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4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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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溫鳴看見盛浩元同人相談甚歡的一幕時,他突然像是墜入冰窖,渾身發冷。 盛浩元仿佛一個爛了心腸的獵人,不斷搜尋著獵物,讓獵物落進自己的陷阱后,就在一旁笑眼看著獵物死命掙扎,直到再也掙扎不動,不得不放下一切堅守的東西,匍匐在地,向他乞食。 他能看得出,正在和盛浩元聊天的那個人,身上的衣服已經洗得發白,隱蔽處還有針線的痕跡,手掌上除開握筆的地方,也布著硬繭,但說起科考,眼中卻熠熠有光。 這一剎那,他隱約看見了曾經的自己。 不知此人家中是否也有頭發花白的父母整日為生計奔忙,節衣縮食,是否有妻子省吃儉用,病了都舍不得買藥,只為替他籌措筆墨,相信他一定能高中。 溫鳴袖口下的手緩緩握成了拳,連指甲陷進了掌心中也不自知。 天色漸晚,眾人在玉津園門口作別,盛浩元將人都送走后,對今日文會的收獲還算滿意。 他見謝琢還在,關切道:“怎么不見延齡的馬車?” 謝琢手攏在文士服的寬袖中,不急不躁:“不礙事,我在這里等等,盛兄事務繁忙,不要耽擱了,先走吧?!?/br> “既然如此,那我就先走了?!笔⒑圃R車所在的位置走去,朝車夫使了個眼色。 很快,車夫深深弓著背,慌張道:“小的該死,忘記帶馬凳了,是小的疏忽了……” 盛浩元皺眉,斥了一句:“怎么做事的?” 車夫抬起頭,犯愁道:“是小的的錯,車架太高,主子想踏上去不方便,若主子不嫌棄,可以踩著小的的背上去?!?/br> 盛浩元沒有立刻答應。 反而站在原地,像是在等著什么。 站在幾步外的溫鳴將這情形看得清楚,對話也聽得清楚,甚至能看出車夫拙劣的演技。 可看出來了又如何? 盛浩元要的,只是他的一個表態。 腳下仿佛有千斤重,垂在身側的手顫了顫,這一剎,溫鳴沒有想別的,他只是認真算了算,今天十二月十一,制科開考在十二月二十六,還有十四天。 只有十四天了。 就算這會讓他一腳踏入另一個泥沼。 一瞬的怔神后,溫鳴朝馬車的位置走了幾步,嗓音干澀道:“若盛兄不介意,”雖然心里已經做了決定,但真正說出這句話時,溫鳴的嗓音還是顫個不停,他頓了片刻,才把話說完,“可以將溫某做為登車的腳踏?!?/br> 當膝蓋砸到地上的那一刻,溫鳴甚至恍惚間覺得,能夠參加制科、能夠展現出自己的真才實學、能夠以多年所學為百姓立命,都不是他本該得的,而是盛浩元賞賜的、松開指縫漏下來的機會,需要他折去傲骨、剝下尊嚴才觸得到。 可是,這明明如此荒謬! 如此……荒謬。 盛浩元沒有真的踩上去,反而表情震驚,作勢要去扶:“溫兄,你這是做什么?溫兄這般,是陷我于不義啊,若今日之事傳了出去,說我盛某以人力為畜,我該如何自處!” 踩著人的肩膀上車,怎么會有看著一個傲骨錚錚的人親自跪在地上,自請當他的馬前奴有意思? 溫鳴隔了幾息才抬起頭,視線有些渙散:“是溫某擅做主張,讓盛兄難做了?!?