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不像朝拜,倒像是蟄伏已久。 小郡主沒來由地想起廟會最后一晚,河堤柳岸背后那匆匆一瞥。 出神間,北狄的使臣已上了金鑾殿,腰間系著彎刀,朝楚端懿拱手道:“見過大允皇上?!?/br> 字正腔圓。 這位北狄來的使臣,說得一口極為流利的官話。 大允乃是我朝國號,外邦時常以此相稱。 小皇帝抬手道:“不必多禮,且先報上名號來?!?/br> “裴羅?!?/br> 殿中四下大動,裴羅乃是北狄一位王子的名諱。 殿上臨王一家霎時間徹底沉下臉來。 眼瞳深藍,五官銳利,果然是標準的北狄王室的長相。 當年楚敘白平亂之后班師回朝時,便是他使計,將軍隊困于幽誅關,終被無盡的暴雪深埋。 裴羅全然無所畏懼地環視過殿上一眾皇親貴胄,卻忽然在皇帝右側停下目光。 他直勾勾將小郡主從頭打量到腳,咧嘴挑釁一笑。 “天和城女人多容貌寡淡,卻竟也有這樣的……” 傅長凜下意識摸上袖口,復又意識到金鑾殿上,百官早被收繳了兵器。 他拈起一支銀筷,側眸涼涼望一眼階下出言不遜的北狄使臣。 第52章 失控 糯糯,為甚么要答應他 裴羅是見過這位漂亮小郡主的, 在天和城年關的廟會上。 此刻金殿上定眼一瞧,倒和那位名震北疆的少年將軍有幾分肖似。 少女極冷的目光如長劍出鞘般掃來,凜凜透出傲骨嶙峋的氣魄。 可太有趣了。 裴羅隱約生出幾分猜測, 極度愉悅地瘋笑道:“這位小美人,倒教我想起了一個故人?!?/br> 當年楚敘白奉旨北定幽誅關, 平亂歸朝當日卻突遇天降暴雪。 這場千古未有的怒雪席卷整片山脈, 只一夜便積起丈深的厚雪。 七千精銳負重逆行, 拿手中長劍開鑿雪道,舉步維艱。 第七日,連亙不絕的山脈突發雪崩。 山石, 凍土,千萬丈冰封的亂雪,如洪荒巨流般席卷整片雪原。 天穹墜裂,日月同哭。 七千精銳困死幽誅關下,在如此暴怒的天罰面前形如螻蟻。 必死的宣判已如天規鐵律一般殘忍地呈于眼前,不可抵擋,亦無可辯駁。 受困重雪之下的第四十九日,楚敘白做下了一個此后撼動整座天和城的決定。 他裁斷冰封衣袖放在懷中捂化,割破手中血書軍報, 將全部情報呈于其中。 爾后選定了兩個身邊最為得力的副將,舉全部兵力與余糧, 拼死將這二人送出雪原。 雪崩之下寸步難行,楚敘白麾下所余全部精兵輪番開道, 耗盡全部生機, 亦只走了小半的行程。 二人卻咬緊牙關,倚靠最后的糧草脫出圍困,沿途乞討奔回皇城, 完成了這場堪與神跡相媲的接力。 血書中言明,雪崩非因暴雪而起,而是北狄人戰爭的手段。 北狄世代隅居連綿雪山之間,對關外險峻地形的利用可謂登峰造極。 這樣絕對的自然優勢,近乎是北狄最堅不可摧的鎧甲。 小郡主渾身都在微顫。 她死死握住袖間那枚微涼的水玉,音色哀戚恍若杜鵑啼血道:“北狄使臣所言的故人,不知叫甚么名字?” 裴羅不倫不類地作揖道:“我猜你定然認得他,他叫——” “楚敘白?!?/br> 他半是贊許半是唏噓地回憶道:“當年那一仗打得果真漂亮,他也算得上大允百年來難得的將才?!?/br> 楚流光忽然垂眸,暗下揉一揉小郡主果然已攥緊的拳頭。 裴羅還在金鑾殿上輕蔑地笑著:“可惜,是個短命鬼?!?/br> 電光石火之間,一只泛著泠然波光的銀筷破風而來,直指他眉心。 裴羅霍然閃身狼狽地躲過,面色難看道:“兩國兵交,不斬來使。大允一向禮樂森嚴,今日一見,似乎名不副實?!?/br> 傅長凜冷峻而淡漠地垂下眼睫,拿絹帕細致地擦凈了手。 “你還知禮法?”小郡主嗤笑一聲。 “每年正月才是我大允受萬邦朝拜之期,你在冬禁時節擅入王城,這等鼠輩,也敢自稱來使?” 這話著實不客氣,裴羅卻不怒反笑。 略一揚手,身后的侍衛當即自懷中取出一卷長長的文冊,鏘一聲擲于殿階之上。 御前侍衛當即拔劍,卻被傅長凜風輕云淡地遣退。 那長卷散落開來,沿著御前的長階層層滾落,在大殿中昭然展開。 是大允十一州的山脈人文與兵曹府營。 楚流螢細細讀過一角,已然生出無盡的驚駭來。 這樣的細致與翔實,堪比大允國史所載。 叛臣竟早已竊得了兵防與地圖,甚至越過天和城重重嚴防,將這等機密傳至北狄手中。 楚流螢乍然回想起立冬宴上,賀云存行色匆匆的模樣。 原來那場鬧劇并非是為掩護季原逃跑,更是為了掩護賀云存竊取軍情。 太常寺,太仆寺,乃至御史臺,哪個不是足夠接近這個王朝權力中心的存在。 御前一眾侍衛蜂擁而上,拔劍直指裴羅。 藍眸的青年立于十數柄劍刃之前,享受著刀尖舔血的愉悅感:“我邦大軍正守于幽誅關下,一月之后若我未能歸來,便會當即舉兵壓境,直取北疆?!?/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