師兄早已漸行漸遠了。 玉質。素和熙珍惜地喚了一聲。 裴玉質勾了勾唇角:子熙。 素和熙甚少見到裴玉質笑,想來裴玉質與他相處并不如何愉快。 也是,與他相處有何可愉快的? 他體貼地道:不想笑便不要笑了。 孤子熙莫要誤會孤,孤僅僅是不擅長笑而已。莫要說是笑了,隨著獨自修仙的年月漸長,裴玉質的情緒時常全無波動。 笑不需要擅長,需要發自內心。素和熙并不認可裴玉質的解釋。 孤裴玉質無奈地道,孤當真不擅長笑,并非敷衍子熙。 孤知曉了。素和熙為裴玉質掖好錦被,孤便在這臥房之中,不會離開,玉質若有何需求,知會孤便可。 裴玉質揪著素和熙的衣襟道:子熙再陪孤一會兒可好? 素和熙復又坐于裴玉質床榻邊。 裴玉質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心道:師兄全然不似滿腔仇恨的模樣,許我已成功消除了師兄的部分仇恨以苦rou計,接下來,我該如何做?我要如何做才能教那些曾傷害過師兄之人受到應得的懲罰?又要如何做才能讓師兄重返云麓國,登上皇位? 思及此,他陡然發現自己居然并未想過要如何做才能治好師兄的腺體,因為他想利用傷了腺體的師兄渡過雨露期。 假若師兄并未傷著腺體,師兄或許能擊敗吟月,縱使不能,師兄貴為太子,師兄的父皇與母后亦不會舍得讓師兄和親。 腺體顯然是師兄身陷于吟月,被逼奉旨和親,被逼身著女裝的根源。 他反省著自己的自私自利。 所以,他要如何做才能治好師兄的腺體? 師兄傷了腺體一事不可讓慶平帝知悉,否則,慶平帝定會震怒。 慶平帝是為了羞辱昔日橫掃沙場的云麓太子,為了羞辱云麓,才強迫師兄和親的。 如若慶平帝得知師兄傷了腺體,師兄于慶平帝而言,便是殘廢,羞辱一殘廢遠不及羞辱一大將、一太子來得痛快。 那么,他便須得另尋大夫為師兄治療腺體。 可他無權無勢,任由慶平帝拿捏,怕是不能神不知鬼不覺地請大夫來為師兄治療腺體。 且尋常的大夫恐怕束手無策,不然師兄當時身為太子,指揮千軍萬馬,有名醫在側,怎會落下殘疾? 綜上,他必須獲得足夠的權勢,方能拯救師兄。 如何才能獲得足夠的權勢? 要從慶平帝處獲得足夠的權勢顯然難于登天。 不若謀朝篡位? 謀朝篡位又談何容易? 他現下僅在兵部掛了閑職,動用不了一兵一卒,如何能謀朝篡位? 素和熙不知裴玉質為何勾著自己的右手尾指,遂將右手尾指收了回來。 裴玉質盯著自己的左手尾指,再度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 他不過是想與師兄親近些罷了,師兄未免太過小氣了。 素和熙又將自己的右手尾指收了回來。 裴玉質不死心,三度勾住了素和熙的右手尾指。 素和熙暗道:難不成這裴玉質正努力地讓自己變得愿意與孤云雨?從勾住孤的右手尾指做起? 算了,隨他去吧。 倆人不言不語,氣氛倒是并不沉悶。 倏忽之間,陣陣足音乍然響起。 素和熙耳力上佳,能分辨得出來者訓練有素,理當是慶平帝的近衛。 慶平帝為何突然發難? 亦或者近衛僅是經過此處? 莫怕。他將自己的右手尾指從裴玉質的左手尾指中抽了出來,并快手為裴玉質穿妥了衣衫。 裴玉質不明所以:出何事了? 未待素和熙作答,近衛已闖入白玉宮,直抵這臥房。 裴玉質這才明白素和熙為何對他道莫怕。 近衛首領敷衍地道:屬下拜見大皇子殿下,大皇子妃殿下。 素和熙質問道:你何以未經通傳,無緣無故地闖入這白玉宮? 近衛首領直截了當地問道:兩位殿下是否對二皇子殿下下了毒? 二皇弟中毒了?裴玉質疑惑地道,你為何懷疑孤與大皇子妃對二皇弟下了毒? 