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4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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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寧十八年,臣再次參加春闈,傾盡所學,認為即使jian人作梗,亦不可能做到撕掉臣的文章、抹掉臣的筆跡,但臣此次依然落榜,盛浩元特意前來告訴臣,臣之所以落榜,不是我策論文章寫得不好,而是因為禮部尚書以‘犯了忌諱’為由,讓臣落榜?!?/br> 一直默不作聲的禮部尚書吳真義雙腿一軟,差點沒能跪住,他剛想張口,就被咸寧帝的一個眼神壓了回去。 咸寧帝吩咐:“高讓,你親自去將溫鳴的策論找來?!?/br> 春闈與殿試后,所有考生的策論答卷都會統一存放在一處,用以調閱追溯。 高讓弓著背,立刻道:“奴婢這就去?!?/br> 離開秘閣后,高讓點了幾個信任的內侍,匆匆去往博文閣。 他的徒弟也在其中,小聲跟在他旁邊,低聲問:“師傅,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禁軍都出動了?!?/br> “放機靈點,想保命,就閉緊嘴,最好連耳朵也堵上?!?/br> 高讓想起秘閣中那個叫溫鳴的舉子所說的話,后心處一陣發涼。 現在,不管是真的有人在背后弄權泄題,還是泄題為假、意圖構陷是真,這件事都已經將閣老、尚書、皇子和無數舉子考生拖入其中。 并且,科舉舞弊,無論哪朝哪代,都正正戳中帝王的逆鱗。 這朝廷,想來要又一次翻天覆地了。 他不由唏噓,或許咸寧帝自己也沒想到,一次臨時起意,信步看查,竟得了一句石破天驚之語。 臨時起意…… 想到這里,高讓腳下一頓,又馬上打消了浮出的念頭——謝琢沒有動機??婆e舞弊之事一出,他這個新科探花也會惹得一身腥,且這其中變數極大,不好把控安排,應當跟謝琢沒多大干系。 搖了搖頭,高讓想,果然是在宮里久了,什么都忍不住往陰謀里想。 秘閣中。 高讓進門時,天光從窗欞見照進來,微塵浮卷??紙鲋袣夥漳郎?,像是有水漫過鼻尖,呼吸都凝滯費勁。 他小心翼翼地將找出的策論試卷呈給正在閉目養神的咸寧帝,輕聲道:“陛下,奴婢將試卷找來了?!?/br> “嗯?!毕虒幍劢酉潞?,將泛黃的紙張展開看起來。不過幾千字的策論,他看得很仔細,看完后,隨手遞給站在他右后方的謝琢,“延齡也看看?!?/br> 謝琢雙手接下:“是?!?/br> 等謝琢看完,咸寧帝抬抬手指:“遞給吳尚書,讓他也看看,過去了這么長一段時日,說不定他已經忘了這篇策論的內容?!?/br> 謝琢依言將試卷遞了過去。 吳真義伸手來接時,指尖發青,顫抖不停,額角的頭發已經被冷汗濕了個透徹。 謝琢狀若無睹,什么話都沒說,重新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炷香的功夫,咸寧帝的聲音響起:“吳卿可看完了?” 吳真義跪在地上,點頭,顫著嗓音道:“臣看、看完了?!?/br> “看完就好?!毕虒幍坜D動著翡翠扳指,問,“那朕就仔細聽吳卿說說這篇策論有何處不妥,又是犯了什么忌諱。你說,朕聽著?!?/br> 吳真義抖得篩糠一般,冷汗更是一滴接一滴地往下流。 當初評卷時,實在找不到這篇策論的錯處,他就給了個“犯了忌諱”的理由,將溫鳴的名字剔走了。 事情本該在當時就徹底結了,誰能想到,這篇策論,竟然還會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他垂著頭,不斷地朝徐伯明瞥去,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他牙齒不由上下戰戰,捏在指尖的試卷都被攥出了褶皺。 咸寧帝見吳真義久久不說話,沒了耐心:“還是說,吳卿尚未將策論內容看完,需要再看一遍?” 