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74節
書迷正在閱讀:穿成偏執病美人的情敵、[綜漫]惠惠君生了,孩子是我的、[綜漫]天與暴君的柔弱女朋友、他在等四月、虛擬游戲不虛擬【百合】、歲月的河、我會一直愛你、江山為聘[重生]、小青梅每天只想睡我、青春女神是團寵[希臘神話]
侯英接話:“當年定罪的鐵證是那封寫給北狄的書信,里面涉及我朝機要,字跡與謝衡完全相符。若要重新調查,這封信是一個重要切口,但如今想從偽造謝衡親筆方面入手,難度很大?!?/br> 陳直中清瘦了不少,手指敲在桌面上,認同了侯英的觀點:“已經過了十二年,模仿謝衡筆跡那個人是否活著還兩說?!?/br> 侯英已經將卷宗翻了好幾遍,忍不住指出:“當年定罪定得極快,抓來審問的幾個人證明顯是在重刑之下,屈打成招,但三司使都用了這些供詞?!?/br> 陳直中沒有否認侯英的話:“當年形勢復雜,沒人敢有半分拖延?!?/br> 謝琢安靜聽著。 謝衡這個過于年輕的內閣首輔,自身才華卓絕,又深受咸寧帝信任,若此后二三十年,他都穩坐其位,那他會擋太多人的路、占太多人的利益。 朝中無人容得下他。 咸寧帝將謝衡捧得有多高,就想他摔得多重。 忽地覺得有些冷,謝琢下意識伸手,將掛在腰帶上的蘭草紋香囊握在了手里。 眾人又商討了一番,陳直中聽罷,擺了擺手,面容疲憊:“算了,明日再議吧,各自都回去想想?!?/br> 謝琢與侯英一同離開官衙。 “我只不過草草翻看了一遍,都能發現謝衡一案的卷宗里有不少疑點,若是細究,會有更多站不住腳的內容。但這十二年來,看過這份卷宗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卻沒有一個人提出!” 謝琢聽出侯英話中的怒意,勸道:“因為楊敬堯是當今首輔,這個案子又是陛下親自下旨定罪,這或許就是人之常情——沒人敢隨隨便便說話,更沒人敢說陛下錯了?!?/br> 握了握拳頭,侯英望著地上的影子,語氣忽地有些蕭索:“謝侍讀,你知道我覺得最為失望的是什么嗎?” “是什么?” “是沒有誰真正想著為被構陷之人沉冤昭雪,他們只想榨干這個案子最后的價值,用來徹底扳倒楊敬堯?!焙钣⒃捴袧M是壓抑和不忿,“我不懂,人心為什么能低劣到此等地步!” 長街燈火在風中閃爍,謝琢想,哪有什么理由? 構陷、內訌、爭奪,不過都是利己天性、惡意和私欲。 平民百姓總是熱衷于話本故事般未得昭雪的冤情,短短一段時間,洛京城中,連說書先生都開始講起了十二年前謝衡被陷害、滿門覆滅的舊事,茶坊酒肆,議論聲更是不絕。舉子們紛紛開始寫文章針砭時弊,太學中亦是為此討論起刑律漏洞。 甚至借由衡樓的商隊,消息很快傳至京畿。 但沒有切實有用的證據和線索,楊敬堯依舊穩坐囚室,偶爾還會讓獄卒去他家中取幾本書,再添些紙墨,氣定神閑。 休沐日下午,謝琢帶著葛武去會仙酒樓,要了一個臨街的包廂,打開窗戶,正好就能看見朱雀大街上的景象。 謝琢今日戴了耳飾,正是陸驍之前親手做的那對白兔玉質耳墜,他有些不習慣,但依然任耳墜晃晃蕩蕩。 此時,洛京城外,楊邁衣衫臟污,面上滿是塵垢,正一步步朝著城門走去,每一步都重若千鈞。 他雙股戰戰,無數次生出轉身逃跑的念頭,但想到暗處有對準他心口的弓箭,只要他一有異動,立刻就會將他射穿。 他怕死,所以不敢跑。 楊邁原本打算得很好,楊首輔交給他的事他都已經做完了,只需要從凌北趕回洛京交差即可。 可是他沒想到,兵械被劫走后沒幾天,陸家竟然派出了人馬開始尋人,他不確定陸家是不是在找他,但他不敢賭,于是刻意偽裝成了流民,想著只要離開凌州地界,那他就是安全的了。 可是最后,他還是落進了陸家手里。 他本以為自己肯定會沒命,但陸驍沒有殺他,只是告訴他,楊敬堯通敵叛國之事已經敗露,現在人就關在大理寺。