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江春入舊年(四)
世上的確無巧不成書。 至少那日的花鳥使,也是這么深以為然的。 還在舊年時分,江南便已經有了春天的氣息。村橋上的腐草堆透過薄雪冒出了綠瑩瑩的芽尖,他打亮燈籠貼近一照,好個美人! 那不能說是巧了,打著燈籠都找不著的妙人,給他撿著了,那叫做瞎貓碰上死耗子,撞大運了。 呸,誰是瞎貓,誰又是耗子,指不定哪天就變鳳凰了。 他那時是萬萬沒想到,這句話還有一語成真的時候。 花鳥使原本已經要驅車趕往縣里了,黎明前正準備啟程,卻在橋頭碰上了這叁位少年。 “她要入宮,”花鳥使說話間轉看向徐寶象旁邊的文蕙,“——而你是她jiejie?” “是啊,怎么了?”文蕙挺直腰背,極力壓下心中的緊張。 其實為圣上選美,是不論出身出處的,只是天還尚黑著,他不免就多問了幾句,全當聊表關懷之意。 其實花鳥使看出文蕙撒謊了,但是她旁邊的meimei實在太美,以至他不意深究。他很快讓宮人從車里取出文書,簡單問過姓名年歲,交涉之后就示意徐寶象可以上車了。 徐寶象請他再等一會,停留在原地與文家姐弟兩告別。 “阿蕙jiejie,文庭哥哥,謝謝你們?!?/br> 如果不是他們深夜起來相陪,她一個人是不敢從家里跑出來上路的。徐寶象剛要拜下,文蕙就將她扶了起來。 “阿象,我們幫不上你什么,只能陪你到這了?!?/br> 徐寶象泣不成聲:“謝謝你們……” “官家給的這些錢,你真就不給自己留點嗎?”文蕙遲疑道。 這些錢對于他們來說數目不少了,足夠吃小半年,如果不是因為毀約要賠錢進而得罪關系,花鳥使前幾日派人在村里張羅時,張氏也會把她推薦上去。 “我不要,都給你們?!彼ё∥霓?,把剩下要說的幾句話一股地腦倒了出來,便放開她轉身上了馬車。 “阿象?!毕騺沓聊蜒缘奈耐ズ鋈婚_口叫住了她。 “阿象……”文庭走近馬車,下裳幾乎貼在車轍上,以至挨到了她的鞋面,“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到?!?/br> 徐寶象拂開車簾的手停駐在半空,她回頭看向文庭,再看向文蕙,最后目光停在了橋下黑得不見底的溝渠上。 如果錯過了花鳥使的馬車,她會從這里跳下去嗎? 她會的,會立刻跳下去。她不在乎,她對所有的錢財和好東西都不在乎,也許那并不是因為自己慷慨大方,也可能是對生活早就沒有了盼頭。 這顆自毀的種子已經埋藏很深了,只是她習慣順從,常常忽略,所有人也都不知道而已。 當她擁有了此時的肆意時,才覺得自己這輩子沒有白活一回。 徐寶象早抹干了眼淚,卸下了擔子,連同拋卻對他們的不舍。她毅然決絕道:“我這一走,就不會再見到了?!?/br> 權當自己死了吧。 文庭看著馬車一點一點消失在夜幕中,他沒有能力娶她,只能祝她此生珍重。 徐寶象倚在馬車上,身后是連綿起伏的群山,入眠的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好像是枕在山河的懷抱里。 而這位山河共主,又會是怎樣的呢? 她覺得自己死過一次了,就沒什么好顧忌的了。 “等你老了,我就要出宮去?!?/br> 后來連在他面前暢所欲言好像也沒在忌諱,那時她以為她都會被挫骨揚灰,但是她重生了。 她聽到那個目成心許的心上人對她說好,并包容接納了她的全部。 “別看她老實乖訥,其實是最要嬌慣的?!?/br> 而她以前也并不是愛哭的人,因為她很早就知道哭對他們也沒有用。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她就能他面前輕易哭得一塌糊涂。 是因為他給的糖太多了,是因為他出現在她的世界里了。他收下了她全部的眼淚,并覺得那是最珍貴的東西 “你昨晚想了什么,怎么說那些話?” “哪些?” 一大早上用早膳,李炎放下筷子,沒說話。 “爸爸?!?/br> “……好吧,好吧,什么不都是你一句話的事?!彼麛∠玛噥?,放棄了探究。 見仍他肅著個臉,徐寶象咬著手帕對他笑,看他還是不為所動,便將腳邊的長毛貓抱起來道:“容容,我們原是在和哪尊道仙的法相吃飯呀?” 李炎沒忍住笑,把人抓過來先解了嘴上的饞再說 皮下的傷口流出膿水時,也是在慢慢愈合之中,要是不放心的一再要剜開洗涮查看,就是徒增創口了。 再說他何其有幸,蕓蕓眾生,千山萬水,為了見他,她走出了九十九步,把所有的感情都一腔傾注,今后的眼淚也只為他一個人流。 他已經求仁得仁了。 ————— 首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