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傅丞相少時便已位極人臣，權柄浸染下的威懾力深不可測，卻鮮少真正動怒。

    他一時捉摸不透這位爺究竟心情如何，只好謹慎道：“相爺，有何吩咐?！?/br>
    傅長凜骨節分明的食指叩了叩桌角，漠然道：“小郡主桌上那碟蜜棗……”

    白鷹霎時間下了一身冷汗：“那碟蜜棗是如喬姑娘帶來的，說是滋氣補血的好東西，屬下……”

    主座上默不作聲的男人忽然不耐地“嘖”了聲。

    他帶著居高臨下的攝人氣魄微微傾身：“念在你跟我十年，最后一次機會?！?/br>
    白鷹自幼便被賣入丞相府，先于領事堂受訓五年，終在近百名同齡人中被少年傅長凜一眼挑中，成了貼身的近侍。

    彼時傅少爺懷中掛著個清麗漂亮的乖軟少女，面色半是無奈。

    白鷹遠遠瞥見一眼，便垂下頭去不敢多看。

    那少女卻竟隨手指了他，悄悄湊在傅長凜耳邊說：“選他罷?！?/br>
    少年傅長凜逗弄小貓似的刮了刮她軟糯的下頜，狀似不經意問道：“為何？”

    那小漂亮抿唇輕笑了下，貼在傅長凜懷里脆生生道：“數他生得好看?！?/br>
    十年前的傅丞相尚只是個出身顯赫的傅家少爺，亦還未養成如今深不可測的脾性。

    他臭著臉指了白鷹，一場原本聲勢浩大的比試便以如此戲劇性的結局收場。

    少年的白鷹跟在傅丞相身邊，學會的第一件事便是敬重小郡主。

    乃至后來皇帝賜婚，都教他覺得理所當然。

    小郡主挑人的眼光居然意外地不錯，白鷹做事麻利，又是個聰明知進退的，很快便成了這位傅少爺的心腹之一。

    今日如喬的手段雖說得上高明，卻絕不至于騙得過在傅長凜手下伺候十年的白鷹。

    抑或，如喬本就未曾想過借這一碟蜜棗，向小郡主透露自己曾到過相府。

    白鷹終于叩了首，坦白道：“是老夫人交代，要屬下多幫襯小郡主?！?/br>
    傅長凜嘆了口氣，打從那扇雕花的宣窗里隱約聽見小郡主清泠的笑。

    他擺了擺手，不欲多究：“自去領事堂領罰，不準再犯?！?/br>
    白鷹叩首謝了罪。

    第15章 立冬 一物降一物

    如喬端坐在楚流螢榻畔的矮凳上，捧來那碟色澤鮮亮的蜜棗哄她多吃一些。

    小郡主重傷初愈，正是需得滋氣補血的時候。

    只是這位小祖宗生就是小貓一樣的胃口，只進了兩顆便搖著頭再不肯張口了。

    如喬起身將重重散落的珠簾挽起，傾瀉無邊的金輝帶著融融暖意一路淌至她枕畔。

    小郡主是偏愛曬太陽的。

    像是某種品類名貴的嬌矜貍奴一樣，在庭院蔥郁的樹蔭間，披著疏影斑駁的光影沉眠。

    如喬笑道：“生養在江南的姑娘多愛微雨，偏偏我們小郡主，同貓兒一樣喜歡曬太陽?！?/br>
    小郡主將腦袋抵著蓬松柔軟的冬枕，冬日的艷陽將融融熱意披落在她周身。

    “可惜江南多陰雨?！彼龕芤獾夭[著眸子，似乎連帶著肩胛的劇痛都在逐漸消弭。

    “天和城的日光極好，”小郡主溫柔抬了抬眼，似嘆息又似規勸般朝她道，“你也該出去走一走?！?/br>
    如喬心鐘一撞。

    這位金尊玉貴的小祖宗溫柔卻堅定道：“喬喬，日后一切情報皆交予陸十，不必再來回我了?！?/br>
    如喬跪在榻前受了命，試探性地問道：“郡主，是您自己的決定，還是傅相……”

    楚流螢泠然一笑，眉眼間皆是溫柔通透的麗色：“他總是憂心過度，我既答應了他，便決計不會輕易食言?！?/br>
    小郡主在傅相跟前多是受他淡漠的冷待，何曾有過這樣甜蜜滿足的笑意。

    如喬亦替她高興，眼含輕笑地應承道：“如喬領命?！?/br>
    于她而言，這么個乖軟又嬌氣的小恩人做甚么其實都無甚所謂。

    小郡主要成大事，她便是可為她所用的刀。

    小郡主要金盆洗手遠離這泥潭，她便還做忠誠的追隨者。

    如喬為她續了盞騰騰冒著熱氣的甜水。

    這位小祖宗正服著藥，怕是暫且沾不得她最愛的三清茶了。

    楚流螢就著如喬的手溫順地抿了兩口甜水，接著安排道：“玉香樓我已教楚錫打點妥當，沈斂自會全力助你?！?/br>
    說起來，她竟是自那親睹夜沈斂現身樓中，才恍然得知，玉香樓主竟是長兄昔日的摯友。

    沈斂出身貧寒，卻是一等一地神機妙算多智近妖。

    楚敘白在時，他便曾是最為得力的幕僚，運籌帷幄，謀無遺策。

    此人自楚敘白折于幽誅關下后便再無音訊，卻竟在天和城中蟄伏整整七年，分明是暗中觀望，抉擇明主。

    只是這七年的觀望與籌謀，盡皆毀在了傅長凜冷厲絕情不留寸草的雷霆手段上。

    他被迫投誠臨王府，以在這群狼環伺的皇城腳下謀一條生路。

    如喬沒有多留，哄著小郡主用了晨間的藥便帶著食盒回了玉香樓。

    傅長凜便陰沉沉地無聲立在門外，看小郡主水一樣的眸子里閃著星光同如喬道別。

    眼神暗得如同要吃人一般。

    他尤其不喜這嬌嬌軟軟的小寶貝疙瘩對旁人露出這樣干凈純粹毫不設防的笑。

    男女都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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