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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青云臺在線閱讀 - 青云臺 第151節

青云臺 第151節

    日前青唯發現江留養隼的宅子是俞大人的私邸,立刻就給岳魚七回了信,讓他直接查中州府衙的俞清。信是八百里加急送去中州的,不出兩日就該到了,憑岳魚七雷厲風行的辦事速度,加上齊文柏的幫忙,約莫近幾日就能收到回信。

    青唯雖然愿意給張遠岫機會,沒有將他和曹昆德的勾結告訴謝容與,甚至親自前來勸他回頭,但她也知道事關緊急,容不得片許耽擱,并沒有給張遠岫反應善后的時間。

    青唯立在巷口思忖片刻,覺得事已至此,她已沒有替張遠岫隱瞞的必要,不如將所知的一切先行告訴謝容與,讓玄鷹司早作應對。她與朝天很快回到江家,誰知謝容與不在倒也罷了,德榮竟也不在。

    喚來一個廝役過問,廝役道:“公子戌時回來過一趟,本來說等少夫人一塊兒用晚膳,衙門的祁護衛過來了,說牢里關著的那位曲侯急病不起,擔心出事,請公子過去看看。公子走前留話說夜里興許回不來了,德榮收拾了些衣物,給公子送過去了?!?/br>
    青唯道:“曲侯病了?”

    曲不惟除了是買賣名額一案的主謀,還是眼下被緝拿的嫌犯的,唯一一個知道名額由來的,在水落石出前,他必須活著。青唯知道茲事體大,謝容與今夜必須留宿衙門,但她不想因為意外耽擱正事,喚來朝天,把今夜在張遠岫處的所聽所聞,包括他與曹昆德的合謀,中州俞清養隼的私宅詳細說了一遍,催促他進宮告知謝容與。

    第195章

    是夜,大牢里燈火通明。

    “下午都還好好的,晚上忽然犯了腹痛,不知道是誤食了東西還是旁的什么疾癥,太醫已經過來了,眼下正在為曲侯診脈?!?/br>
    謝容與一到刑部大牢,刑部的唐主事便過來稟道。

    謝容與問:“牢里的獄卒查了嗎?”

    “都查了,沒有異樣?!?/br>
    兩人說話間,很快到了甬道盡頭的牢房,曲不惟已經從腹痛中緩過來了,眼下正盤腿坐在草席上,太醫為他看完診,開了一劑藥方,見是驚動了小昭王,連忙道:“殿下,罪犯曲不惟的腹痛乃風雪天急寒所致,大牢里潮濕陰冷,到底年過五旬的人,久居于此,身子骨多少抗不住?!?/br>
    謝容與聽了這話,喚來一名獄卒,囑他去取干燥的棉被和取暖的炭盆,隨后見高窗漏風,又命人去把窗欄修補了。

    曲不惟冷笑一聲:“不要以為你施舍一點好處,我就會領你的情。該說的我都已經說了,旁的沒有的事,你再怎么問也問不出來?!?/br>
    謝容與正在看近日獄卒的排班表,聞言目光甚至沒離開手上的簡冊,“本王知道侯爺什么都不會說,也不想在侯爺這里浪費工夫,今夜前來,不過是受人之托照看侯爺,侯爺不必多想?!?/br>
    一旁的唐主事見小昭王一片好心被當作驢肝肺,頗是不忿,在一旁幫腔道:“曲侯大概不知道吧,樞密院的顏盂眼下已被玄鷹司緝拿,侯爺不想說的我們自會從別人口中問出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侯爺莫不是誤以為自己手里握著天底下獨一份的秘密?”

    顏盂是章鶴書最信任的人,這些年幫著章鶴書做了不少事,明面上與章府的關系卻不遠不近。

    曲不惟聽是顏盂落網,心中十分震詫,但他面上依舊平靜無波,“受人之托照看我,你受何人之托?”

    不等謝容與回答,他又道,“老夫該招的已經招了,竹固山的山匪,是老夫下令剿殺的;徐述白、沈瀾等人,也是老夫命人滅口的;包括上溪衙門的暴亂,也是老夫在幕后策劃的。要說其中有什么差池,當初老夫讓人去竹固山剿匪,本意只想滅口那幾個知情的山匪頭子,后來出了點岔子,山上的匪全死了,死了老夫就認,多少條人命你們都可以算在老夫頭上。洗襟臺名額老夫賣了四十萬兩外加一副稀世名畫,你們可以找禮部清算清算,看看老夫到底得賠多少,等老夫死了,你們大可以把老夫私藏的錢財、分封的田地,一律沒了?!?/br>
    謝容與看完了簡冊,吩咐唐主事增派看守大牢的人手,隨后淡淡道:“本王已經讓禮部算過了,侯爺一共得賠七十萬兩,不過這筆銀子侯爺不必cao心了,已經有人幫你賠過了?!?/br>
    謝容與說完這話,見牢房已經整理妥當,轉身便要離開,曲不惟叫住他,“誰幫我賠了?”