又告訴他,按照《刑統·名例律》規定,若他自首,可減罪二等,或許能免于一死。1 在陸驍問他要不要回洛京自首時,楊邁點了頭。 他選無可選。 望著巍峨城門,想到一旦暴露身份他將面對的是什么,楊邁陡然生出無邊的憤恨來——若不是楊敬堯,他如今還好好待在禁軍中,斷不會和什么通敵叛國的罪名扯上干系! 雙眼赤紅,楊邁全身發著抖,終于在城門守軍前跪下,聲嘶力竭:“罪人楊邁,前來自首!” 會仙酒樓里,謝琢隔著窗,看著楊邁被城門守軍押著送往大理寺,引得沿路無數百姓議論。 葛武有些激動,手拍在窗欞上:“公子,陸小侯爺當真送了公子兩份大禮!” 謝琢浸冷的眸中泛出零星的笑意,單是聽見這個稱呼,他骨縫間涌出的寒意就少了許多。 丁全送來的那封信里,陸驍送了他三樣東西,一是阿術列的供詞,一是楊邁的自首,最后一件,是陸驍半夜睡不著外出跑馬時,在溪水邊摘的一朵藍紫色野花。 陸驍還特意在信里寫了,說這種花不管是在清源還是在洛京都找不到,為凌北獨有,便讓丁全送來給他看看。 前兩件東西,謝琢都一一放到了大皇子面前。至于最后一件,花送到時已經謝了,謝琢將它仔細夾在了陸驍最喜歡的一本兵書里。 “該走了?!?/br> 見謝琢起身,葛武不解:“公子,我們要去哪里?” “大理寺?!?/br> 楊邁在城門自首一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大皇子正在琴臺約見倚重的中年謀士,聽見這個消息后,撫掌連說了三聲“好”。 灰衣謀士起身拱手祝賀:“如此一來,楊敬堯通敵叛國的罪名是徹底摘不掉了,恭喜殿下,距離儲位又近了一步!” 李忱志得意滿,又在聽見“儲位”兩個字時,陡然生出了幾分不滿足,不過他面上神色不變,笑言:“陸驍識趣,不僅送來了阿術列的供狀,還把楊邁找著了!這次做得不錯,確實應該記他一功!” 謝琢的馬車在大理寺門前停下時,正巧遇見匆匆趕來的侯英。 兩人一起往官衙走,侯英說話有些急:“謝侍讀也聽見消息了?”他面露激動,“原以為楊邁不是死在了北狄人的刀下,就是已經被楊敬堯處理干凈了,沒想到他竟然還活著!” 謝琢似乎有些不解:“可是以楊敬堯的謹慎,應該不會留著把柄不處理?!?/br>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焙钣⒔忉尩?,“我猜測,沒處理楊邁,一方面是因為楊敬堯根本沒想過自己的所作所為會暴露,另一方面則是,楊敬堯雖為首輔,但實際沒什么人可用。他家中貧寒,父母親族凋零,連這個楊邁都是同姓攀附,不是什么正經親戚。想來,好不容易遇上個用著趁手的,楊敬堯暫時舍不得殺,這個把柄也就留下了?!?/br> 兩人邊走邊聊,到了官衙的議事房,發現所有人都到了。侯英與謝琢對視了一眼,知道今晚的大理寺肯定又要掌燈擎燭了。 這次大理寺辦事很快,不到兩天,楊邁的供狀就放到了咸寧帝的御案上。 關于楊敬堯如何將他安排入禁軍,如何讓他在押送兵械的途中往外傳遞消息,又是如何在馬料中下藥,如何告知北狄人押運隊伍的所在等等,楊邁全都供認不諱。 他還多次表示自己是無辜的,根本不知道楊敬堯到底想做什么,他只是按照楊敬堯的吩咐行事而已,希望推勘官看在他自首的份上,能酌情減罪。 這份供狀立刻就在朝廷上下引起了軒然大波。 楊敬堯的親族親自指認,無論是時間還是別的全都對上了,幾乎沒有可狡辯的地方。極短的時間內,無數大臣紛紛上書,痛斥楊敬堯禍國殃民之心、殘害忠良之惡,請求咸寧帝下旨處決楊敬堯。 將畫押的供狀以及大理寺卿呈上的折子看完,咸寧帝又翻了翻御史臺呈上來的折子,低斥了一句:“沒用的東西?!?/br> 知曉這話中罵的是楊敬堯,高讓研著墨,笑道:“陛下,太液池里的荷花開得正漂亮,陛下可要去走走,散散心?” 