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怕琥珀又拾起折騰她頭發的執念，云黛忙道，“大抵是天生的吧，就像有的人瞳色深，有的人瞳色會淺。琥珀jiejie你也不必太在意，反正只在陽光下現出些許栗色，在屋里不仔細瞧也瞧不出。而且等以后挽婦人髻時，還能戴假髻遮一遮，不是嗎？”

    琥珀想想也是，手上動作不停，也不知是在安慰誰般說道，“其實發色淺點也不是全然不好，淺些顯得皮膚白?！?/br>
    “可不是嘛，咱們姑娘每回在廊上看書，那日頭往身上一照，整個人白得都發光，咱們清夏軒的院子好似都被照亮了。若是在夜里，都不用點燈了，能省不少蠟呢?！?/br>
    翠柳捧著個雕花盒子回來，抿唇笑道，“姑娘，世子爺送的那支簪拿來了?！?/br>
    云黛被夸得小臉微紅，“琥珀jiejie，你瞧翠柳?！?/br>
    琥珀笑罵了翠柳一句，“你這小蹄子還打趣到姑娘頭上了?！?/br>
    又接過那個盒子打開，只見一枚做工精致的金簪靜靜躺在柔軟的暗紋絲緞中，光芒璀璨。

    “世子爺每回送得生辰禮都是頂頂好的?！辩昕涞?，將金簪在云黛發間比了比，尋了個合適的位置簪上。

    “大哥哥雖然常年在外，但他心里還是記掛著府上的。不單是我，每年祖母、國公爺、夫人，還有二哥哥三哥哥的生辰禮，他都記著……”

    “世子爺雖話不多，卻是個極細心的，未來的世子妃有?？??！辩晷σ饕鞯?，“也不知五年過去，世子爺如今是個什么模樣，應當壯碩不少吧？”

    云黛淡淡挑眉，腦海里浮現出一個朦朦朧朧的形象來，還是五年前的樣子，一個身形修長的冷俊少年。

    她心里也好奇，粉嫩的指尖點了下胭脂盒，“再過不久就能看到了?！?/br>
    “也是?！辩晷Φ?，“奴婢估摸著，世子爺見到姑娘出落得這般絕色，一定也會大吃一驚，不敢相認了?！?/br>
    云黛輕嗔了一句，“jiejie可莫要再笑我了，快些與我上妝罷?！?/br>
    琥珀掩唇，含笑道，“是，奴婢遵命?！?/br>
    云黛平日里的穿戴都是淡色，婉約淡雅，因著迎接兄長歸來，她今日的裝扮也明亮了些。

    上著淺紫菱格朵花紋夾纈衫子，下系著丁香色羅裙，肩披豆青色夾纈帔子，將纖細的身子修飾得越發婀娜。

    頭上并未佩戴太多發飾，除了那枚玉兔抱月的金簪，只在兩鬟各戴了一枚珍珠花鈿，饒是這般簡單的裝扮，都是頂頂好看，越發顯得她出塵脫俗，宛若月里嫦娥。

    待妝扮好，屋內伺候的丫鬟們都看直了眼——

    莫說外頭那些兒郎們，便是她們見著這般楚楚動人的姑娘，都恨不得將天下的日月星辰摘下來，親手捧給她，哪怕只能換得她一回顧。

    直看了許久，琥珀她們才回過神來，扶著云黛出門。

    這廂剛走出正屋，奶娘正好從抱廈出來，見著云黛今日的打扮，自是一番好夸。

    末了，她又從枝頭折了一朵海棠花給云黛簪上，笑瞇瞇道，“這身衣裳是極合適的，只是頭上素了些，小姑娘家就該多多戴花，像我這老婆子就是想戴都不好意思了?！?/br>
    云黛微微低下頭，配合著奶娘的動作，等戴好后，她晃了晃小腦袋，眉眼含笑的問，“好看嗎？”

    奶娘及一干丫鬟連連道，“好看，花好看，人更好看！”

    眾人說笑一番，云黛告別奶娘，去歸德院請安。

    喬氏今日也是容光煥發，絲碧玉冠，搔頭墜鬢，黛眉如柳，口似朱丹，一襲酡紅泥金襦裙配著紅花紋鵝黃輕紗帔子，衣裳被熏香熏過，離她近些便能聞到一陣濃郁而不刺鼻的雅致香氣。

    “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痹器烨バ卸Y。

    喬氏一看到云黛，只覺眼前一亮，連忙朝她招了招手，“今日妝扮得如此嬌美，我可得多瞧瞧?！?/br>
    云黛羞澀卻不忸怩，輕輕說了聲是，便走到喬氏手邊坐下。

    才閑聊兩句，晉國公晨起練劍回來，見著屋內一大一小兩位如花美人，不由笑道，“看來還是阿縉面子大，我出遠門回來，可沒見你們這般盛裝歡迎?！?/br>
    云黛羞赧沒出聲，喬氏則是嬌嬌斜覷晉國公一眼，“你若是五年才回來一次，我定也這般隆重地迎你?！?/br>
    晉國公擺手，“罷罷罷，離了夫人一日便好似三秋，哪能離得了五年，豈不是要了我這條老命?！?/br>
    這話聽得云黛和屋內的丫鬟們都捂嘴偷笑，喬氏那張風韻猶存的臉龐也透著紅，“混說什么，孩子還在呢！”

