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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柔軟的化妝刷落到臉上,林瑯閉上了眼睛。 孟若姝全神貫注,開始一點一點地給林瑯化妝。 十幾分鐘后,她直起身,看著林瑯的臉說:大功告成!然后她帶著林瑯轉過身,走上前,一把扯掉了蒙在鏡子上的床單。 鏡子里出現了一個微微佝僂著肩膀的女孩。 林瑯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這些年,她從來都不敢好好打量自己,起初是覺得自己很臟,后來又害怕自己變老變丑,再后來,不知從什么時候起,她開始對鏡子里的那個人產生了恐懼和厭惡。 而如今孟若姝給她上了一層淡淡的、精致的妝容,鏡子里的那個人仍舊長著她熟悉的那張臉,卻遠沒有她記憶里的自己那么丑陋可憎。 她盯著鏡子里的人,仿若在打量一個久未見面的老友。 你看看你,多漂亮啊,孟若姝站在她旁邊,看著鏡子里的林瑯說,林瑯,我是一個美妝博主,從我的角度來看,你也非常適合這個工作。如果你愿意的話,我可以教你化妝,教你當美妝博主。你問問你自己,是想繼續待在這間屋子里,還是想一直這么漂亮下去,讓很多人喜歡你? 你才二十七歲,十年間失去的東西,完全來得及一件一件地找回來,我幫你,我哥也會幫你,我朋友也會幫你,你不需要有任何顧慮,你只需要問你自己,想不想走這里走出去? 林瑯仍舊盯著鏡子里的自己,過了好一會兒,她咬了一下嘴唇,像是下定了決心,看向孟若姝點了點頭。 孟若姝臉上露出笑容,她牽著林瑯的手:走,不怕。 她拉著林瑯朝門口走過去,林瑯的腳步很慢,每一步都帶著遲疑,但卻沒有停下。 走到門口,孟若姝握手門把手,轉頭看向林瑯。 林瑯又點了點頭。 孟若姝手腕用力,壓下門把手,咔地一聲輕響,門開了。 * 孟釗焦躁地用手指敲著車門,陸時琛那邊沒消息,孟若姝這邊也沒消息。 就在孟釗坐立難安,想要推門下車透透氣時,孟若姝從樓道里走了出來,身后還牽著一個女孩,再后面跟著程韻。 孟釗一眼認出了林瑯,雖然早有準備,但他還是有些震驚于林瑯的狀態。 從家里走到外面的林瑯像是一個失去了外殼保護的蝸牛,暴露在外面的空氣中讓她覺得驚慌不安。 程韻小跑到孟釗車邊,拉開車門坐進車里,跟孟釗報告剛剛的情況。 車門關上,孟釗問:林瑯肯出來指證吳韋函了? 對,小姝可太厲害了,程韻把證物袋遞給孟釗,林瑯保留了十年前她遭受性侵時穿的那條裙子,釗哥,只要物鑒那邊能驗出上面的DNA,拘留吳韋函應該就沒問題了吧? 孟釗把那條湖藍色的裙子從證物袋里拿出來看了看,這條裙子上面不僅有撕裂的痕跡,還有大片的暗紅色血跡。 十年前的性侵案件,僅憑這樣一條裙子,其實無法直接證明吳韋函跟其他人一起性侵了林瑯,更別提林瑯還患有精神疾病,口供的效力也會減弱一些。想要申請逮捕令還是有難度,但起碼,林瑯的口供和這條裙子可以證明吳韋函身上存有重大嫌疑,可以暫時將他拘留起來,爭取更多時間搜查吳韋函的其他犯罪證據。 孟釗把裙子放回證物袋里,遞給程韻:把裙子拿回去給物鑒,讓他們看看上面能不能檢測出DNA,然后你開著我的車回去,跟林瑯和小姝回市局。 那你呢? 我打車回。孟釗說完,把車鑰匙扔給程韻,推門下了車。 就在他下車的那一瞬,他看見林瑯往后退了一步。 讓林瑯跟陌生男人一路上待在逼仄的車廂空間內,對于林瑯來說,怕是一種心理折磨。 孟釗嘆了口氣,然后一邊從手機上打車,一邊朝公路的方向走過去。 坐上出租車,徐晏打來了電話。 徐晏正守著陸時琛,一見她的名字,孟釗的神經下意識繃緊了一瞬,他害怕陸時琛會再出什么問題。 他接起電話,徐晏的聲音傳過來:孟釗哥,你朋友醒了! 好,心口的那塊巨石哐當落了地,孟釗松了口氣,我這就過去。 去醫院的路上,孟釗催著出租車司機提了好幾次速。 下了車,他一路跑進了醫院大廳,又三步并作兩步地上了樓梯。 孟釗推門走進病房,病房里站了不少人,除了主刀醫生站在病床邊,正給陸時琛做各項檢查,旁邊還站了幾個稍年輕的醫生和護士。 替孟若姝守著的徐晏聽見身后的動靜,轉頭一看是孟釗進來,叫了聲孟釗哥。 