捏了捏眉心,咸寧帝起身:“走吧?!?/br> 御輦至太液池附近,咸寧帝帶著高讓緩步行去。 “你說朕當年,到底有沒有做錯?” 高讓斂目,恭敬道:“陛下所做,無不為天下、為江山,何錯之有?” 在咸寧帝身邊伺候了三十年,他深知,這句話并非咸寧帝認為自己在謝衡的事情上做錯了什么。 就像那句“沒用的東西”,不過是咸寧帝覺得楊敬堯沒有把首尾抹干凈,徒增事端,給他添了麻煩而已。 高讓跟在咸寧帝身后,在經過一片荷花時,聽見了兩個負責清理淤泥的內侍隱在荷葉之間,正在閑聊。 “這次是你跟著羅公公出宮采買,快跟我說說,那些刁民真的整日在茶坊酒肆里說閑話,聲稱楊首輔犯下的惡事是陛下支使的?” 高讓一個激靈,立刻就想出聲呵斥,咸寧帝看他一眼,揚手阻止了。 荷葉叢里,水波一圈圈蕩了過來,另一個小太監的聲音隨之傳來:“沒錯,那些刁民還寫了話本,說就跟那些戲文里演的一樣,陛下容不下陸家,也容不下謝家,所以才讓楊首輔動手的?!?/br> “還寫了話本?” 小太監的嗓音尖細:“對啊,書鋪的店主說這話本買的人很多。我原本想翻開看兩眼,結果被羅公公打了手,現在都還紅著?!?/br> “……” 帶著高讓走遠后,咸寧帝問:“你說那個話本里會如何編排朕?” 高讓持著拂塵,低頭不敢言。 “他們會說朕重用通敵的jian臣,說朕是非不分,說朕薄情寡義,說朕視人命如草芥,將凌云關拱手相讓,不把邊境守軍的人命當命看,還會說朕沒有容人之量,生性多疑,處心積慮暗害陸家,不配為天下之君?!?/br> 高讓聽得心驚rou跳,恨不得自己沒有耳朵。 咸寧帝眉間縈著一縷殺意,語氣仍是如常般緩慢:“楊敬堯詩作策論,沒一樣拿得出手,這些年來,朕提拔他,重用他,讓他坐在首輔這個位置上??蛇@么多年過去了,他卻沒有半分長進!” 當初之所以選中楊敬堯,不過是咸寧帝想要一條足夠聽話、沒有能力反咬主人的狗。 這十二年來,楊敬堯的所有權勢榮華盡數握在他的手里,也如他所想,楊敬堯確實足夠聽話,讓他用著很是順手。 可現今看來,庸常之人,果然不堪大用,連一樁小事都辦不好。 作者有話要說: 比一個用荷花瓣組成的心~謝謝看文 --- 1參考宋朝刑律。 --- 第70章 洛京城中暗潮洶涌, 七月初五的朝會上,御史中丞將萬言書遞上御案,懇請咸寧帝即刻處死國賊、還謝衡清白, 以平邊境之怒,息百姓之憤, 昭謝家滿門之冤屈。 緊接著,太學生方彥呈上太學數百學子的請愿書,同樣請求處死楊敬堯, 更稱謝衡為“社稷之臣”,而楊敬堯為“社稷之賊”, 賊不死, 則天下不寧。 同時,用以鳴冤的登聞鼓, 鼓面竟被百姓捶破,無數平民聚在登聞鼓前, 請求立殺楊敬堯,還謝家一個清白。 第二天夜里,高讓親自去了一趟大理寺的刑獄。 獄內昏暗沉悶, 高讓用絹帕掩著鼻子,走到了最深處的一間囚室。 隔著木柵,楊敬堯穿著粗布囚服坐在被褥上,閉著雙眼。沒了獸紋紫袍和綬帶相襯, 他周身的威勢弱了許多, 現在看起來, 更像一個普通的嚴肅老者。 高讓開口:“許久不見首輔大人,別來無恙?” 無論說什么話,高讓都自帶三分笑, 此時也不例外。 楊敬堯這才睜開眼睛,他沒接高讓的話茬:“高公公特意前來,可是陛下有什么吩咐?” 周圍早已清得干凈,沒有第三個人在場。高讓面白無須,眼尾細紋耷拉,他收了臉上的笑意:“楊首輔這回可給陛下添了不少煩心事,如今大皇子逼得正緊,剛愁沒有由頭挑起事端,你就巴巴地將把柄遞過去了,還不止一樁兩樁。這不,大皇子立刻就抓好了這機會?!?/br> 楊敬堯清楚,自己的生死全在咸寧帝的一念之間:“這次是我思慮不全,但——” 高讓打斷他的話:“你可知如今士林和民間都是如何談論陛下的?” 楊敬堯搭在膝上的手攣縮了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