嬌纏春山 第22節
殷蕪頭腦昏沉,卻知道此時的百里息與往日不同,情緒也異常,又試著喚了兩聲,百里息依舊未動。 兩人身體靠得極近,似有似無的接觸讓殷蕪紅了臉, 她猜想或許是極樂蠱的緣故, 于是用那只未被束縛的手輕輕撫上百里息的背脊。 幾乎是手掌放上的一瞬, 百里息脊背肌rou驟然緊縮,噴在她頸側的呼吸急促起來, 殷蕪不能放過任何一個靠近他的機會,一瞬猶疑后,那只手便在他后脊輕撫, “息表哥怎么了?身體不舒服嗎?” 他的手還握著殷蕪的頸, 原本只是禁錮住她, 此時卻收緊了幾分, 殷蕪呼吸便艱難起來。 “息表哥,蟬蟬難受……”她只是哀求,并未反抗。 原本埋首于她頸間的男人終于抬頭, 他白袍松垮,鳳目染了一抹血色, 眸光卻依舊冷靜疏離。 冷靜沉著,但嗜血。 書案上一片狼藉,殷蕪便萎頓于這片狼藉之中,如云鬢發汗濕,衣衫亦凌亂,那張媚色無雙的臉上滿是疑惑哀求之色,只要他用微微力,便能折斷她的生機。 殷蕪依舊沒有掙扎,她在賭,以自己的命為籌,賭一個走進百里息心里的機會。 賭百里息會給她這個機會。 閉上眼,殷蕪雙臂環住百里息的腰,身體卻忍不住輕顫。 頸上的壓迫感猛地消失,殷蕪卻依舊未睜眼,她的手臂環得更緊,柔聲問:“是誰惹息表哥生氣了?!?/br> “你?!?/br> 縱然殷蕪遲鈍,也終于猜出百里息今日異常的原因。 禁欲者生出欲望,自持者生出貪心。 所以便想將欲望的源頭、貪心的緣由抹殺。 她如今有兩條路,第一條是假裝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如春雨潤物,暖化他身上的寒冰。 第二條路則是……一劑有毒的猛藥。 前者太慢,殷蕪沒有耐心緩緩圖之。 她睜眼,溫聲問:“殷蕪沒有惹大祭司生氣,大祭司是氣自己對殷蕪生了欲|望,對不對?” 兩人呼吸相聞距離極近,殷蕪清楚捕捉到百里息神色細微的改變,那雙染了血腥之色的鳳目毫不回避,原本的戾氣卻被孤傲所取代。 他嗤了一聲,捏住她的臉,“男人皆有欲望,圣女美貌,不應辜負?!?/br> 雖說了這樣的話,百里息眼中的情|欲卻盡數消散,殷蕪心中生出不好的預感,誰知他竟然靠過來,殷蕪本能閉眼。 耳邊卻聞聽一聲輕笑,“圣女演戲賣力,本座便也入了戲,不過,到此為止了,日后請圣女收了那些心思,本座會護你,一年后也會放你走,不必再演了?!?/br> 他信殷蕪被擄走、被蛇咬時是真害怕,也憐惜她之孤零,但這位圣女的愛慕他不信。 他會替她安排好一切,但也僅止于此。 若是知道前方是深淵,便不該再進跬步。 雖知賭博有輸有贏,但輸了總歸是不好受,殷蕪知道自己演技拙劣,但被百里息親口說出,依舊覺得難堪,最后只艱難開口道:“殷蕪,謝大祭司?!?/br> 他后退,殷蕪咬牙坐了起來,一時頭昏眼花,身上亦出了一層虛汗。 “殷蕪昏睡兩日,如今清醒,想將戒塔內發生的事告知大祭司?!彼龤庀⒉环€,歇了一口氣,才繼續道,“那夜我看見滿地的蛇蟲,想著它們怕火,便用火將它們驅散,誰知油燈不小心脫了手,竟失手將戒塔點燃……”” 百里息面上并無驚訝,只道:“戒塔已被燒毀,失手之事不必再提,至于那些蛇蟲,是百里芷指使春榮放在食盒暗格里帶進去的?!?/br> 其實前夜殷蕪看見蛇蟲時便想到了百里芷,只是聽了這話卻依舊作出驚訝疑惑之色,“百里芷?是……百里家的人?” “花朝節你未將她選為魁首,被她記恨,春榮是她安排進靈鶴宮的?!卑倮锵⒚嫔弦扬@不耐。 殷蕪識趣兒點點頭,低聲道:“殷蕪知道了,大祭司早歇?!?