這句話,仿佛將吳真義瀕臨崩潰的心態一刀戳破,他全身一軟,伏趴在地,涕泗橫流:“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臣什么都不知道,臣只是聽命行事而已!臣什么都不知道??!” 溫鳴跪得筆直。 他今早臨行前,只用冰渣混著雪水,咽下了半個冷饅頭,現在,他腹中絞痛,但聽著耳邊尖利的求饒聲,他卻很想笑。 荒謬啊。 曾在他的試卷上寫下“犯忌”批語的人,此時此刻,竟完全說不出他溫鳴洋洋數千近萬字,到底哪一個字犯了忌諱。 又是因為哪一個字,讓他榜上無名,讓他無緣殿試,讓他窮困潦倒,讓他的母親和妻子在他不知道的時候,默默死去。 真是,荒謬。 咸寧帝沒有理會哭喊的吳真義,問溫鳴:“為什么特意等到這次制科?” 溫鳴深深地伏下身:“臣有私心。臣生于世,不可不顧及年邁cao勞的母親和一心為臣的妻子。臣于幕后之人,猶如蜉蝣撼樹,不自量力。臣不敢因為所謂的正氣和傲骨,連累家人殞命?!?/br> 以前不敢,為什么現在就敢了? 他話中的意思再明顯不過,咸寧帝沒有追問,轉而問徐伯明:“徐卿還有沒有什么想說的?” 徐伯明似乎已經冷靜下來,嘆息道:“臣自入朝以來,敬終慎始,入閣后,心知自己手握無數人不可及的權力,更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不敢行差踏錯。臣知道,現在無論臣說什么,都如狡辯,但臣相信,陛下圣明,必不會被jian人混淆視聽,一定會還臣一個清白!” 這番話說得甚至情動,但他心里卻不如表現得這般平靜,反而已經在怨罵盛浩元,口口聲聲說著已經將溫鳴徹底掌控,絕無錯漏,實際上,卻出了這樣的事! 現在,他要賭的,就是咸寧帝的多疑。如果咸寧帝有一絲懷疑這是大皇子在背后設的陷阱,那么,他就還有掙扎的余地! 咸寧帝沒有立刻開口。 他轉著翡翠扳指,忽地問謝琢:“延齡,你也看了溫鳴的策論,你覺得如何?” 謝琢垂眸:“依臣之拙見,這份策論可評入一甲?!?/br> “嗯?!毕虒幍垲h首,“朕以科目網羅天下之英雋,義以觀其通經,賦以觀其博古,論以觀其識,策以觀其才。朕曾以為,朕開科取士,明公正道,開言納諫,這天下間,應當野無遺賢?!?/br> 如平湖驟起波瀾,他突然怒斥,“可事實上,你們誰能解釋給朕聽聽,為何一個能寫出入一甲策論的人,會兩次落榜!你們好啊,手段真是了得,能逼得一個可為朕所用之才,沒了母親妻子,才敢參加制科,只為跪倒朕面前,告訴朕他這些年所受之屈辱!” 秘閣中,寂靜無聲,天子一怒,謝琢、高讓與所有禁軍皆驚懼跪下。 “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咸寧帝冷笑,盯著徐伯明,斥道,“依朕所見,你是膽大妄為,無法無天!你眼中,可還有朕這個皇帝!” 不知多久,咸寧帝點名:“延齡?!?/br> “臣在?!?/br> “替朕擬旨,溫鳴所述中一切相關人等,以及今次參考制科之人,全部關入詔獄,命御史中丞、刑部尚書、大理寺卿三司會審?!毕虒幍圬撌侄?,“朕,要一個真相?!?/br> 謝琢施禮領命:“是?!?/br> 這一刻,所有脫罪的算計成空,徐伯明面上再無血色,委頓在地。 尚未過午,在天章閣中編纂《實錄》的盛浩元便被禁軍押走,與此同時,徐伯明與吳真義府外被禁軍包圍,任何人不得出入,在琴臺與人飲酒的吳禎也被關入獄中。 刑部、大理寺、御史臺接到旨意,立刻忙得焦頭爛額,洛京街上,隨處可見禁軍來往。 很快,制科舞弊,咸寧帝震怒、下令徹查的消息隨之傳出,洛京上下,一片嘩然。 詔獄中,吳禎外裳散亂地被綁在刑架上,他在琴臺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但一盆冰水潑過去,他早已經徹底清醒過來。 尚且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吳禎手腳不住掙扎,看了看黑漆漆的左右以及面色不善的刑官獄卒,不由抖著嗓音道:“你們可知道我是誰!我父親是禮部尚書!