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得安心疼伸手，揉了自家meimei的腦袋，柔聲安撫道：“事情結束了，就回來了?！?/br>
    “安伯伯也是?！彼麑χ餐羌毬曊f道，“一定會平安的?！?/br>
    安望星明亮的眼睛眨了眨，重重點頭：“我知道的，我爹出門前交代過我了，我是家中獨子，不能退縮避讓?！?/br>
    “西南的人遲遲沒有信來，明日我便打算去西南一趟，但在此之前，我打算去找小師弟?！饼徸皂槶h顧眾人，低聲說著，“不到最后一刻，我不想放棄，也許老天垂憐呢?！?/br>
    裴梧秋嘴角微動，隨后譏笑道：“只怕他現在自顧不暇，而且老天若是垂憐，便改對他好一些，疼疼他，不行嗎?！?/br>
    “你別總對他有意見，每次見了他就沒有好臉色，你未經他事，怎好如此說他?！饼徸皂槹崞鹉樈逃柕?，“他心里也苦得很?！?/br>
    “小師弟是個溫柔的人，此刻，只怕比我們還疼?！?/br>
    “掌印不再宮中？”明沉舟站在宮燈下，失魂落魄地重復著。

    守門的錦衣衛為難說道：“是，今日天不亮就出宮了，至今沒回來?！?/br>
    “在西廠嗎？”明沉舟不死心地問道。

    錦衣衛猶豫，搖了搖頭：“不知?！?/br>
    明沉舟沉默地站在門口，始休樓一如既往的漆黑，連著一盞燈都沒有，最遠處的始休樓好似一只蹲坐在地上的巨獸。

    “若是他回來……”她小聲說道。

    錦衣衛忙不迭保證著：“卑職一定派人去瑤光殿稟告娘娘?！?/br>
    明沉舟最后看了一眼漆黑的院內，這才黯然轉身離開。

    “掌印，為何不見娘娘?！焙谝怪?，一道身影自黑夜中微微一動，自游廊處走了出來。

    謝病春衣擺上還沾著血，冰白的面容蒼白無色，盯著那道身影徹底消失，這才收回視線。

    “我不想讓她為難?！敝x病春聲音低沉，在夜色中輕輕飄散。

    陸行欲言又止，最后小聲說道：“也許現在只有娘娘才能勸住萬歲?！?/br>
    謝病春鴉黑的睫羽微微一顫，就像擋不住漫天黑色，到最后還是不堪重負地半闔著眼：“謝延不會改變的?！?/br>
    乾清殿燈火通明，宮娥黃門悄無聲息地站在角落中，好似一個個泥塑。

    謝延端坐在上首批改著堆積一日的折子，他午時出宮，到了申時三刻才回來，拖了一日的事情，他從不放到明日。

    回宮后，他立刻召了鄭江亭，兵部侍郎和幾個兩朝老臣，之后便一直出神沉默，直到酉時，這才下了那道政令。

    那道政令不經內閣和司禮監，借著邸報的名義從乾清殿發出的，幸好內閣和司禮監如今早已沒有主事的人，或者眾人早已無力制衡此事，這才悄無聲息地發出了出去。

    “萬歲，娘娘求見?！苯楆柨觳蕉鴣?。

    謝延手中的朱砂一頓，抬眸，漆黑的瞳仁倒映著燭光，卻又絲毫沒有引起眼波的動蕩。

    綏陽站在陰影處，一聲不吭。

    “娘娘自始休樓回來嗎？”他低聲問道。

    “是，但掌印并未見她?！苯楆柕吐暯忉屩?。

    謝延認認真真地低頭把手中的折子看完，再添上自己的意見，這才放到一側，沉默半響后才說道。

    “朕是不是太不知好歹了?！彼p聲說道，臉上是不合年歲的深沉睿智，“世人皆知我是謝病春和娘娘推上皇位的，可現在我卻要殺了謝病春的恩師?！?/br>
    綏陽連忙跪在地上，叩首沉默。

