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23節
百里息松手,立在床前并未離開,冷風自他身后大敞的窗戶吹進來,將他的衣袍吹得獵獵作響,一滴冰冷的水從他發梢落至殷蕪手背,將殷蕪激得清醒過來。 這樣的深夜,百里息獨至她的寢殿,不管因為什么,都說明一個事實——百里息是在意她的。 這幾日郁宵確實聯系上了潛伏京中的族人,不過人數不多,遠遠不能同神教相抗衡。 如今百里息又出現在她面前,或許她該再努力一次。 殷蕪將枕下壓著的巾帕遞過去,軟聲道:“天冷,大祭司擦擦發上的水吧?!?/br> 巾帕是殷蕪用過的,百里息雖然未接,卻已聞到那幽微的梨香。 僵持片刻,殷蕪小小“唉”了一聲,趿著鞋子下榻,拿著巾帕準備為百里息擦發,手卻被握住。 殷蕪仰頭直視百里息那雙無嗔無喜的鳳目,又婉嘆了一聲,開口道:“那日在臨淵宮,大祭司說不信殷蕪的愛慕,其實殷蕪最初也確實動機不純?!?/br> “殷蕪自小在靈鶴宮內長大,雖為神教圣女,卻不過是一只豢養在金籠里的雀鳥,事事不由己,被人算計、暗害、刺殺,卻無還手之力,那日殷蕪在竹林垂死之際被大祭司所救,便生出了攀附求生之心,說傾慕大祭司的話的確也不真?!?/br> 殷蕪將被制住的手抽了出來,挑起百里息一縷滴水的發輕拭,繼續道:“大祭司高潔如孤嶺之花,殷蕪其實是不敢傾慕的,我命如螻蟻,卻眷戀榮華,所以說了那些欺騙大祭司的話,還請大祭司勿怪?!?/br> “可說完了?”百里息低沉的聲線在頭頂響起。 殷蕪繼續擦他的濕發,卻未抬頭,“沒說完,還請大祭司再給殷蕪片刻?!?/br> 月華如水,兩人身影重疊投在地上。 “殷蕪原本只是想借大祭司之勢自保,卻漸漸生出貪心,對大祭司生出了不該有的綺念,好在大祭司清醒自持,幾次三番推拒殷蕪?!币笫彽氖执钌狭怂囊陆?,仰頭看他,問,“大祭司既然清醒自持,今夜為何又來尋殷蕪?莫不是……大祭司是深陷卻不自知?” 他低頭看向殷蕪,久久之后抬手以指腹按住她的軟唇,啟聲:“你怎么不是個啞巴?!?/br> 殷蕪前世死前確實變成了個啞巴,被宦凌囚禁之后,文漪給她灌下了啞藥,那味道她至今都記得,今夜聽了此話,心中便有些難受,苦笑一聲,唇瓣擦過他的指腹,問:“大祭司今夜前來尋殷蕪可是有事?” 軟唇輕輕擦過的指腹微癢,百里息呼吸微微急促,心中似生起一簇火,他緩緩低頭,竟似要吻上去。 殷蕪閉目,鴉羽顫顫。 未等來哪個吻,等來的只有滿室冷風。 睜眼時,百里息已不見蹤影。 天亮時,辰風送來兩個侍女負責殷蕪的膳食。 那兩個女子,一個叫厲晴,一個叫江茗,雖說是侍女,但行動敏捷,走起路來都不帶聲,一看便知不是普通侍女。 * 屏蘭塔和戒塔一同被毀,神教內長老商定一番后,決定依舊在原來的地方上扒倒復起,若是速度快,秋季新塔便能建好。 修建新塔自是要花不少銀子,花的銀子多,能貪下的銀子就更多,百里崈想要攬下這差事,卻沒能如愿,最后是讓天璣長老主持重建,文漪協助。 這日文漪入臨淵宮稟修塔諸事,得了百里息的答復后,便想起昨日從宦凌那里聽來的一事,抬頭看向座上百里息,這個她傾慕了許多年的男人,心中不免酸楚嫉妒得厲害。 宦凌說大祭司從潛龍衛里選了兩個女衛去保護圣女。 十幾年來她練功到廢寢忘食的地步,只為了跟上大祭司的腳步,為了讓他多看自己一眼,然而最后卻只成為了四位護法之一,那位廢物圣女憑什么能得大祭司的青眼! 先前她來臨淵宮時,見殷蕪竟能自由出入,還嬌嬌作態詢問大祭司如何卜卦,大祭司并不應答,她便以為是殷蕪一廂情愿的糾纏,所以只覺得殷蕪輕賤,心中只有不屑厭惡。 