/br> 他起身時,人有些晃,退后了半步才站穩,還不忘再次向盛浩元道歉。 等盛浩元的馬車駛離后,溫鳴站原地沒有動,玉津園門口空空蕩蕩,無人經過。 葛武恰好將馬車駛過來,車輪停下,他躍下車,朝溫鳴的方向看了一眼,不確定地請示道:“公子,可要叫他一起?” 謝琢想了想:“我去問問?!?/br> “溫兄?!?/br> 溫鳴半晌才回過神來,對上謝琢的目光,他沙啞地喊了聲:“謝侍讀?!?/br> 謝琢語氣如常:“天要黑了,溫兄可需要謝某捎你一程回寺中?” “不、不用,”溫鳴很快拒絕,“玉津園離普寧寺不遠,我可以走回去?!?/br> “好,那溫兄一路小心?!睕]有立即走開,謝琢反而很是耐心,“溫兄可是想跟我說什么?” 他語氣放得緩慢,像是引導。 “謝侍讀……”溫鳴怔忪許久,終究還是開了口,他看著謝琢,艱難道,“我不是……這樣的人?!边€未說完,他便狼狽地別開臉。 不是什么樣的人? 不是趨炎附勢、不是為了攀附而主動跪在地上做人的腳踏、不是阿諛奉承之人嗎? 可他所做的,不正是趨炎附勢、阿諛奉承之事? 沒有等謝琢回答,溫鳴神思恍然地轉身朝前走去,背影清瘦單薄,搖搖欲墜一般。 謝琢沒有叫住溫鳴,只在原地站了一會兒就上了馬車。 “給溫鳴妻子送藥的人可回來了?” “回來了。溫鳴原本想托同鄉帶回去,但那個同鄉要過幾天才啟程,宋大夫就按照公子交代的,告訴他說,館里有人要去那附近收藥材,可以順便帶過去,溫鳴還反復感謝了一番?!?/br> 葛武也有些不是滋味,“送藥的人說,溫鳴妻子已經有點起不來床來,他特意把了把脈,已經有了脈絕之象,就算宋大夫親自去,也續不了幾日命。溫鳴的妻子還叮囑,說溫鳴馬上要考試了,一切等考完再說,千萬不要把她重病的事告訴溫鳴?!?/br> 謝琢“嗯”了一聲:“我知道了?!睕]過多久,他又吩咐,“讓那人再去一趟,就守在那里,有什么消息立刻報過來?!?/br> 葛武應下:“是,公子?!?/br> 馬車從南熏門入了外城,謝琢正靠著側壁閉目養神,就聽見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沒一會兒,車簾外響起葛武驚訝的聲音:“陸小侯爺?” 謝琢睜開眼,眼中毫無睡意。 照夜明應該是與馬車并排著往前,陸驍的聲音從窗紗處傳進來:“謝侍讀?” 謝琢打開窗紗:“你怎么來了?” 陸驍騎在馬上,寬肩窄腰,身姿挺拔,十分好看。他一見謝琢,唇角就染上笑,輕快道:“聽說謝侍讀去了外城,天快黑了,我怕路上出事,干脆來接你,比較放心?!?/br> 他沒說是路過或者路過,也沒找別的借口,而是直說“來接你”。 答完,陸驍就悄悄注意著謝琢的神情。 此時,夜風襲人,謝琢問他:“冷不冷?” 陸驍微怔,隨即笑意加深:“不冷!” 來接阿瓷,怎么會冷? 后面這半句他只敢在心里說說,而謝琢問的這三個字,他反復在心里品了又品。 一人在車外,一人在車內,謝琢重新靠回側壁,耳邊是連續的馬蹄聲?;蛟S是因為知道陸驍就在外面,向來警惕的他竟在馬車內昏然睡了過去。 微晃的馬車,鼻尖的清香,綿軟的坐墊和靠枕,令謝琢在睡夢中迷迷蒙蒙,以為自己回到了幼時第一次乘馬車出府的情形。 馬車停在門口,葛武先下了車,剛準備開口,就被陸驍制止了。 陸驍翻身下馬,揮開葛武,自己輕輕踏上馬車,掀開車簾,就發現和他想的一樣,謝琢已經趴在矮桌上睡著了,呼吸平緩。 