    謝容與頓住步子:“侯爺不是對本王無話可說么,眼下如何又有了?怎么,侯爺不必顧忌那張調兵令了?”

    曲不惟聽到“調兵令”三個字,瞳孔猛地一縮。一旁的唐主事是個明事的,見狀立刻打了個手勢,帶著一干獄卒離開了。

    曲不惟目不轉睛地盯著謝容與,“什么調兵令?”

    “還有什么調兵令能讓侯爺這樣杯弓蛇影?封原手下的兵卒成了叛軍,調兵令,自然是調動這些叛軍的軍令?!?/br>
    謝容與道,“停嵐著了章鶴書的道,被人騙著在調兵令上簽了名,眼下章鶴書手上留了軍令的存底,只要侯爺多說一個字,章鶴書就會把軍令拿出來,不是這樣么?”

    曲不惟眉頭緊鎖,“你怎么會知道這張調兵令?!?/br>
    “停嵐給我的。章蘭若提醒過他調兵令有異,他留了個心眼,把軍令從封原處拿了回來,一直貼身藏著?!?/br>
    “今夜本王來大牢,也是受停嵐所托要照顧侯爺?!敝x容與道,“侯爺一直以來總想著要一人之錯一人擔,絕不牽連一家老小,卻沒仔細想過停嵐知道自己的父親淪為階下囚后會怎么辦?!?/br>
    曲不惟怔怔地聽完,驚覺失態,他很快道:“這個糊涂東西慣來不爭氣,老子管他怎么辦,左右周家會在必要時扶他一把,天塌了也砸不到他,再說……”曲不惟盯著謝容與再度冷笑一聲,“他不是還有昭王殿下這個至交么?!?/br>
    謝容與道:“他去陵川了?!?/br>
    “停嵐雖然糊涂,但是不傻,臨走前,他弄清楚了侯爺犯下的所有罪行,大概覺得無法接受,所以無論如何都想離開。他還說,也許不會回來為侯爺送行了?!?/br>
    曲不惟并不為所動,他只是別開臉,“混賬東西有多遠滾多遠?!?/br>
    謝容與續道:“不過他臨走前,為侯爺賠清了禮部清算的賬目。不只七十萬兩,他賠了一百二十萬兩。中州侯爺的私庫由他做主直接充公了,這些銀子是他把家中值錢的東西、這么多年從他各處搜羅的寶貝變賣了湊的。他本來還想賠得更多,但實在拿不出來了。侯爺知道他這么做是為什么嗎?因為他說,除了本該賠付的七十萬兩,他更該賠的是侯爺欠下的人命,可惜那是無論賠多少都無法挽回的?!?/br>
    “本王知道侯爺今日無論如何都不招出章鶴書,必定權衡過利弊。但你想過停嵐真正想要的是什么嗎?他掏空銀子時在堅持什么?他又為什么要離開?”謝容與問。

    “還有?!敝x容與上前一步,在曲不惟的草席邊上擱下一只小巧的玉如意。曲不惟神情一滯,這枚玉如意正是古越青銅裹玉如意,流傳了千百年,后來到了曲茂祖母手上,祖母臨終前把玉如意給了曲茂,曲茂這個人喜新厭舊,只有這只玉如意他一直珍藏著,是他最喜歡的,“停嵐為了救侯爺,把這只玉如意當了。無價的古玉,只換來區區三千兩,太不值了,我費了些功夫贖了回來,侯爺留在身邊,這些日子做個念想吧?!?/br>
    謝容與言罷,不再理會曲不惟,徑自出了牢房。

    牢外的唐主事迎上來低聲問,“殿下,曲侯會招么?”

    “不知道,試試吧?!敝x容與揉著眉心。其實玄鷹司近兩日對顏盂的審訊并不順利,歸根就地還是在于他們沒找到切實的突破口。

    “當初曲不惟買賣名額,章鶴書為了安撫蔣萬謙等人,承諾等到洗襟臺重建,以一賠二,還給了空白名牌作保。那名牌等閑仿制不出來,只能由當年的士人牌符改制,可惜太難查了,咸和十七年、昭化元年、昭化七年,那么多士人牌符,誰知道章鶴書挑的是誰的,無疑于大海撈針嘛!”唐主事垂頭喪氣道,“要是能查出章鶴書到底是拿哪年的牌符改制的就好了?!?/br>
    謝容與沒應這話。

    確實是大海撈針,可他們這一路走來,哪一步不是這樣艱難,那些難能可貴的線索,哪一條不是從浩繁的卷帙中摸索出來的?