二皇子殿下一出這白玉宮,便去向皇后娘娘請安了,中途并未去他處,適才二皇子殿下毒發,不是兩位殿下下了毒,又是何人下了毒?近衛首領不再多言,揚聲道,將這兩位殿下押走。 裴玉質的傷口尚未好透,著實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不知是誰人對裴瓊文下了毒,誣陷于自己與裴玉質? 且慢,殿下重傷未愈,由本宮扶他起身吧。素和熙說著,低下/身去,為裴玉質穿上錦履,又取了藥膏,放入衣袂,以備不時之需,方才將裴玉質扶了起來。 裴玉質雙足無力,即使依偎著素和熙,行走亦極是吃力。 素和熙提議道:由臣妾背夫君可好? 裴玉質并未反對。 素和熙便將裴玉質背了起來,他的雙手勾著裴玉質的足彎,而裴玉質的雙手則環著他的脖頸。 裴玉質五歲之時,曾隨師兄下山,下山途中,他不慎跌了一跤,他的雙足多處被磕破了,青青紫紫。 師兄即刻將他背了起來,并哄道:莫哭,師兄這便帶玉質上山,為玉質上藥,待上過藥,玉質很快便會好起來了。 他并不愛哭,聽得此言,卻是紅了鼻尖。 而后,他以額頭蹭了蹭師兄的后頸:嗯,我不哭。 玉質真乖。師兄回首瞧了他一眼,夸贊了他一句,便匆匆地上了山。 一進得宗門,新入門的八名弟子恰巧正在練劍。 這八名弟子見狀,齊齊圍了上來,此起彼伏地道:我也要師兄背。 他生恐師兄放下他,去背師弟,默默地將師兄的脖頸圈緊了些。 師兄并未答應師弟們的要求,而是道:你們好生練劍。 言罷,師兄便越過糾纏不休的師弟們,往房間去了。 師兄的房間不算大,他被放在了床榻上。 他直直地望著師兄,師兄逆光而來,頸上的紅痕無所遁形。 適才他怕師兄被師弟搶走,將師兄的脖頸圈得太緊了些。 換言之,他差點勒死師兄。 師兄,對不住。他從床榻上跳了下來,進而抱住了師兄的雙足,師兄,我并非故意為之,師兄,別討厭我。 師兄知曉玉質并非故意為之,玉質毋庸向師兄致歉,師兄更不會討厭玉質。師兄揉了揉他的發絲,又將他抱回了床榻上。 然后,師兄將他的褲管卷了起來,清理罷傷口后,輕手為他上藥。 再然后,師兄給了他一塊桂花糕。 他出身于商賈之家,桂花糕絕非稀罕物,他卻覺得這桂花糕又香又甜。 師兄失笑道:玉質餓了吧? 待他吃罷這塊桂花糕后,師兄又給了他一塊桂花糕。 他一連吃了五塊桂花糕,才捧著肚子道:不要了。 仔細蛀牙。師兄倒了盞茶水來,快些漱口。 他漱著口,師兄又拿了渣斗來,示意他將茶水吐于渣斗當中。 他乖乖地將茶水吐于渣斗當中,繼而抱住了師兄的腰身。 當時的師兄遠未長成,腰身已有些肌rou了。 師兄任由他抱了片刻,才道:玉質,師兄須得下山去,采買些必需品,你且松開師兄可好? 他只得委屈巴巴地松開了師兄的腰身。 師兄放下渣斗,安慰道:玉質想用何物,師兄下山為玉質買。 當時的他尚未辟谷,興奮地掰著手指道:冰糖葫蘆、椰汁千層糕、梅菜烤餅、炸響鈴。 師兄有求必應:玉質稍待,師兄這便下山去了。 他并未回自己的房間,而是賴于師兄的床榻上打滾。 香甜的氣味不住地涌入他的鼻尖,他這才后知后覺地發現他方才吃桂花糕之時,不夠小心,使得師兄這床榻上滿是碎末子。 師兄必定瞧見了,但師兄并未責備他。 他將碎末子揀了干凈,不知打了多久的滾后,沉沉睡去了。 待他醒來,已是燭火搖曳。 師兄正坐于桌案前,不知研讀著什么。 一聽見他的動靜,師兄站起身來,將他抱到了桌案前,并將冰糖葫蘆、椰汁千層糕、梅菜烤餅以及炸響鈴一一擺開了。 由于梅菜烤餅、炸響鈴涼了后,口感不佳,師兄便用內息將其烘熱了。 他驚奇地道:原來內息還有此等妙用,我一定會好好修煉的。 