    謝延盯著案桌上的桃花，這是前日娘娘讓桃色送來的，到現在都散發著冉冉生機。

    他很喜歡這花，熱烈活力，就像娘娘一樣。

    “可羅松文的命和寧王的翻案只能選其一，鄭樊好手段，可天下能兩全之事，本就屈指可數?！?/br>
    謝延手中的朱砂筆落在宣紙上，劃開長長一道痕跡。

    這座乾清宮是皇上的寢宮，歷朝歷代，皇帝寢宮都會帶上當權者的愛好，有愛好煉丹的鼎爐，有掛滿詩詞歌賦的槍，甚至還有遍地美人的先例，可謝延沒有。

    乾清殿只有看不完奏章，走不完的大臣。

    唯一的亮點，便是太后時時送來的花，還有越來越肥的小黑。

    謝延勤勉用功的程度，堪比太/祖/高/宗。

    “我對此并未難以的抉擇，只是羅松文之事還牽扯到娘娘?！敝x延盯著那道紅痕，輕聲說道，“今日出宮，你也聽到外面的流言了，稗稗野史，字字是刀?！?/br>
    “羅松文無辜，可娘娘也無辜啊?！彼铝她堃?，朝著外面走去。

    綏陽連忙起身。

    “鄭樊想要他去死，羅松文自己也想死，唯有謝病春不想，可他沒有辦法，內因外行都是死局，他看得清清楚楚，這才不見娘娘?！?/br>
    謝延站在緊閉的大門前，明亮的宮燈落在頭頂的珠玉冠上，照得碎光耀眼。

    “我若當真早慧聰慧，也許還有解決的辦法?！敝x延伸手，搭上大門門環，手指倏地緊繃，細弱秀氣的手指便勾出凌厲之色，“可我沒有，寧王案等不下去，我也等不下去?！?/br>
    大門咯吱一聲被打開。

    臺階下站著的明沉舟抬眸去看，只見高大森嚴的大門被拉開一道縫，縫中站著一人，被屋檐下飄搖的宮燈拉出長長的影子。

    “娘娘?！敝x延站在門檻前，沉默地喊了一聲。

    明沉舟站在原處，靜靜地看著他。

    “你們都下去吧?！敝x延背著手，威嚴說道。

    “是?！痹具€站滿人的殿外悄無聲息只剩下這對大周名義上的母子。

    “娘娘因為羅松文而來的嘛？”謝延低聲問道。

    明沉舟眨了眨眼，華貴精致的月華裙在燭光下熠熠生光，讓她好似被光暈籠著月亮一般。

    “萬歲英明?！彼p聲說道，“寧王若是無罪，為何還要再生殺孽?！?/br>
    “娘娘為何覺得寧王無罪?！敝x延平靜反問道，漆黑的眸光格外明亮。

    “今日鄭江亭說趙傳被屈打成招，想要我把他從西廠換到東廠，兵部侍郎說當年東南倭寇肆虐，民間鍛造長刀屢禁不止，加之西南混戰，百姓早已拿起兵器對抗義軍，無法確認錢家供詞的真實性?！?/br>
    “西廠折子中嚴明鄭樊勾結趙傳的信也并未找到?！?/br>
    謝延冷靜到近乎無情地說道：“我同意翻寧王案，不是因為寧王無罪，而是此事牽連甚多，內外朝廷，西南東南皆在其中，我不能任由這樣的事情擴大?！?/br>
    明沉舟怔怔地看著他，在這一刻，她似乎親眼看到這位幼帝好似真的長大了。