    出了大牢,外頭夜風正盛,謝容與一刻不停地回了府衙,曲不惟那邊已經留了人盯著,但他做事謹慎,牢房剛增補了人手,為防出岔子,今夜是沒法歇了。他喚人拿了顏盂的供詞,正要細看,這時祁銘帶著一個內侍進來值房,“殿下,長公主稱是想見您?!?/br>
    “這會兒見?”謝容與問。眼下已經亥末了,等他到了昭允殿,只怕子時都過了。

    “是?!眱仁淌钦言实畹睦先?,十分信得過,“長公主說多晚都等著,還請殿下一定過去?!?/br>
    謝容與聽了這話,自不能推托,簡單收拾好案宗,跟著內侍往昭允殿去了。

    外間風聲漸勁,雖然是寒夜,也能瞧見天上厚重的云層。近日朝務繁忙,到了這個時辰,玄明正華外各個值房都點著燈火,謝容與順著未歇的燈色一路到了昭允殿,阿岑把他引入長公主的內殿,隨后掩上門退下了。

    內殿四明,長公主穿著一身宮裝,待謝容與見完禮,淡淡說道:“不是我要見你?!?/br>
    她隨后站起身,“元嘉,你出來吧?!?/br>
    屏風后出來一人,章元嘉朝謝容與盈盈施了個禮:“表兄?!?/br>
    他們這一輩大都年紀相仿,謝容與身為長兄,卻是最疏離的,平心而論,章元嘉與他并不很熟,只是在宮宴上略有交集罷了。但,今夜既然決定要見謝容與,她已想好了該怎么做,是以待長公主離開,章元嘉徑自道:“表兄,日前表兄趕赴陵川,究竟在查什么,元嘉已經知道了?!?/br>
    小幾上還擱著半碗參湯,章元嘉身懷六甲,是不該熬夜的,大概是靠著參湯才撐到這時,謝容與沒答這話,先請了章元嘉坐,隨后才站著回話,“皇后娘娘懷有龍嗣,安心養身便是,前朝的事,不必放在心上?!?/br>
    “元嘉如何安心?眼下連表兄也要拿這樣的搪塞我么?”章元嘉道,“元嘉今夜既然甘冒大不韙單獨面見表兄,表兄該當知道元嘉的目的。元嘉只希望表兄實話告訴我,我父親他,當真有罪嗎?”

    謝容與沉默片刻,“目下尚未有定論?!?/br>
    不待章元嘉回答,他忽地道,“怎么,章鶴書這幾年在娘娘身邊安插的眼線,被娘娘發現了?”

    “表兄怎么會知道,官家說的?”章元嘉愣道。

    可是這話問出口,她便已知道了答案。

    趙疏和謝容與之間從來不會說這些瑣碎事的。

    而小昭王明敏異常,又身在宮中,有什么異樣是他瞧不出來的?章鶴書這幾年行事總是快人一步,加之帝后之間的隔閡,想想便能知道為什么。

    謝容與這么問,不為別的,只是不想兜圈子,愿意和她打開天窗說亮話。

    “表兄說得不錯。我這幾年,的確被蒙在鼓里?!?/br>
    謝容與道:“娘娘今夜見臣,不只是為了說這些吧?!?/br>
    “是,元嘉還有一個不情之請?!?/br>
    章元嘉安靜了片刻,站起身來,徑自繞出方幾,深深吸了一口氣,驀地便要朝謝容與跪下。謝容與眉心一蹙,在她膝頭落地前先行將她扶起,“娘娘這是做什么?你我君臣有別,這樣的大禮恕臣受不起?!?/br>
    “如何君臣有別?”章元嘉望著謝容與,“如果我父親有罪,我還有何顏面做這個‘君’?”