師兄期待地道:玉質骨骼奇佳,今后大有作為,修為必定勝過師兄。 他吃得滿嘴都是梅菜烤餅,口齒不清地道:我遠不及師兄,師兄做那全天下修為最高之人,我做那全天下修為第二高之人便可。 然而,年歲漸長,他再也不曾關心過師兄的修為如何了。 師兄守護他多年,多次擊退了諸如澹臺鈺、方見明、樊紹級別的高手,師兄的修為必然不容小覷,遠勝于他。 他收回了思緒,與五歲那年的自己一般,蹭了蹭師兄的后頸。 素和熙一怔,低聲道:玉質莫怕,孤會一直陪著玉質的。 實際上,裴玉質并未感到害怕,但他亦不否認。 素和熙與裴玉質被押送到了勤政殿,這勤政殿乃是慶平帝處理政務之所。 慶平帝乍然見得素和熙背著裴玉質,滿面心疼地道:玉質尚未痊愈么? 待素和熙將自己放下后,裴玉質恭聲道:兒臣不日便能痊愈。 如此甚好。慶平帝又向素和熙致謝道,多謝熙兒悉心照料玉質。 兒臣乃是殿下的妻子,自當悉心照料殿下。素和熙面上恭謹,心下不恥。 慶平帝面色一冷:瓊文而今身中劇毒,太醫尚且驗不出瓊文所中何毒,你們可知瓊文所中何毒? 裴玉質與素和熙不約而同地道:兒臣不知。 慶平帝告誡道:玉質,你雖是朕的長子,但你母親出身低微,你并無母族的支持,定然坐不穩皇位。你便與熙兒好好過日子,切莫打皇位的主意。 裴玉質確實正在打皇位的主意,被慶平帝的目光一掃,頓生心虛。 縱然心虛,他亦不閃不避,迎上慶平帝的視線,不卑不亢地道:兒臣自知自己遠不及皇弟們,怎敢打皇位的主意?正如父皇所言,兒臣并無母族的支持,定然坐不穩皇位,更何況兒臣才疏學淺,即便母族乃是名門望族,亦坐不穩皇位。 慶平帝巡脧著裴玉質與素和熙道:你們若對瓊文下了毒,坦白相告,朕定會對你們從輕發落。 裴玉質否認道:兒臣不曾對二皇弟下毒,子熙亦不曾對二皇弟下毒,對二皇弟下毒者另有其人,望父皇徹查,將真相查個水落石出,為二皇弟討回公道。 慶平帝淡淡地道:若被朕查出是你們對瓊文下了毒,朕定要重罰你們,許會砍去你們的頭顱,你們且想清楚了。 裴玉質正色道:當真并非我們對二皇弟下了毒,我們行得正坐得端。 素和熙附和道:殿下所言極是。 慶平帝一言不發地瞧著裴玉質與素和熙。 良久,他擺擺手道:你們且回去吧,查出下毒之人前,你們須得禁足于白玉宮。 裴玉質重傷未愈,素和熙唯恐慶平帝再度施刑于裴玉質,致使裴玉質不幸喪命。 聞得此言,他如蒙大赦:兒臣領旨謝恩。 其后,他再次將裴玉質背了起來,裴玉質的身體尚且溫熱著,裴玉質的吐息接連不斷地擊打于他的后頸。 裴玉質還活著,只消裴玉質還活著,旁的事皆不緊要。 第12章 腺體有損的和親太子(十一) 兒臣告退。素和熙生出一股子死里逃生之感,當即足踏銀輝,身背裴玉質,不緊不慢地回了白玉宮。 一回到白玉宮,他徑直進了臥房,將裴玉質放于床榻之上,讓其趴伏著,后又問道:你那二皇弟有何仇敵? 裴玉質被素和熙脫下錦履,剝下足衣,裸/露出來的足尖稍稍蜷縮著。 聞言,他望著素和熙道:子熙,你亦出生于天家,該當清楚天家從無父母兄弟,惟有權力與利益。孤乃是庶長子,而二皇弟則是嫡次子,論年齡,孤長于二皇弟;論身份,二皇弟較孤尊貴。誠如適才父皇所言,孤并無母族的支持,坐不穩皇位,而二皇弟的母族嚴氏世代顯赫,被稱為后族,本朝皇后有八成出自嚴氏,不僅是女子,嚴家男子當中亦不乏宰執。二皇弟若要坐穩皇位,顯然較孤容易不少。本朝多立長子為太子,一般而言,這長子皆是嫡長子,但亦有庶長子被立為太子的先例。若非孤的生母出身于煙花之地,孤十之八/九已被立為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