    記憶中那些莫名變短的衣服，長到及腰的身高都在此刻有了清晰的認識。

    那個怕黑不肯松開衣服的手，那個在她懷里沉默哭著的小孩，那個總是仰著頭笑瞇瞇看著她的謝延。

    長大了。

    她教他行事需不偏不倚，內外朝廷皆有立場，唯有他不能有。

    她告訴他要是非未明時不輕下判斷。

    她雖未女子，卻深受錢家教誨，自覺養了一個萬歲，便一定要他一個好皇帝，可從未想過，若他不是好皇帝，也許今日就會大不一樣。

    明沉舟放在兩側的手，緩緩收緊。

    兩人隔著幾步之遙的臺階，四目相對，各自無言。

    “娘娘若是選擇不翻寧王案，羅松文便可不死?！敝x延緩緩說道，“只是因他而起的漫天流言還需他親自解決，那死的就會是謝病春?！?/br>
    年輕的帝王第一次不掩飾自己心中的所想，平靜的語氣中似掩蓋不住的殺氣。

    明沉舟眼尾逐漸泛紅，臉頰微白。

    “萬歲今日殺他，到底是為了寧王案，還是為了……”

    明沉舟喉嚨干澀，好似被細針扎得說話不出話來，帶著艱澀難堪：“謝病春?！?/br>
    謝延看著她痛苦的模樣，嘴角微抿。

    “并無差別，娘娘?！?/br>
    明沉舟緩緩閉上眼。

    是了，事到如今，萬事交錯已無對錯，但只要羅松文死了，所有事情都能迎刃而解，漫天流言，寧王舊案。

    謝延不過是不耐煩地選了一個最簡單，卻也最有效的辦法。

    明沉舟身形一晃。

    “娘娘?！敝x延連忙下了臺階，朝她跑了過去。

    “別過來?！泵鞒林垲~頭隱隱作疼，卻忍不住捂上心口，低聲說道。

    謝延臉色煞白，卻也當真停在原處看著他，瘦小的身形在燭光下顯得有些可憐。

    “萬歲為何不放過掌印，他自你登基從不曾干涉越權?！泵鞒林厶?，露出一張蒼白的唇。

    “所以我選擇了翻寧王案，也并未殺他?！敝x延低聲說著。

    “可那是他的老師?！?/br>
    謝延沉默地看著她，冷酷說道：“那他可以選擇活人，不翻案?！?/br>
    明沉舟閉上眼：“那是他的生父啊?！?/br>
    謝延并不說話，他不說話，便顯得眉眼肅穆，巍然若冰。

    “萬歲為何如何厭惡他?！泵鞒林勰_步微動，裙擺便如散開的光華，映得她面色雪白，“因為他殺了慕容兒，因為他，他與我……”

    “娘娘?！敝x延打斷他的話，“那是謠言，流言蜚語都是假的，只要羅松文死了，便不復存在?！?/br>
    明沉舟咬牙，厲聲說道：“不是謠言，謝延你分明清楚，這不是謠言，不是假的?！?/br>
    “我喜歡他，為什么不可以?！?/br>
    “謝病春但凡真的喜歡娘娘，就該為娘娘考慮，他有沒有想過，一旦寧王翻案，他的身世根本瞞不住，到時候娘娘如何？”

    謝延上前一步，咬牙說道：“娘娘現在名義上太后，他是司禮監掌印，是宮廷秘聞，可翻了案，你是憲宗貴妃，他是寧王幼子，是嬸侄，是宮廷丑聞?！?/br>
    “天下本就對女子苛刻，如此一來所有污言穢語就會附在娘娘身上，稗稗野史更是會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娘娘身上?！?/br>
    “他若是真的喜歡娘娘，就不該僭越，引誘娘娘坐下如此不倫之事?！敝x延喘著氣，伸手去抓明沉舟的袖子，口氣一軟，“娘娘，不要喜歡他好不好?！?/br>
    “他已經殺了我生母，我不能坐視他殺了娘娘?！?/br>
    謝延靠近她，一張臉幾乎要貼近他的袖子，惶恐說道。

    “娘娘，你不是要我做一個好皇帝嗎，只要解決這個事情，大周混亂三個月的朝堂就能恢復正常了，西南百姓得到喘息，百姓就能好好過日子了?！敝x延輕聲解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