    她退后一步,執意屈膝跪下,“元嘉的請求之意重,乃是把身家性命都托付在了表兄身上,還望表兄萬萬領受?!?/br>
    她說著,雙手呈上了一封信,“此前我為了騙取父親的信任,縱容我身邊的侍婢與父親互通消息,眼下父親處境艱難,不得不手書一封私函請我轉遞京外。這封信我不曾看過,眼下將它原封不動地交給表兄,信上的線索想必對表兄追查洗襟臺之案的真相大有幫助。

    “元嘉只有一個請求,如果章氏一門無辜,還請表兄務必還我們清白。

    “反之,如果父親當真有罪,任何懲處,元嘉甘愿陪同父親一起領受?!?/br>
    第196章

    私函上的署名儼然是章鶴書的筆跡,章元嘉抿緊唇,握著信函的指節蜷曲發白。

    做出這樣的決定其實是很艱難的,在收到父親的信后,章元嘉連續數夜輾轉難眠,她甚至想過,如果這封信當真可以救父親于水火,她愿意通過自己的門路,幫父親把這封信轉遞京外。

    但是章庭告訴她要做對的事。

    兄妹二人的關系很好,從小到大幾乎從未吵過架,小時候章鶴書忙于正務,都是章庭領著章元嘉上學堂,后來章鶴書與章氏一族劃清界限,依舊延用了“清嘉度身,蘭若度心”的家訓,而這則家訓的含義,就是章庭教給章元嘉的。

    “至于我說的不情之請,”章元嘉道,“在一切水落石出前,還請表兄不要把今夜元嘉做的一切告訴官家?!?/br>
    她低垂著眼,露出一個惘然的笑,“嫁給官家這幾年,我一直以為是我在包容他,包容他的繁忙與淡漠,縱容他莫名的疏離與沉默寡言,其實不是,直到今日我才明白,原來他身處這樣的兩難之地,從來就是他體諒我居多?!?/br>
    是故哪怕有這么多的隔閡,整個后宮也看得出,他唯一寵愛的就是她。

    “他一直是個好皇帝,從兩手空空走到今日,一路行一路難,只是他走得太快,元嘉沒能跟上他。而今山雨欲來,我不想因為要顧慮我,拖慢了他的步子,我希望他能堅定如初,做出的所有決定,不會因為任何一個人而改變?!?/br>
    謝容與接過信,“好,臣答應娘娘?!?/br>
    待章元嘉起身,他退后一步,躬身揖下,“臣也謝過娘娘大義?!?/br>
    見章元嘉咬著唇欲言又止,謝容與明白她想問什么,說道:“至于令兄的傷勢,娘娘不必擔心,令兄在脂溪的確受了傷,眼下已有好轉,臣今早收到陵川齊大人來信,說令兄不日便會蘇醒……”

    謝容與和章元嘉說完話,沒在昭允殿多逗留,很快離開了。

    他一向沉得住氣,今夜卻有些心急。眼下唯一能證明章鶴書參與名額買賣一案的,就是他偽造的空白登臺名牌,無奈追查名牌猶如大海撈針,玄鷹司并著禮部苦查了數日,只是找到了名牌的仿制之法而已。謝容與直覺手里的這封信就有他最想要的線索,剛出了昭允殿便要拆信來看,一旁的玄鷹衛見狀,立刻提燈為他照明。

    信是送給京郊辛集縣一個吏胥的,讓他去一趟慶明,找城東鐵匠鋪子的掌柜收租。

    章鶴書很謹慎,信的內容幾乎全用了暗話,但謝容與還是看明白了。

    他把信收好,“衛玦呢?”

    “衛大人這幾宿都歇在衙門?!币慌缘男椥l道,“虞侯眼下要回刑部么?屬下這就去傳衛大人?!?/br>
    謝容與為了揪出章鶴書的罪證,這些日子在幾個衙門間連軸轉,聽了這話,他道:“不必,我去玄鷹司?!?/br>
    線索得來不易,他必須親自送達。到了玄鷹司,衛玦跟章祿之幾人竟然還沒睡,看過信,衛玦道:“這就是了,章鶴書當年偽造登臺名牌,肯定找了精通這門手藝的人,慶明城東鐵匠鋪子的掌柜,應該正是此人。收租子是暗話,大概是遞消息讓他連夜跑路的意思。眼下這封信落在我們手里,只要在章鶴書反應過來前,將這辛集縣吏胥和鐵匠鋪子上下一干人等一塊兒拿了,就能人贓并獲了?!?/br>
    衛玦根本不需要催促,立刻著人調集人手,兵分兩路,一隊去辛集縣捉拿吏胥,一隊跟他趕去慶明拿人,另外還吩咐章祿之連夜提審顏盂,就拿信的內容做突破口。

    隨后他跟謝容與請辭,連夜便要離京,一開門,險些與正準備進屋的兩人撞個正著。好在習武之人眼疾手快,衛玦側身一避,朝天也拉著德榮退開一步,行禮道:“衛大人?!?/br>
    衛玦點了個頭便離開了。

    謝容與見朝天和德榮滿頭大汗,先一步問,“怎么了?家里有事?”

    德榮道:“朝天有事稟給公子,在宮中兜了一大圈?!?/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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