門口燈籠的光透過窗紗照進來,落在謝琢側臉,瓷白的皮膚上貼著一縷墨發。 情不自禁地,陸驍抬手,輕輕將那縷頭發拂開。 可能是臉上微癢,謝琢的睫毛顫了顫,卻沒有醒來,只夢囈般道:“哥哥,讓我再睡一會兒……” 陸驍的手立時停住了。 第39章 第三十九萬里 謝琢這一睡, 就睡到了月上中天。 他自十一年前,從流放途中被救回來開始,就常常會驚夢, 到了洛京后,更是比在清源時難眠許多。 宋大夫也想了很多辦法, 但無論是針灸還是湯藥, 甚至一些民間偏方也試過, 都沒有什么效果, 他依然整晚整晚地睡不安穩。 以至于當謝琢醒來, 發現自己趴在馬車的矮桌上,不知道睡了有多久時,都有些驚訝。 左手臂已經麻了, 謝琢坐直身, 右手掀開車簾,正好和偏頭看過來的陸驍對上視線。 陸驍嘴里叼著一根草莖, 見謝琢呆呆的,臉上還有明顯的壓痕,不由笑起來:“睡了三個時辰, 阿——謝侍讀這是睡傻了?” 因為剛醒, 謝琢的嗓音發?。骸澳恪阋恢笔卦谕饷??” 覺得謝琢此時才睡醒的模樣, 和小時候也別無二致,陸驍心里發軟, 克制著想幫謝琢整理鬢角的沖動,他點點頭:“嗯, 你睡覺,我看月亮,今晚月色不錯?!?/br> 謝琢下意識抬頭往天上看了看, 就發現天幕漆黑,不說月亮,連一顆星星都沒有。 陸驍:“……” 其實這三個時辰里,他哪有什么心思看月亮。他靜靜地倚著車柱,專心聽謝琢平緩的呼吸聲,心里像是有一眼泉水,咕嚕咕嚕怎么都停不下來,擾得他神思煩亂。 他又覺得心疼,阿瓷夜里睡不好,白日又忙,是有多疲倦,才會在馬車睡過去。 陸驍確定阿瓷接近盛浩元,與那些人周旋,肯定是有所謀劃,而這些仇,他不能自大地隨意攬過來——想來,不管再累、再艱難,阿瓷肯定都想親手除掉那些仇人。 這也導致他想幫忙也幫不上,還擔心自己插手會影響謝琢的計劃,只能在旁邊看著干著急。 謝琢沒有拆穿陸驍的話,不過眼里多了點笑意,自然地換了個話題:“葛武呢?” “我讓他去睡了,他開始還不放心,后來經不住我勸,才一步三回頭地回了房間?!标戲敁P唇,故意河,“謝侍讀,你覺得呢,我看起來那么讓人不放心?” 謝琢搖頭。 或許是潛意識中知道陸驍守在外面,他才縱容自己一閉眼就睡了如此之久。 兩人一個坐在車外,一個坐在車內,離得很近,但似乎都沒有發覺這樣的距離有什么不對。 陸驍隨手扔開草莖,長腿一屈一直,背靠著車柱,探究地河:“謝侍讀睡得好嗎?” “很好,”謝琢停了片刻,“還做了一段很長的夢?!?/br> 陸驍追河:“什么夢?” 謝琢想說睜開眼時就已經忘了,但莫名地,他放棄了這個答案,回答:“夢到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我有一次出門,也是這樣在馬車上睡著了,到家都沒醒過來?!?/br> 陸驍嘴角綴上了笑意。 原來,阿瓷跟他一樣,都還記得這件事。 那是阿瓷第一次出門。 他瞞著兩家的長輩,悄悄帶阿瓷出府玩兒。阿瓷乘馬車,他則騎著小馬行在馬車旁邊,沿途告訴阿瓷街邊的商販賣的都有些什么東西,穿不同衣服的人都是做什么的。 或許是因為見什么都很好奇,消耗了太多精力,沒過多久,阿瓷就趴在馬車里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