/br> 臨淵宮外的軟轎已等候多時,殷蕪蔫蔫兒坐著軟轎回了靈鶴宮,只留了茜霜一人在殿內。 “戒塔燒干凈了么?”她靠在軟墊上輕聲問。 茜霜并不知火是殷蕪放的,眼底帶了一抹壓不住的喜色,低了聲音道:“燒得干干凈凈,如今城中還暗暗流傳神教氣運將盡之言?!?/br> 屏蘭塔才被燒毀,圣女入戒塔齋戒祈福,戒塔又被燒得干凈,在百姓眼中便是不祥之兆了。人心恒堅,卻也極易動搖。 這便是殷蕪的放火的目的。 “潛龍衛怎么查到的春榮?”床榻之上,美人面色慘白,眉帶輕愁。 “圣女出事后,潛龍衛便將那幾日出入戒塔的人都押走盤查,奴婢同春榮那幾日出入送飯,被盤查得更加仔細,大概查問之人發現了春榮的異常,于是用了刑,她受不住刑便招認了?!避缢笫忂@兩日九死一生,說完便去放床帳,勸道,“圣女身體尚未恢復,今日便別好好睡一覺,別的事暫且放一放?!?/br> 殷蕪本來還想問百里芷是怎么處置的,但實在體力難支,只得躺了下去,閉目對茜霜道:“你出去罷?!?/br> 茜霜應聲去放窗簾,屋內窸窸窣窣響了一陣便暗下來。 殷蕪前世曾聽聞百里芷行事跋扈,所以花朝節選宦瑩瑩為魁首,本就是為了激怒她,不管事后百里芷是去找宦瑩瑩的麻煩,還是來尋殷蕪的麻煩,都會給殷蕪相機行事的機會。 但殷蕪沒料到百里芷會直接放毒蛇要她的命,竟是完全不顧百里家的瘋病了,如今死里逃生,她也有些后怕。 她仰面盯著床頂精致繁復的花紋,腦中回想著今日百里息說的話,只覺胸中憋悶得很。 在神教中,她是孤立無援的傀儡圣女,唯一能夠求援的只有百里息,所以她纏著他、誘著他,她知道想得到百里息的心很難,卻沒想到竟這樣難。幾次三番她都以為百里息動了心,都以為勝利在望,結果次次都一敗涂地。 或許她這個決定本身就大錯特錯,如今她同孫家已經結盟,又救了黎族少主,不該在百里息身上再浪費時間。 殷蕪繼續喝了幾日解毒湯藥,精神好了許多,百里芷的處置也終于有了決斷——百里芷和百里徇共謀刺殺圣女,脊杖一百,流放西疆永世為奴。 這罰不輕,雖說是意圖刺殺,但殷蕪畢竟未死,脊杖一百就是個身強力壯的武夫也要命,更別說百里芷一個女子。 若沒死,流放到西疆為奴……還不如死了。 百里宏一府上下,亦沒有一人免罰,全家上下流徙三千里。整個二房,一夕之間盡數成了囚徒。 這期間百里崈幾次要見百里息皆被拒,如今這處置結果出來,竟是一點臉面也沒給百里家留,忍不住罵了十幾聲孽障。 既然二房一家流放已成定局,百里崈便想著讓府中管家去活動活動,讓他們去往富庶些的州府,也少受些苦,誰知賄賂的銀子卻送不出去,那主管流放諸事的官員瞇著眼道:“下官在宦凌護法手下討生活,護法一向教導我們要勤謹廉潔,還請管家別讓下官為難才是?!?/br> 百里崈身為神教大長老,那小官卻是不給他一點面子,又打著宦凌的招牌,不禁又怒又恨,明里暗里又同宦凌較量了幾回,卻沒得什么便宜。 此事雖未傷及百里家的根基,但已是不錯的結果,殷蕪亦是覺得驚喜。 她的母親殷臻其實成過親,嫁給了一個世家庶子,這庶子自然也不是什么好人,貪戀殷臻美貌,又知她無依無靠,便極盡凌|辱之事,最終因這庶子在外惹事被殺。 那時殷臻尚未懷孕,兩月之后,殷臻被診出有孕,百里崈當時掌管靈鶴宮上下諸事,震怒之下命人將宮中男女盡數誅殺,只有幾個人趁亂逃脫了。 八個月后,殷臻生下了一個女嬰,便是殷蕪。之后百里崈不顧殷臻剛剛生產,日日送男人進來糟蹋她,想讓她快些懷孕,多生出些孩子煉藥。 在這樣的折磨下,殷臻終于漸漸崩潰,選擇了自戕。 