孟釗朝她點了點頭,走上前,看著躺在病床上的陸時琛。陸時琛的眼神也朝他看過來。 兩人目光對視,孟釗看見陸時琛臉色蒼白,嘴唇上幾乎沒什么血色。以前他就總覺得陸時琛像那種科幻電影里制造的完美AI,一張臉精致得無懈可擊,又常常沒什么表情,而現在,孟釗反而不忍產生這樣的聯想了。 情況基本穩定下來了,醫生直起身,對著旁邊的陸成澤說,暫時沒什么大礙,再觀察觀察,下午應該就能轉病房了,陸律師,暫時可以安心了。 陸成澤點頭道:多謝了劉主任。 醫生走后,孟釗對陸成澤說:陸叔,您回去休息吧,這邊我來守著。 案子的事情忙完了嗎?陸成澤問。 已經有些眉目了,暫時可以緩一緩了。 你也聽到了,時琛這邊沒什么大礙了,我在這里守著就好,你回去休息吧。陸成澤說,這個案件的嚴重性我知道,公安局現在離不開你,之后還有很多事情要做,就不要再為我們的事情cao心了。 孟釗沉默片刻,開口道:陸叔,對不起,如果不是我,陸時琛也不會遭遇這些。就讓我陪陪他吧,算是為我的行為贖罪。 陸成澤搖頭道:時琛當時救你也好,現在醒來也好,不會是為了讓你給他贖罪的。 見孟釗堅持,他嘆了口氣,我知道了,那你就留在這里陪他吧,這個案子如果需要什么幫助,你隨時跟我說。我先走了。 孟釗把陸成澤送出病房,又陪他走到電梯。 電梯合上,孟釗轉過身,快步走回了病房。 他推開病房的門,徐晏正坐在病床旁邊的椅子上看著陸時琛,聞聲回過頭來。 孟釗走過去,許是因為重傷過后精神不濟,陸時琛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又睡著了。 你坐,孟釗哥,徐晏站起身給他讓位置,看著孟釗的胳膊,你也受傷了? 沒事兒,你坐吧,孟釗一伸手,從旁邊拖了一把椅子過來,也坐到病床邊,一點皮外傷而已。 看上去流了好多血啊,紗布都滲血了,徐晏神色擔憂,要不我在這兒守著,你去樓下重新包扎一下吧,還有你的衣服 沒關系。孟釗看著病床上的陸時琛,大清早就把你叫過來幫忙,辛苦你了,我讓小姝請你吃飯。對了,小姝在警局,你要不要去找她玩? 說得我們跟小孩似的見孟釗一直看著病床上的陸時琛,徐晏也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孟釗哥,這是你朋友嗎? 嗯。 果然人以類聚,好看的人都跟好看的人做朋友。徐晏小聲說,見孟釗似乎一心掛念著病床上的朋友,并沒什么心情說話,過了一會兒她識趣地站起身,那孟釗哥,如果這邊沒什么需要我幫忙的,我就先去局里找小姝了。 我讓小姝開我的車來接你。見她站起來,孟釗也隨之起身。 不用不用,我開車過來的。徐晏連忙擺手,那我走了。 出了病房,徐晏把包斜跨在肩上,經過護士站的時候,她聽到兩個護士在小聲說話,議論的內容似乎跟孟釗有關。 她的腳步慢下來,忍不住留意著那兩個人說的話: 是硬生生擠進那兩輛車中間的,不然救護車上那一車人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肯定是為了那個警察啊,不然怎么可能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那警察好看么? 你說呢?說話的人笑道,不好看怎么會有人舍命相救啊 徐晏的腳步頓了頓,然后抓緊了身前背包的鏈條,快步走了過去。 送走徐晏,孟釗合上病房的門,走回去坐下來,看著陸時琛。 陸時琛不知什么時候睜開了眼,也看向他。 兩人對視半晌,誰也沒說話。 片刻后,孟釗覺得自己應該說點什么了。 他開口,嗓子是啞的:你還沒說出話,眼眶忽然一陣酸脹,孟釗的手指攥成拳頭,用指關節抵住了自己的眉心,讓這陣突如其來的情緒快速緩下來。 陸時琛也開了口,嗓音很沉,有點沙?。涸趺词艿膫?? 孟釗輕輕呼出一口氣,緩下情緒才抬起頭。 見陸時琛看著自己的手臂,他也垂眼看了看:這個啊沒事兒,找證據的時候被吳韋函養的鯊魚咬了一口。 疼么?陸時琛又問。 孟釗微微一怔,才說:不疼。 眼前這人一身重傷,成了一碰就碎的瓷人,相較之下,自己這傷無異于被螞蟻咬了一口,但陸時琛居然問他疼不疼。 孟釗一時心情復雜。 陸時琛抬起那只沒受傷的手,輕輕覆在他胳膊上紗布滲血的地方。 