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幾萬里 第3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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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聚會過了亥時才結束,人陸續都散了,謝琢才等到葛武趕過來的馬車。 只不過,馬車還沒有駛出多遠,葛武就停了下來,隔著簾子道:“公子,路邊的好像是溫鳴,他看起來身體不大舒服?!?/br> 溫鳴自然也聽見了馬蹄和車輪聲,但他此刻撐著樹干,腸胃絞痛,臉色煞白,眼前一陣陣發黑,已經無暇顧及路過的會是誰。 他來時乘坐的馬車,已經結了銀錢,讓那車夫直接回去了。至于回程,他實在無余錢可支付,便打算走回城外借宿的寺廟。 心口又傳來一陣絞痛,溫鳴不由在心里自嘲,只是多吃了幾塊肥rou和一個炸rou丸子,他就受不住了,可能真是沒福分,只有吃糠咽菜的命。 “溫兄可還能堅持?” 初時,溫鳴沒反應過來是在叫他。他初到洛京時,文采斐然,不少人都覺得他高中有望,所以客客氣氣地叫他一聲“溫兄”。 可是,這已經是幾年前的事了。 等他緩過一陣絞痛,滿額冷汗地抬起頭,就看見了站在他兩步外的謝琢。 謝琢他自是認識的。 咸寧二十一年的探花郎,入了翰林院,年紀輕輕,已經在御前制誥,才華風儀俱佳,在洛京名氣極大。 他啞聲道:“原來是謝侍讀?!?/br> 他不敢妄以兄弟相稱。 “我的馬車雖然狹窄,但尚能再坐下一個人,溫兄如果不介意,要不要與我同坐一程?”謝琢見他要拒絕,又道,“身體不適,夜里風冷,明日恐怕會生一場重病?!?/br> 溫鳴拒絕的話到了嘴邊,又收了回去。 他已經沒有銀錢能請得起大夫、抓得起藥了。 馬車再次行駛,車內,溫鳴貼著側壁,撐直背,盡量讓自己不至于太狼狽,也不要太占地方。 謝琢先道:“我看過溫兄的文章,對溫兄在水利方面的觀點印象很是深刻?!?/br> 溫鳴很驚訝。又恍然憶起,初入洛京時,他曾懷著滿腔的熱忱與經世濟民的雄心,想要實現自己的抱負—— 讓每條江、每條河都不會再淹沒農田,讓每個農人都不會再面對水患后顆粒無收的慘境。 可現實給了他痛擊。 眼神黯淡下來,溫鳴緩聲道:“謝侍讀過譽了,不過幾點拙見,當時輕狂,不知山高水深?!?/br> 馬車一路出了城,最后停在一處寺廟前。 謝琢從一個木盒中取出幾粒藥丸:“我腸胃不好,時常不適,大夫便為我調配了藥丸備用,服下后會好受許多。不值什么錢,溫兄不必推辭?!?/br> 下了馬車,夜風將周圍的枯草吹得簌簌作響。捏緊手中的藥丸,猶豫許久,溫鳴還是抬頭,目光堅定地朝車內的謝琢道: “不管是盛浩元還是徐伯明,還有吳禎那些人,通通不是什么好人!他們、他們玩弄權術,視朝廷法度如無物,日后一定會遭天譴!謝侍讀若愛惜自身,請一定不要與他們走得太近?!?/br> 深深壓抑的怒意短暫迸出,像幾?;鹦?,很快又被重新壓到了心底。 溫鳴知道自己說得很沒有根據,苦笑道:“謝侍讀可以不信我,但請一定警惕?!?/br> 謝琢沒有駁斥,也沒有追問緣由,只點點頭:“你放心,我記住了?!?/br> 次日,謝琢早早出了門,準備去天章閣點卯。他抱著手爐,想起昨夜溫鳴說的那句“他們一定會遭天譴”。 