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越往事 第6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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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想象越潛此時在擁擠,黑暗的船艙里,和他的族人們在一起。 也許常父也在那條船上吧。 昭靈清楚大船通往的是一條九死一生的路,然而越潛放棄優渥舒適的生活,選擇了這樣一條路。 “公子,要回城嗎?” 車廂外傳來御夫衛槐的聲音。 昭靈道:“回去吧?!?/br> 身靠在車廂,聽著車轱轆滾動的聲響,昭靈自言自語:“我編織了鳥籠,不也是將你放飛了嗎?” 恩情,賞賜,殊寵,就像一只籠子,想將這人囚于其中,最終,還是只能放手。 我倆,這算是兩清了嗎? 載有越潛的大船沿河南下,昭靈乘坐的馬車往反方向行進,就像兩條背道而馳的直線,它們永遠不會交匯。 這個事實,真是令人肝腸寸斷。 河水奔流向前,河面上的船只如同一葉舟,船身被推動,被搖晃,船艙里擠滿了人,空氣渾濁,越人到此時才敢發出聲音,他們抱怨,哭泣,咒罵。 越潛抱胸坐著,背貼靠艙壁,他在昏暗的環境里閉目,忍受身體的不適,黑暗中,仿佛看到一輛馳騁的四駕車,它越來越遙遠,消失在寅都城門的入口。 這幾天早就習慣傷痛,此時感受到的痛感,并非來自體表的鞭傷,倒像是來自心臟。越潛手指在腰帶上摩挲,摸到藏在腰帶里頭,一件小巧圓潤的玉觽。 常父見他模樣痛苦,心中焦慮,問道:“怎么傷成這樣?快到有光的地方,我幫你看看傷?!?/br> 有光的地方,是指艙門所在的位置,艙門上留有通氣的孔洞,給船艙輸入空氣,帶來有限的光源。 常父伸手去拽越潛手臂,見他不肯動彈,也沒做其它反應,十分反常。 畢竟是撫養越潛長大的人,常父從越潛身上瞧出端倪:不大像是因為傷痛,倒有些像是在難過。 常父嘆聲氣,說得無奈:“你啊,公子靈待你不薄,這又是何必呢?” 雖然臭小子一聲不吭,常父也能猜測到是怎么回事,越潛很可能是自己要求被流放,否則堂堂一國公子豈會保不住自己的貼身侍從。 好好的公子靈侍從不當,寧愿被戴上腳鐐,重新成為奴隸。 不知道是該感到絕望,還是期許。 常父此刻已經意識到,唯有回到云越故地,越潛的腳下才有根基,這一去多半是條死路,也可能是條活路。 前路漫漫,未可知。 昭靈返回城中府邸,見家宰已經從別第歸來,并且他帶來一把寶劍。 雙手將寶劍遞上,家宰道:“昨日太子派人到別第送還佩劍,說是數日前,越侍將劍遺留在太子別第上?!?/br> 越潛的佩劍。 四天前,越潛被太子綁在樹上鞭打,鞭打前還被除去衣物和身上佩戴的物品,包括這件佩劍。 太子派人送回來,正是因為他知道這是昭靈贈送越潛的寶劍,于是歸還昭靈。 撫摸劍身,它光燦燦耀眼,仿佛是柄新劍,可想而知越潛平日里很愛惜它。 當初賜越潛寶劍的情景仿佛還歷歷在目,那時,昭靈道:越潛,從今往后,我要你用他護我周全! 那時,越潛應道:是,公子! 捧著沉沉的寶劍,昭靈心忖:越潛,你可真是言而無信。 “另有一件物品,越侍讓老奴轉交公子?!奔以讖囊露道锶〕鲆粯游锲?,用一塊布包著。 布中包的物品應該不大,一時昭靈也沒想到會是什么,直到家宰打開包裹的東西——一件木質的蛇形項墜。 “繩索斷了,是被越侍自己扯斷。今日老奴在門口送行越侍和士兵,越侍忽然回過頭來,把脖子上佩戴的項墜扯下來,擲給老奴,還叫老奴交付公子?!?/br> 家宰手中的蛇形項墜還連著一截長繩,斷口不平整,繩索確實是被扯斷的。 認出家宰手中的物品,昭靈頓時懵了,家宰的手一直舉著,見主人沒接,才發現主人那副模樣不對勁,似笑似哭,難以琢磨。 家宰的手往前遞,昭靈終于取走蛇形項墜,將它捏在手心里,捏得很緊,以致家宰擔心會捏壞了。畢竟是木質的東西,材質低劣,不同于金玉。 公子靈一手提越潛的佩劍,一手握越潛的項墜,孤零零往主院走去,他那身影是如此寂寥。 別看公子靈年紀輕,做事卻很果毅,家宰總覺他和太子倆兄弟性格是有些類似的。 今日越侍乘船離開寅都,踏上流放路途,不說公子靈難過,即便家宰也感到惋惜。 公子靈會難過屬于人之常情,畢竟他和越侍是那種關系,家宰這般想。 他如此年少,經歷的事情太少,還需歷練。 人嘛為一件事能難過多久呢?對一個人又能執著多久呢? 也許半年后,就什么也記不得了。 午后時分,天空又下起雨來,還是小雨,家宰進入主院,請示主人晚餐要吃些什么,驚訝見到站在檐下的公子靈。 他站的地方離屋檐較遠,沒能擋住雨水,相反雨水往身上淋,淋濕發冠和上半身的衣服。 公子靈似乎是在看雨,又顯得漫不經心,被雨淋了還不自知。 作者有話要說: 導演:我終于還是更上了。 ——————感謝在2021-07-28?14:55:39~2021-07-31?01:10:43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手榴彈的小天使:菠蘿米蜜蜜?1個;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琴古、清風梅影?4個;白玉苦瓜、旖旎?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圓滿?11瓶;小袖子?10瓶;小紅薯?5瓶;流盡最后一滴淚?2瓶;呦鳴?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第63章 站在藏室的大庭院里,?昭靈發現四周的景物竟有些陌生,他很久沒來過這個地方了。 曾經有一段時期,昭靈總是往藏室跑,?因為那時,藏室里有一名叫越潛的奴工。 過往如云煙般,讓人回想起來,?已經是如此飄渺,不真實。 “小公子?!?/br> 聽到喚聲,?昭靈回頭,看見守藏史景仲延就站在藏室入口,?他還是以前那副模樣,一身熟悉的黑色官袍,臉上有把稀疏的胡須,?笑容很親和。 似乎景仲延一直是這幅模樣,?昭靈小時候第一次見到他,到十多年后的今日,?都沒有任何變化。 景仲延著急招手,?感到驚訝:“還真是小公子,快進屋來,?外頭下著雨?!?/br> 雨很小,以致昭靈沒留意天空飄著雨,這幾日都是陰郁天,?也習慣了。 昭靈加快腳步,進入屋中躲雨,他在空曠的藏書室里找個位置坐下,掃視室內的書架,悠悠道:“還真記不起,?上一次過來是什么時候?!?/br> “公子從前年就很少親臨藏室,平時里需要什么書,會派遣侍從過來取?!本爸傺硬恢缽哪抢锬脕硪粔K素色的布帕,遞給昭靈,讓他擦拭身上的雨水。 “還真是,后來就總是派越潛過來取書?!闭鸯`接過布帕,擦去臉上的雨水,并擦了擦手。 景仲延沒接話,只是看著昭靈,看他將布帕擱放在書案上,朝書架走去,在書海駐足,瀏覽書目。 越潛被流放一事,景仲延有耳聞,不過他并不知道其中的波折。 從書架上取下一卷帛書,昭靈回到書案前坐下,他將帛書攤開,進行閱讀。 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涉足藏室,昭靈發現自己還是很喜歡這里的氛圍,寂靜而僻幽。 見昭靈提起越潛,但顯得很平靜,景仲延這才搭話:“臣本以為,越潛不在流放的名單里?!?/br> 公子靈寬厚仁愛,對自己的貼身侍從肯定會伸出援手。 說是流放,其實跟宣判死刑差不多,景仲延很清楚流刑的殘酷。 手指輕輕撫摸帛書,昭靈喃喃道:“我本想保下他,但他自己做出抉擇?!?/br> 要是別人聽見這樣的事,肯定感到很意外,哪有人會自愿舍棄優渥的生活,選擇去當奴隸。 景仲延陷入思考,捋了下胡子,過了許久他才開口:“臣不感到意外?!?/br> “前些日子,越潛曾向臣請教學問,詢問的就是長陵君與魏況的故事?!本爸傺颖M量讓語氣顯得稀疏平常,并且著手整理自己書案上的物品。 長陵君和魏況的故事,指的便是男子間的□□。 景仲延敏銳察覺到,公子靈和越潛之間的關系,絕不是普通的主仆關系。 長陵君寵幸門客魏況,導致一連串的災殃,遭人詬病的行徑,悲慘的結局,他們的故事一直被用于警戒后人。 昭靈很驚訝,詢問:“景大夫記得那是什么時候的事嗎?” 景仲延回道:“那時公子還沒搬入城中的府邸居住,越潛過來藏室取書,當日就我一人在?!?/br> “臣記得那日窗外開著辛夷花,大概是四月份吧?!本爸傺油虼巴饽强眯烈臉?,它滿樹都是綠色,早就過了花期。 昭靈垂下頭,擱在書案上的手拳起,再沒有往下問。 原來,越潛在那么早之前,就在思考兩人之間的關系。已經無從得知,越潛是從什么時候開始,下定決心要離開。 景仲延看向昭靈寂寥的身影,一時也不知道該怎么安慰,在景仲延看來,越潛的抉擇很理智。 他受公子靈寵幸,留在公子靈身邊,不僅會損壞公子靈的聲譽,而且自己有性命之憂。 斜風夾著雨,從窗外灑入室內,景仲延起身,將藏室靠南的一排窗戶關閉,當他回來,再去看昭靈,見他已經不在藏室。 “公子?” 景仲延在藏室四周尋找,最終在后院發現公子靈的身影,他坐在門階上,望著那間越潛曾經住過的舊庫房。 聽到腳步聲,昭靈沒有回過頭。 景仲延發現昭靈手里握有一件蛇形項墜,那應該是……越潛的物品。 挨著昭靈坐下,望向院墻外雨霧蒙蒙的桃林,景仲延緩緩說道:“每次越潛過來取書還書,臣遇見他,總會和他聊上兩句?!?/br> “有一回,他突然問臣當年登上城樓,手執梧桐葉招魂的事,說是在下房聽人提及?!本爸傺右姷秸鸯`手中的蛇形項墜,才想起這件事。 昭靈猛地抬起頭,神情錯愕。 捋了捋胡須,景仲延繼續說道:“當時臣故意旁敲側擊,但他似乎不記得幼年遇見鳳鳥的事情?!?/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