你們大膽,竟敢抓我!” 一個刑部官員站出來,沒多少耐心:“就是因為你爹是禮部尚書,不然本官也站不到你面前?!?/br> 圣旨下得急,咸寧帝的怒氣更是可想而知。 朝中許久沒有出過大案了,上面已經漏了口風,說是嚴查嚴辦,天王老子來了都不能買賬。 于是,這個刑部官員沒有理會吳禎的叫囂,吩咐:“把長針取來,先刺十指,讓他感受感受?!?/br> 一陣凄厲的痛叫后,刑部官員上前撥了撥插入吳禎指尖的長針尾端,朝痛得面色發青、全身痙攣的吳禎道:“現在,我來問,你回答?!?/br> 文華殿中。 高讓弓著背,手握拂塵,如泥塑般一動不動。 不過兩三個時辰,詔獄就已經送來了第一批供狀。 前幾份主要出自參加此次制科的考生,有八人交代,他們曾參加過盛浩元組織的文會,其中又有一人交代,他和溫鳴一樣,也提前從盛浩元那里得知了考題,盛浩元還曾保證他一定能入復試,被授官職。 最下面的一份,來自吳真義的獨子吳禎。他不堪忍受刑罰,將盛浩元如何施恩于家貧的寒門舉子、怎么挑揀拉攏人選、又是用了哪些手段讓那些人聽話就范,通通都說了出來。 鎏金的香爐上浮著輕煙,咸寧帝將這兩份供狀一字一句看得極為仔細,面有慍怒,山雨欲來。 這時,殿外有人通報,二皇子李慎求見。 咸寧帝隔了幾息才開口:“讓他進來?!?/br> 李慎進殿后,先行了大禮,他沒有貿然開口,而是先抬頭看了看咸寧帝的神情,才謹慎道:“兒臣請父皇安?!?/br> 咸寧帝問得直接:“來文華殿見朕,所謂何事?” 猶豫良久,李慎才跪在了地上:“兒臣聽說此次制科,竟有人舞弊,提前知道了策論的題目?!?/br> 咸寧帝意味不明地反問:“聽說?” 李慎有一瞬間的慌亂,他又找回自己的聲音:“兒臣、兒臣聽說徐閣老也入了詔獄?!?/br> “怎么,你想替你岳父求情?或者你是想告訴朕,這件事與你那個好岳父毫無關系,他是被冤枉的,朕應該放了他?” 李慎咽了咽唾沫,想起來之前,二皇子妃跟他說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他自己也很清楚,他在朝中的助力,基本都來自于徐伯明以及徐伯明手里握著那些人。 他不關心也不在意那些人是不是自愿受他支使,他只知道,一旦徐伯明被定了罪,手里握的人被一一清查奪官,他將無人可用,甚至很快就會徹底垮臺,再無法與李忱爭奪儲位。 明明現在李忱勢弱,已經被他極盡打壓,幾乎只有幾步遠,他就能將太子之位握進自己的手里。 于是,李慎雙眼微紅,答道:“父皇英明,徐閣老鞠躬盡瘁,最是坦蕩無私,怎會沾手科舉舞弊之事?想來一定是有jian人謀算,想要一舉除掉閣老!” 他沒注意到咸寧帝眼中溢出的失望。 而謝琢的角度正好看見這絲情緒。 他猜想,咸寧帝或許是在期待自己的兒子能給出精彩絕倫的辯駁,沒想到竟是這幾句陳詞濫調? 咸寧帝開口:“你是說,徐伯明什么都不知道,一切都是盛浩元借著他的名聲,擅自在私下里進行的?或者,干脆盛浩元也不知情,是個替罪羊,吳禎同樣也是屈打成招?” 吳禎已經招了?他招了些什么? 李慎掐進自己的掌心,強自冷靜下來:“對,極有可能!或者、或者禮部尚書吳真義才是科考舞弊的幕后主使,吳禎是他的兒子,故意與盛浩元交好,現在事情敗露,立刻將臟水通通潑到了盛浩元身上,還想拉徐閣老下水!” 咸寧帝緊緊盯著李慎,“你既然說得有幾分道理,那你再給朕解釋解釋,吳真義一個禮部尚書,他為何要控制貧寒舉子,通過科考舞弊將他們放到六部、翰林院、地方州縣甚至欽天監?” 李慎被問住了:“他、他……” 破風聲起,一個硯臺重重砸到了李慎面前,“哐”的一聲沉響,墨汁迸濺,灑了李慎滿身,他不由面色青白——只要再遠兩寸,這方硯臺就會砸破他的前額! 空曠的文華殿中,咸寧帝上身前傾,厲聲逼問:“那你再告訴朕,這朝廷,到底是你李慎的朝廷,還是朕的朝廷?” 天將入夜,馬車在家門前停下,謝琢踩著馬凳下了車。剛系上斗篷,就見不遠處站著一個頗為面熟的人。 老樹下,謝琢替方彥倒了一杯熱茶:“屋舍簡陋,茶也不是好茶,姑且給墨亭作暖身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