    又怕晉國公繼續拿她打趣，她趕緊吩咐丫鬟，“國公爺練劍練得一身汗，你們快伺候爺去洗漱，這大熱天汗臭得很?！?/br>
    晉國公對云黛露出個無奈的笑臉，“云丫頭，你看你母親這就嫌棄我了。旁人都是有人媳婦忘了娘，她這是有了兒子就忘了夫君?！?/br>
    云黛忍俊不禁，掩唇偷笑。

    喬氏起身將晉國公推去洗漱，繼而折回榻邊，與云黛抱怨著，“你看他啊，越發沒個正形了?！?/br>
    她嘴上百般嫌棄，可眉眼間卻滿是幸福。

    云黛笑著當聽眾，時不時與玄琴琥珀一齊搭兩句腔，屋內的氣氛愈發活躍起來。

    約莫一炷香后，謝仲宣和謝叔南一道過來請安。

    他們課業雖繁忙，但遇上長兄歸家這般大事，自是坐不住的，與其心不在焉的待在郡學看書索性請了三日假，專程趕回來團聚。

    “母親和meimei聊什么呢，笑得這般開心?！蔽匆娖淙讼嚷勂渎?，非謝叔南莫屬。

    滿屋子丫鬟連忙給兩位小爺行禮，云黛也從小杌子起身，斂衽行禮，“二哥哥萬福，三哥哥萬福?！?/br>
    少女的嗓音輕輕軟軟，有一種這個年紀獨有的清甜，聽得人心里也跟著甜軟。

    兩兄弟不約而同朝著那道柔雅的淺紫色身影看去，下一刻，眸中都閃過一抹驚艷。

    只見小姑娘半低著腦袋，發髻梳起，露出一段修長白皙的后頸，纖薄的背微彎出一抹柔美的曲線，一朵嬌艷欲滴的淺粉色海棠花開在她深栗色的發髻邊，襯得她膚若凝脂，盈盈生輝。

    謝仲宣好看的桃花眸彎起，笑容溫潤道，“娟娟侵鬢妝痕淺，雙顰相媚彎如翦。一瞬百般宜，無論笑與啼。云meimei，今日這裙色很襯你?！盵1]

    聽到兄長出聲，謝叔南也回過神來。

    他也想夸云黛，無奈肚子里關于詩詞歌賦的墨水太少，就連舌頭都有些不利索，只結結巴巴道，“二哥說的就是我想說的……云meimei，你今日這般很好看……嗯，以后照這樣的，多做幾套鮮亮點的衣裳，像玉珠常穿的那個石榴紅，你穿著肯定也很好?！?/br>
    他說完這話，自個兒倒先莫名其妙臉紅起來。

    云黛不好意思道，“兩位哥哥莫要再夸我了，早些在清夏軒就挨了一通夸，后夫人和國公爺又夸了我，我臉上的熱氣才消下去呢?！?/br>
    “云丫頭，你坐下吧?！眴淌蠐P聲說著，扭頭笑罵著兩個兒子，“你們只知道夸meimei妝扮好，也不知道夸夸你們母親我？唉，真是白養你們一場?！?/br>
    “哪能吶，母親美貌賽過貂蟬西施，在兒子心中是旁人都無法媲美的?！?/br>
    謝仲宣和謝叔南連忙夸起喬氏，直把喬氏哄得合不攏嘴。

    等國公爺更衣回來，一屋子人齊了，更是熱鬧。

    說說笑笑的直至巳時，院外響起幾下云板聲，只見管家歡歡喜喜跑來報信，“老爺，夫人，世子爺回來了！人已過了正街，將到大門口了?！?/br>
    屋內眾人皆露出喜色。

    喬氏剛起身，便被晉國公按住了手，“哪有長輩出門迎接小輩的，我們就好生坐著，等著他來給我們磕頭請安便是?！?/br>
    說著吩咐著下首，“二郎，你帶著三郎和云丫頭去門口迎一迎你們兄長?！?/br>
    “是?！比齻€小輩紛紛起身，迫不及待的往前頭去了。

    喬氏人雖坐著，一顆心早已跟著小輩們往外去，仰著脖子望著門口，望眼欲穿。

    “別急，人都到家門口了，還能飛了不成？”晉國公拍了拍她的手，親自給她倒了杯湄潭翠芽，悠哉道，“來，先喝杯茶?！?/br>
    “五年沒見到親兒子，只有你個狠心的老子不急，我這當母親的可做不到?！眴淌献焐线@般說，到底還是耐著性子坐了下來。