可現在不同了,大祭司竟為殷蕪嚴酷處置了百里芷,又選女衛去貼身保護,分明是對殷蕪生了別的心思。 大祭司他不該生別的心思,他該一直做冷情冷性的大祭司,不該單對那個廢物圣女不同。 略斂了心中的澀意,文漪道:“圣女入戒塔祈福,時間未到便離開實在不吉,城中百姓多有議論,如今圣女康復,屬下建議送圣女去鏡明山上繼續祈福?!?/br> 百里息今日束冠,俊美無儔的玉面上并無情緒,只冷冷道:“這些議論均是新教煽動,暗閣正好將那些藏在城中的新教教眾拿住,不必送圣女去鏡明山祈福?!?/br> 鏡明山離京城甚遠,如今新教、黎族、百里家視殷蕪如肥甘,若送她去鏡明山,只怕活著回來都難。 文漪只當是百里息舍不得,指尖刺入掌心才勉強維持面上的平靜。 先前有一次她入臨淵宮稟事,殷蕪就坐在大祭司身側,聲音婉轉嬌柔地喚大祭司表哥,這樣狐媚,簡直同那位自戕的先圣女一樣,都是下作貨色。 “還有事?” 文漪雖然還是想將殷蕪送到鏡明山上去,卻知百里息的心意不會改變,只得退了出去。 從臨淵宮到宮門要經過一處小花園,文漪遠遠便聽見一道嬌柔女聲。 小花園里,殷蕪正逗弄著平安,遠處樹林里似有響動,殷蕪抬頭去看,平安卻已沖了進去。 “平安回來!”殷蕪叫了兩聲,平安卻已沒了影子,便只得跟進去尋。 才進小樹林,便聽見平安的一聲哀鳴,她心中一急,加快了腳步,終于在小樹林盡頭的蹊徑上看見了平安,它的脖頸此時正被文漪踩在腳下。 小雪豹不停掙扎,卻掙扎不開,哀鳴聲凄厲可憐。 “放開?!币笫忂沉艘宦?,上前便欲將平安抱起。 文漪冷笑一聲,非但沒有抬腳,反而又用力捻了捻,殷蕪怒極,一掌推開她,將平安抱住。 “原來是圣女養的畜生,我還當是沒人要的東西,準備剝了它的皮回去做個暖袋?!蔽匿羧菝菜闶乔妍?,此時卻因嫉妒而變得扭曲。 文漪是神教唯一的女護法,平日清冷高貴,殷蕪卻見過她癲狂的模樣,前世她被文漪灌啞藥時,才知道這位文漪護法愛慕百里息到了癡狂的地步。 懷中雪豹的身體劇烈顫抖,低聲哀鳴,殷蕪心口憋悶得幾乎不能呼吸。前世不管她怎樣委曲求全,怎樣謹小慎微,最終都落了那樣的下場,如今她不準備忍了。 輕撫過平安柔順的皮毛,殷蕪唇角帶笑:“我聽大祭司說護法的食俸不少,原來不夠用?竟不去街上鋪子里買皮毛,要在這宮里打獵自制,改日我見了大祭司,一定讓他提一提文漪護法的食俸才是?!?/br> “那可多謝圣女了?!蔽匿翥y牙咬碎,森冷眸光盯著殷蕪,恨不能現在就將她和那畜牲一起扒了皮,畜牲毛皮做暖袋,殷蕪的皮做美人燈。 殷蕪余光看見茜霜和厲晴正往此處尋來,便再次開口激文漪道:“文漪護法若是要出宮還請自便,我要去尋大祭司學習卜卦,便不奉陪了?!?/br> 素來高傲的女子此時被氣得臉色發白,手掌已經握住了佩劍。 殷蕪卻又走近兩步,溫柔笑道:“我喜歡和文漪護法說話,護法若得空便常來我的靈鶴宮,只是大祭司常常叫我去臨淵宮,若護法來還請提前說一聲,免得撲了空?!?/br> 文漪不知殷蕪已許久不去臨淵宮,只當她是炫耀,正欲開口卻見兩個宮婢尋來,只得壓低聲音道:“圣女聲音這樣好聽,本護法也想多聽一聽呢?!?/br> 此時,文漪已決定要毒啞殷蕪,讓她再也不能用那狐媚的聲音叫大祭司“息表哥”。 茜霜和厲晴走近時,文漪已從蹊徑離開。 厲晴將取來的披風給殷蕪披上,發現殷蕪懷中的平安正瑟瑟發抖,低聲詢問:“平安這是怎么了?” 殷蕪抿唇,聲音微顫:“它沖撞了文漪護法,被護法踩傷了脖子,厲晴你看看它傷得如何了?!?/br> 厲晴接過平安,伸手摸了摸它的脖頸,小雪豹吃痛哀鳴了一聲,厲晴松了口氣,道:“骨頭沒事,奴婢一會兒給它包扎一下?!?/br> 殷蕪點點頭,依舊有些魂不守舍。 