謝琢唇角微微露出諷刺——若真的有天譴,那些人,為什么還會睥睨高坐,權貴加身? 他不信天,他只信自己。 謝琢踩上馬凳時,余光忽然瞥見了什么。 但等他偏頭細看,那里卻安安靜靜,什么都沒有。 正當謝琢收回視線,抬手準備掀開車簾時,轉角處突然傳來馬的響鼻聲,緊接著是陸驍努力壓低的聲音: “噓——噓——照夜明,別出聲!你還吃了我一桶馬豆子,不是說好了不出聲的嗎!” 照夜明前腿“噠噠”連踏了兩下。 陸驍急了:“讓你別動!會被發現的!” “已經發現了?!?/br> 等陸驍回頭,就看見謝琢披著斗篷站在他身后,話里似乎藏著點……笑意? 他清了清嗓子,說出自己準備好的說辭:“謝侍讀可是要去天章閣點卯?正好,我也要去,不如一起?”他又補充,“放心,雖是同路,但我只會綴在謝侍讀的馬車后面?!?/br> 謝琢沒有直接回答,先問道:“等多久了?” “沒多久!”陸驍順手捋了捋照夜明的鬃毛,糊了滿手的夜露,怔了片刻,連忙把手藏到了身后。 他不知道謝琢具體是什么時刻出門,于是沒過四更就來守著了。 “手伸出來?!?/br> 陸驍假裝沒明白:“什么?” 謝琢拿出隨身帶著的素白絹帕,又說了一遍:“手伸出來?!?/br> 意識到謝琢是要做什么,陸驍喉結咽了咽,有些遲鈍地將濕漉漉的手掌在謝琢面前攤開,嘴里胡亂道:“沒什么的,風吹吹很快就干了……很快的,真的!或者我在麒麟服上擦兩下……” 話是這么說,卻沒見有把手收回去的打算。 直到絹帕壓在了掌紋上,陸驍才停下話,一聲不吭。 如果仔細看,會發現,他連背都繃直了,一眼不眨地盯著謝琢玉白勻長的指節動作。 把陸驍手掌上冰涼的水跡仔細擦干,謝琢道:“早晨太冷了,不用來等我?!?/br> 陸驍沒多思考便開口道:“可我已經忍了兩天了,見了你,我這一天才能安心?!?/br> 第34章 第三十四萬里 發現自己這話說得隱隱有些奇怪, 陸驍連忙解釋:“那天見你在馬車里沒了聲息,后來,這兩日總是夢見同樣的場景。過來看看你, 確定你真的沒事,才能安心一點?!?/br> 他清楚謝琢的顧忌, “你放心, 我知道分寸?!?/br> 忽略自己剛剛心尖上那一悸, 謝琢收好素白絹帕, 看向旁邊踢踢踏踏的照夜明:“你準備騎馬入宮?” “對, 想悄悄看一眼,然后就騎馬過去?!毕氲街x琢剛剛讓他不用來等著,是因為怕他早晨受冷吹風, 陸驍道, “我挺習慣的,凌北的風比洛京的不知道冷多少, 那時候,每天都要起來晨練跑馬?!?/br> 說著說著,他突然瞥見旁邊停著的馬車, 嘴上話鋒一轉, “不過……昨天半夜, 張召非要拉我起來練槍,出汗后吹了風, 好像有點風寒?!?/br> 謝琢皺眉:“嚴重嗎?” 陸驍這話說得他自己都不信,見謝琢神情有幾分擔憂, 他硬著頭皮點頭,努力回憶風寒都有些什么癥狀:“喉嚨有點疼……還覺得有點冷,不過不嚴重, 過了中午應該就能好了?!?/br> “嗯,”謝琢又不解,“張召為什么要半夜拉你練槍?” 陸驍繃住表情:“誰知道呢,他可能半夜睡不著吧?!?/br> 謝琢沉默片刻:“那你要不要與我同——” “好!”陸驍沒等謝琢說完,立刻先答應了,“我一會兒提前下車,肯定不會有人看見!” 怕謝琢改主意似的,陸驍幾個快步,走到馬車前,根本不看馬凳,右手一撐就躍了上去。 謝琢站在原地,吩咐葛武把陸驍的馬牽去馬廄,然后才登了車。 車內狹窄,陸驍本身就讓人不會輕易忽視,現在坐在里面,每一寸空間仿佛都沾上了他的氣息,謝琢掀簾的手微頓,才躬身坐了進去。 陸驍已經將馬車內的陳設打量了一遍。 