自從殷蕪重生,這些記憶便一點點找了回來,夜深人靜之時,殷臻被折磨的慘叫之聲在她腦中縈繞不去,讓她日夜煎熬。 曾為幫兇的天樞長老因謀反已身死魂消,剩下的便只有始作俑者——天權長老百里崈。 殷蕪剪斷了燈芯兒,一半側臉隱沒于黑暗中。 她還需要黎族的助力,如今也該同郁宵坦誠以待了。 這位黎族少主雖不過十五歲,身量卻不矮,他進了門,恭敬下跪參拜,等著殷蕪吩咐。 “郁宵,我知道你是黎族少主?!?/br> 少年身體瞬間僵硬,眸中閃過一抹殺意,手亦摸向袖中,似一只蓄勢待發的猛獸。 殷蕪看見了他的動作,卻只當不知,道:“你的身份我一直知曉,我無惡意?!?/br> 郁宵抬頭,眼中的恭敬之色盡數散去,剩下的只有怨恨狠厲,“你想怎樣?” 殷蕪端坐著,開口輕聲道:“我想推翻神教,不想做這個神教圣女了?!?/br> 郁宵依舊戒備。 殷蕪知道他不可能馬上交付信任,自嘲一笑,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靈鶴宮,該知道我這個神教圣女也不過是傀儡,我做夠了這個圣女,黎族應該也做夠了奴隸,不如我們合作?!?/br> 少年桀驁不馴,反問:“圣女既是無權的傀儡,對黎族又能有何助益?困于靈鶴宮中的你能做什么?” “能做的事不少,比如,”殷蕪直視少年的眼睛,“一把火燒了戒塔?!?/br> 郁宵面色微變,“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你可聯系上了京中潛伏的族人?” * 屏蘭塔和戒塔相繼被燒毀,引發百姓不安,新教余孽趁此機會大肆散布神教將亡之言,百里息命暗閣秘密調查言論的源頭,剪除了新教的幾個據點,只是并未找到那位新教教主宗宥。 另一面又要重修二塔,事物繁雜,一旬轉瞬即過。 又是十五月圓之夜,后殿浴池。 百里息已在冷水中泡了一個時辰,體內的燥熱卻絲毫沒有散去的意思,他仰頭吐出一口濁氣,整個人都煩躁至極。 許久,他人才終于平靜下來,閉目陷入冥思之中。 那十多日未露面的殷蕪便出現在他識海之中,與之前那些幻象不同,她人似蒙上了一層虛影,并不真切。 少女鬢發散亂,眼神驚恐惶然,用一雙濕漉漉的眼睛看他,似有話想同他說,張嘴卻只能發出“啊啊啊”的凄然哭聲,竟是啞了,悲戚絕望至極。 像是一朵嬌嫩無比的花,在他眼前無聲枯萎。 百里息瞬間清醒過來。 他眸子染上腥戾之意,唇角卻勾起,“這次,又是誰想死了?!?/br> 另一邊的靈鶴宮里,殷蕪被窗外呼呼風聲驚醒,床頭那盞琉璃燈卻不知因何熄滅,殿內一片漆黑。 她縮在床角,瑟瑟閉上了眼,鼻間似乎聞到了殷臻死那日殘留下來的血腥氣。 有夜梟落在屋檐上,嘯叫了幾聲,凄厲嚇人,她只能扯過被子蓋住頭,隔開那濃黑的夜。 窗扇忽被風吹開,殷蕪惶然掀開床帳看去,正要喚茜霜進來,竟見殿內站了個人。 時值春初,夜里依舊冷得緊,他卻只著一件白袍,有水珠從披散的頭發上滴落,深淵寒潭般的眼看向她。 若不是殷蕪看清了他的臉,險些就要驚叫出聲。 百里息一步一步走到榻前,微涼的手抬起了殷蕪的下頜,“說話?!?/br> 殷蕪簡直有些發傻,不知百里息要讓她說什么,難不成是他發現了郁宵的身份?殷蕪一慌,正在想如何解釋,下頜上的手卻用了力。 “說話?!卑倮锵⒅貜土艘贿?,聲音有些壓抑冷硬。 殷蕪開口:“大祭司怎么了?” 或許是才清醒的緣故,殷蕪鼻音有些重,卻并未啞。 還沒變成一個可憐的小啞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