厲晴本是潛龍衛,眼力還是有的,見殷蕪這番模樣,平安又受了傷,便知道方才肯定有事發生,問道:“方才發生了何事?” 殷蕪抬頭看向厲晴,猶豫糾結了半晌,才道:“文漪護法讓我別再糾纏大祭司,否則……算了,護法她肯定只是不想我去打擾大祭司,是我多心?!?/br> 從這似是而非的描述里,厲晴已推測出了兩人的對話,心中對文漪生出防備之心,嘴上卻順著殷蕪的話安慰幾句。 文漪恨她,遲早會對她下手,殷蕪不可能時刻防備著,只能激怒她,讓她早些動手,所以在小花園里才會說出那些話。 而且她要給文漪創造害她的機會。 回靈鶴宮后,殷蕪便叫郁宵去□□風樓的馬蹄糕。 宮中的侍衛宮女雖然換了一批,但文漪想收買,并非做不到,郁宵去春風樓買馬蹄糕的事,她很快就會知道。 第二日郁宵買了春風樓的馬蹄糕回來,厲晴驗過,沒什么問題,殷蕪吃了兩塊,給茜霜、厲晴、江茗各分了兩塊。 馬蹄糕的味道確實不錯。 隔了兩日,郁宵又去春風樓買馬蹄糕,厲晴驗過沒有問題,殷蕪吃了一塊,剩下的又分給她們幾個。 又隔了兩日,郁宵又去買了馬蹄糕回來,殷蕪吃了半塊,分給茜霜她們吃了。 如此往復十多日,殷蕪看見馬蹄糕就犯惡心,茜霜吃得雙眼發直,厲晴和江茗見了馬蹄糕竟還能笑出來。 這一連十幾日,馬蹄糕沒被下毒,殷蕪也有些泄氣了。 她也實在是吃夠了馬蹄糕,看著今日郁宵才帶回來的食盒,泛起微微的惡心,正想吩咐郁宵以后不必去了,驗看馬蹄糕的厲晴卻神色一凜。 厲晴拔出銀針,又拿起一塊馬蹄糕掰開細聞,神色冷凝。 江茗拿起一塊馬蹄糕,咬了一小口,又吐出來道:“馬蹄糕里放了東西?!?/br> 厲晴再次仔細聞了聞,和江茗對視一眼,才對殷蕪道:“這制作糕點的馬蹄被麻霄花汁子泡過,吃下去嗓子便被毀了?!?/br> 心頭的石頭終于落地,文漪還是出手了,殷蕪卻故作驚懼害怕之態,身體微微顫抖,“怎么會?有人想毒啞我?” “此事我們會稟報大祭司,必會糾出謀害之人,還請圣女安心?!?/br> * 臨淵宮內,厲晴將馬蹄糕之事如實稟報給百里息,結合之前文漪威脅過殷蕪,她自然成了首要懷疑的對象。 百里息立于窗前,只覺內心煩躁,“當初選你們去靈鶴宮,便是因你們精通毒理,日后更要上心?!?/br> 厲晴應是退下。隨后百里息讓霍霆來了臨淵宮,并將此事交他查明。 霍霆辦事倒是利落,兩日后便查到了投毒之人,是文家一個管事買通春風樓伙計,換了那份馬蹄糕。 那文家管事知道事情敗露,已經畏罪自殺,還留下了一份認罪書,說他是新教教徒,摘除了文家罪責。 人死了,線索自然就斷了。 * 百里息在臨淵宮見文漪。 “南境夷族時常擾邊,三日后你出發前往南境整飭邊軍?!卑倮锵⑶謇澍P目看向文漪。 “南境邊軍素來軍容整肅,將領是霍統領胞弟,屬下去了南境,只怕并無用處?!蔽匿羧^緊握,這分明就是變相流放。 “文家用一位管事頂了罪,不代表你可以獨善其身,如今派你去南境已經給文家留了臉面?!?/br> “臉面?是給文家留了臉面,還是給大祭司自己留了臉面!”文漪終于氣急,“大祭司你對圣女存了什么心思當屬下不知?你撥選潛龍衛去給她做婢女?還教導她卜卦,任由她出入臨淵宮!” “嘭!”一支狼毫毛筆猛然插|進文漪耳畔的木架上。 那仙人一般的神教大祭司臉上滿是殺意。 * 文漪坐在去往南境的馬車上,周身都散發著戾氣。 為了練功她吃盡苦頭,卻不如那廢物! 那下作的圣女做了什么,不過是天天賣乖勾引罷了! “草民想同文護法說兩句話?!避囃鈧鱽硪粋€男子的聲音,同時還伴隨著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