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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狄兵強,又常年隱匿于關外山脈長河之間。 朝野中所有對北狄兵力的認知,盡皆來自于楚敘白那一方血書。 可惜放眼整個王朝,再無第二個楚敘白。 傅長凜倒曾屢次三番請兵北下,愿遠征關外,平定北疆。 卻被康帝屢屢否決。 這一戰終究勝負難料,一旦大敗,便是元氣大傷。 康帝窮其一生,也未敢放開手搏上一搏,只守著幽誅關,冷眼任北疆二十萬百姓永無寧日。 小郡主容色晦暗,攥緊了手中盛著糖酥的油紙。 身后卻忽然有人悄無聲息地湊近兩步,褪下身上狐裘,雙手奉上她跟前:“糯糯,困了么?” 小郡主早沒了游廟會的興致。 她興致缺缺地搖了搖頭,混不在意傅大丞相為何隨她至此。 如喬不卑不亢地行了禮,虛扶著小郡主好教她勉強借力靠在自己身上,頗有幾分護犢的架勢。 傅長凜不悅地微微瞇起眼睛,又顧忌于小郡主待她的不同,只得略一頷首算作回禮。 楚流螢全然未留意到二人間的暗流涌動,湊在如喬耳邊真誠地同她商議著甚么。 如喬極無奈地搖了搖頭,揉著她烏黑的云鬢。 傅長凜目光幽深。 自天和城冬獵伊始,小郡主便鮮少再有過這樣清澈見底的笑意。 像是終于脫開一身的重負,復又做回了那個無憂無慮的金貴小郡主。 多好。 傅長凜不自覺染上些許微末的笑意,仍舊遞上那件狐裘道:“入夜已深,皇城該下宵禁了,我送你回去?!?/br> 廟會上商販亦陸陸續續收了攤子,游人漸三三兩兩地散去。 除夕便在眼前了。 小郡主福了福身,謝絕了他的好意。 宮中的車馬停在街市盡頭。 小郡主差了一名影衛護送如喬回玉香樓,才終于轉身向鬧市盡頭走去。 傅長凜默不作聲地護在她半步之內,送人上了車馬。 少女撩起窗牖,音色輕渺道:“傅相不必遠送,早些回府罷?!?/br> 傅長凜卻淡淡搖了搖頭。 他身量極高,需得俯下身來才可隔著窗牖與小郡主平視。 那只骨節分明的手遞到她眼前,掌心躺著一枚晶瑩剔透的玉佩。 是那日冬獵奪魁后,向康帝討來的水玉。 小郡主隱約記得,那是枚極未經雕琢的璞玉,棱角分明。 而傅長凜手中這枚,卻溫圓瑩潤,大約是細致地打磨過的。 “早該交到你手中的,”男人傾身而下,極盡虔誠地凝望著她,“而今,便算作新歲的賀禮罷?!?/br> 她依約瞧出,那玉佩上似乎雕琢著一道清麗的人影。 只是夜色微朦,難以分辨。 神使鬼差地,小郡主抬手接過了那枚玉佩。 男人極沉的音色在她發頂響起:“歷添新歲,國啟元年,愿我們糯糯平安康健,長世無憂?!?/br> 他退開一步,含著極難發覺的笑意負手立于長路側畔:“快回罷?!?/br> 小郡主淺淺福了福身,放下了窗牖。 —— 天和城歲首祭從古至今皆定在正月初一。 晨起時外頭竟是個難得的艷陽天,小郡主一時還未醒了瞌睡,便被翠袖火急火燎地從衾被中挖出來。 今年歲首祭乃是小皇帝登基后第一樁大事,已是百姓朝拜新皇的時機,無論如何不可懈怠。 小郡主攤開手任魚貫而入的宮人們擺置,金釵步搖,廣袖宮服,連帶暗香幽浮的胭脂。 楚錫遞來消息,除夕夜相府出兵圍剿了公主府的一處暗樁,查獲北狄精兵足足七千人。 那處暗樁是二公主未放上明面的一處產業,對外之說是某個權貴的酒窖。 公主府抄家,先帝終究憐惜這個女兒,只下令貶為庶人,倒并未誅連。 眼下,該是在流放的路途中。 依北狄與叛臣的通謀,這七千精兵大約是里應外合,拿下王都。 可惜還未來得及動手,朝中近乎全部叛黨便已被傅長凜連根拔起。 抽薪止沸,剪草除根,再無半點復燃的可能。 小郡主昏昏沉沉捱過了歲首大祭,接著便是賜宴群臣。 她跟在父兄身邊,落座于皇帝右側。 傅長凜高居相位,在小皇帝左席。 楚端懿不過將將九歲,卻依然能勉強端出幾分九五之尊的架勢來。 他免去百官跪禮,又親厚莊嚴地宣罷了新歲的賀辭,便廣袖一揮,放眾臣暢飲。 歌舞換過幾輪,忽有宦臣跌跌撞撞地撲到御前,壓低聲音道:“陛下?!?/br> 他瞧一眼左席上仍舊直勾勾盯著小郡主看的傅大丞相,為難道:“北狄使臣來訪?!?/br> 傅長凜眼底微光一暗,面色凝重地擱下了手中酒樽。 小皇帝更是一頭霧水:“現在何處?” 那宦官欲哭無淚道:“就在金鑾殿外了?!?/br> 宮宴上渺遠的絲竹一頓,樂師與舞女盡數退下。 小皇帝求救地看了眼傅長凜,后者在他焦急的目光中微微點了點頭。 楚端懿清了清嗓子道:“詔?!?/br> 那小宦官便抹了眼淚,尖著嗓子傳喚道:“詔北狄使臣覲見?!?/br> 北狄與我朝多年死戰,每年正月是萬邦來朝之期不假,可這北狄未免來得太快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