之前沒注意看過,現在觀察下來,估計阿瓷買了這輛馬車后,就沒上過心,買來時什么模樣,現在就什么模樣。除了光禿禿的木座矮桌外,竟然連個軟墊都沒有。 而且永寧坊的路很久沒翻新,坑坑洼洼不平整,馬車不免有些顛簸。他自己倒不覺得有什么不舒服,只是擔心阿瓷難受。 在離宮門還有一段距離時,陸驍就讓葛武停上一停,隨即矯捷地躍下車,閃身進了街邊的窄巷,準備先去隨便吃點什么當朝食,正好能跟謝琢進宮門的時間錯開。 上午,謝琢去了文華殿輪值。 文華殿中生著地龍,即使在嚴冬也溫暖如春。 咸寧帝見了謝琢,還關切了兩句:“聽說延齡前兩日都告病在家,可大好了?” 謝琢垂眼:“勞陛下掛念,已經大好了?!?/br> “嗯,今年冬天較往年更為寒冷,延齡體弱,定要注意御寒?!毕虒幍鄯畔率掷锏恼圩?,揉了揉眉心,心煩地讓宮人把燃著的熏香滅了,又憂心道,“今年無定河一些河段,河面開始結冰了,等來年一開春,冰層融化,再加上春雨不絕,河水又將泛濫,淹沒萬頃農田,春耕必會大受影響?!?/br> 他長長嘆了聲氣,“農人都難啊,看天吃飯?!?/br> 謝琢勸慰道:“陛下心懷天下,哀民生之多艱。臣相信,人定勝天,只要治理得當,一定可以將影響控制在最小的范圍?!?/br> “嗯,你跟朕的想法總是相同?!毕虒幍坶]上眼,手指搭在鑄金的扶手上,敲了兩敲,“朕日前宣工部尚書議事,延齡也在?!?/br> 謝琢回答:“臣當時正好在殿中?!?/br> 那日,咸寧帝看完折子后,宣來工部尚書,讓他擬出章程,應對水患。沒想到工部尚書當場就開始跟咸寧帝哭訴,說工部無人可用,治理河水也沒有良策,才導致無定河的水患屢治屢泛,次次都淹沒良田無數。 “你當時進言,說是否可以臨時開設制科,選拔特別之士,入工部任職。這幾天,朕仔細想了想,工部這些年,也確實沒見什么有才干的,你的想法很是可取,所以朕兩天前,擬了一道增開制科的旨意?!?/br> 咸寧帝閑話般,苦惱道,“希望此次能選出可用的人來,朕不奢求,一兩個也足矣?!?/br> 制科與普通的科考不同。制科通常由皇帝因朝中所需,臨時下詔安排,用來發掘有特殊才華的人,只要登科就會授予官職,立即上任。 “當今海晏河清,人才濟濟,陛下定能如愿?!敝x琢眸色微凝,原來如此—— 兩天前,他因寒疾昏迷,告病在家,那天在文華殿中輪值擬旨的,正是盛浩元。 普寧寺中,古剎寂靜。 溫鳴將抄好的經文供到佛堂。 很多稍有錢財的人家想抄經供佛,求得庇佑,但常常受不了抄經的繁瑣枯燥,或者根本不識字,便會購買手抄的經卷,只在末尾落下自己的名字。 而抄經的事,方丈都會委托給借住在寺中的文人,交付銀錢給他們,讓他們用來維持日常筆墨的開銷。 也是因此,溫鳴一直很感激普寧寺的方丈。 他將經卷擺好,不敢直視佛像的眼睛,急匆匆地從佛堂出來,見方丈緩緩行來,連忙雙手合十。 方丈須發皆白,神情和藹:“聽弟子說,溫施主昨夜腹痛難忍,還抄經到天亮?” “有人給了我舒緩腹痛的藥丸,吃了兩次,已經好多了?!睖伉Q昨晚睡不著,又舍不得點油燈,干脆拿著紙筆坐到佛堂里,就著長明的燈燭,抄經抄到雞鳴時分才停筆,此時眼下的青黑很是明顯。 他盯著青磚縫隙間長起來的雜草,澀聲道,“方丈,我昨日所做之事,有違本心,更有違做人之根本,甚至我之后的一輩子,都會因此陷在泥潭中?!?/br> 方丈溫和地問:“既然已經知道會陷入泥潭,又為什么會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