    且說云黛幾人有說有笑地往門口走，才穿過儀門到達正院，就聽得外頭一陣馬蹄聲。

    “嘿，來的正巧了?！敝x叔南挑眉，快步往前跑去。

    “這個三郎?！敝x仲宣搖了搖扇子，側眸對云黛道，“不急，慢些走不妨事?！?/br>
    “嗯?！痹器祛h首，但腳下的步子也是加快了的，大哥哥好不容易才回來，他們也不好遲了。

    三人剛走到門邊，就見一支訓練有素的隊伍自寬闊喧鬧的大街行來。

    為首那人騎著一匹高大健碩的黑馬，一襲玄青色蟒紋圓領袍，領口兩邊領子外翻，露出繁復精美的聯珠紋錦里襯，腰系著鎏金狴犴獸首蹀躞帶，足蹬皂靴，正逆著盛夏晌午的陽光而來。

    或是陽光太刺眼，叫人一時看不清他的面容，只覺他整個人籠在光里，周身的威嚴氣勢與陽光般叫人不敢直視。

    直至馬至門前，他翻身下馬，那張臉龐才清晰完整得出現在眾人眼前。

    謝伯縉自小模樣就生得好，幼時佛祖坐下金童般，少年時眉眼雖初見鋒芒，但到底年少，骨相尚未完全長開，顯得青澀。五年戍邊時光像是一把精巧的刻刀，一點一點地打磨著那個少年，精心雕刻著他的樣貌，不斷錘煉著他的心性，造就出一個豐神俊朗的戰神大將軍，說是“郎艷獨絕、世無其二”，也是毫不為過。

    看著面前這高大偉岸的年輕男人，云黛他們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一時竟無人敢上前。

    直到那人一個眼神投來，幾人才回過神來。

    謝仲宣和謝叔南默契地對視一眼：這個眼神，這個表情，還是熟悉的味道，熟悉的大哥！

    云黛則是默默咽了下口水，心頭惴惴，大哥哥真的變了好多，更英俊，更威嚴，也更……嚇人了。

    待會兒要如何跟他打招呼呢，直接道句萬福？為何二哥哥和三哥哥還不說話呀？莫不是要等她先開口？唔，她不敢……

    好在沒一會兒，謝仲宣張開手臂走上前，如玉的臉龐上滿是融融笑意，“大哥，你總算回來了！”

    見著同胞兄弟，謝伯縉一貫冷冽的臉龐此刻也有所松動，“是，回來了?！?/br>
    兄弟倆簡單擁抱，又松開。

    謝伯縉拍著謝仲宣的肩膀，仔細打量他一番，嗓音磁沉又溫和，“二郎長高了不少，這風度翩翩的書生模樣，明年春闈下場，陛下定要點你個探花郎！”

    謝仲宣輕笑道，“大哥一回來就取笑我，今年秋闈能不能中還未可知，怎就說到春闈了?！?/br>
    “你自小聰慧，科舉于你而言，不算難事。你我兄弟雖五年未見，但在這點上，為兄一直深信不疑，萬事俱備，只待今年秋風來，便可送你去長安扶搖直上九萬里?！?/br>
    “哎唷，大哥，五年沒見你怎么也跟二哥一樣說話文縐縐的，聽得我牙都要酸倒了?！?/br>
    謝叔南探著個腦袋擠上前，咧嘴笑著，露出一口潔白整齊的牙，“大哥，你夸了二哥這么多句，也該夸夸我了吧？五年未見，小弟我是否變得更英俊瀟灑了？”

    謝仲宣哭笑不得，給謝叔南讓了位置。

    謝叔南也半點不客氣，上前一步，張開雙臂，抱了下謝伯縉，松開后又伸手跟他比了比個子，嘀咕道，“大哥，你在北庭成日里都吃些什么，怎長得這么高了？”

    謝伯縉看著這個頑劣不改的小弟，眉梢挑起，似笑非笑，“多動腦，多練武，少說廢話，你就能長得與我一樣高?！?/br>
    謝叔南，“………”

    嗯，大哥不敢惹。

    他扭過頭，幽幽地看了眼拍著他肩膀憋笑憋到嘴角抽搐的二哥謝仲宣，嗯，二哥還是可以惹一下的。

    “二哥，你別五十步笑百步，你比我還長兩歲呢，也就比我高那么一點。我話撂在這里了，明年這個時候，我個頭絕對超過你，到時候你便是我們國公府最矮的那個?！敝x叔南“啪”得一下將謝仲宣的手拍開，抬起下巴哼哼道。

    “非也非也?！?/br>
    謝仲宣不以為然的從袖中摸出扇子，手腕一扭，扇子指向右側，眼尾微微朝上斜飛，含笑道，“喏，還有云meimei呢?！?/br>
    云黛正緊張地捏手指，想著該如何上前打招呼呢，冷不防被點了名，她抬起頭，還有些懵。

    呆呆的，木木的，像只笨兔子。

    謝伯縉看向那個淡紫色衣裳的小姑娘，漆黑深邃的眸子微微瞇起。

    方才在馬上，他一眼便注意到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