到此刻,孟釗方才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一瞬遲疑后,他也抬起了手,收緊手指,握住了陸時琛的那只手:還好你醒了。 如果我不醒呢?陸時琛看著他。 我會一槍崩了吳韋函。孟釗說。他語氣堅定,不像是在開玩笑。 陸時琛的鼻腔里發出些許氣聲,像是很輕地笑了一聲:你不是正義的人民警察么? 我舅舅是你救的吧,如果不是你,恐怕我當初早就沒了理智,自暴自棄了。正義?希望?孟釗自嘲地笑笑,我今天還能理直氣壯地講出這些詞,歸根結底都是因為你。沒有你,或許我現在就是街邊一個活得像癩皮狗一樣的小混混了。 陸時琛看著他,沉默稍許,他說:睡會兒吧,你看上去很累。 陪你再聊會兒? 時間還長,睡醒了再聊也不遲。 好,孟釗點頭道,那我趴會兒,你有事兒隨時叫我。 他說完,側過臉伏到胳膊上,闔上了眼皮。 許是因為陸時琛的情況好轉讓他安心了一些,三十多小時里孟釗都沒感覺到困意,但現在只趴了一會兒,他就覺得困意像潮水一樣漫了上來。 陷入睡眠之前,他察覺好像有目光落到自己頭頂,那讓他聯想到近幾個月來,自己每天清晨上班時,落到他身上的那道目光。 孟釗強撐著困意,睜開眼睛,抬起頭看向陸時琛。 陸時琛也在看著他。 確定了陸時琛醒來這件事是真的,孟釗收緊手指,將陸時琛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然后才重新趴下來,再一次閉上眼睛睡了過去。 第57章 孟釗趴在那只沒受傷的胳膊上,僅兩三分鐘的時間就沉入了睡眠。 沉且綿長的呼吸一下一下拂在陸時琛的手指上,陸時琛垂眼看著孟釗露出的小半截側臉。 許是命運為了補償他失去的那十年記憶,十歲那場事故之后,他的記憶力遠勝于常人,幾乎過目不忘。 而在所有的記憶里,關于孟釗的那部分是最清晰的。 絕望的、崩潰的、流淚的 還有二審結束那天,他站在法院附近的馬路邊,看見的那個臉上露出笑容的孟釗。 陸時琛記得那天很冷,氣溫低至零下,孟釗跟家人一起從法院走出來。 孟釗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夾克棉服和牛仔褲,脖子上圍著一條黑白格的圍巾,他的舅舅和舅媽正在交談什么,陸時琛聽到他們叫孟釗是小刀。 孟釗跟在學校里一樣,沉默地走在家人旁邊。他微微低著頭,下頜隱在圍巾里,陸時琛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但總覺得那張臉上的線條似乎比平時柔和了一些。 天上飄起了雪花,那個小女孩伸出手,似乎想接住雪花,然后她抬起頭說了一句什么。他們一家頓時顯得很高興,孟釗的舅舅一彎腰把小女孩抱了起來。 孟釗抬起頭,看向被舅舅抱起的小女孩。 那一瞬,陸時琛看清了孟釗的表情孟釗在笑。 那笑容非常舒展,眉眼彎出了很好看的弧度。 陸時琛一向無法感知其他人的情緒,但孟釗臉上的那個笑容卻讓他感受到了愉悅。 那是一種莫名而陌生的愉悅感,讓陸時琛忍不住盯著那個笑容,想讓這一瞬的愉悅停留得更久一些。 然后孟釗也看見了他,他們對視了一瞬,但孟釗很快移開了目光。 一家人從路對面走過去,走遠了,但陸時琛清晰地察覺到,停留在大腦里愉悅感并沒有立刻消失,而是留存了好一會兒。 那晚臨睡前,陸時琛站在鏡子前,看著那面鏡子里清晰映出的面無表情的自己。 車禍發生的那一年,十歲的陸時琛曾經嘗試過模仿他人做出表情,但連他自己都覺得僵硬且不自然,到后來,他已經習慣面無表情地活著了。 但這一刻,他想起孟釗的那個笑容,回味著那一瞬愉悅的感覺,時隔多年再次嘗試著微微彎起嘴角,繼而他發現,鏡子里的人表情出現了松動,眼角也隨之彎出了弧度。 這一次,鏡子里那人的表情居然不是僵硬的。 原來一個人笑起來是這樣的感覺,陸時琛想,是大腦先感到愉悅,然后面部不由自主地舒展,由愉悅感牽動嘴角和眼角彎出弧度,眼睛里也會隨之出現柔和的光澤。 所以,那一瞬笑起來的孟釗也是愉悅的吧? 這種情緒上的共通讓陸時琛覺得有些奇異。 陸時琛回想起這段記憶,看著陷入睡眠的孟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