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臺 第15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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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襟二字,就是張遠岫的兄長,張正清的字。 “先生?!睆堖h岫聽到這里,淡聲打斷道,“不管過去發生過什么,我只知道,先生和兄長希望修筑洗襟臺,是為了讓后人銘記投江士子的赤誠,犧牲將士的堅勇。洗襟無垢,洗襟臺的意義正在于此。不管后來那些人,何鴻云也好,曲不惟也好,更或是別的人,想要利用洗襟臺做什么,這座樓臺本身并沒有錯,‘柏楊山間高臺入云間’,這是兄長的心愿,也是我的心愿……” “忘塵你不明白,你當真問過你的兄長嗎,其實憶襟未必希望你……” 張遠岫道:“我只記得,當年兄長趕赴柏楊山前,曾謂我,‘只有洗襟之臺高筑,那些投江的士子才會永遠活在世人的心間’,那些士子里,曾經有我的父親,而今,還有我的兄長?!?/br> 他說完,再度把藥湯遞出去,“再耽擱藥就要涼了,先生吃了吧?!?/br> 老太傅看著他,他太聰明了,不等他開口便知道他要說什么,只是這么多年了,心愿已成執念了,不愿多聽罷了。 “官家意欲為你和仁毓郡主賜婚,此事你想得怎么樣了?” “還在考慮。日前忘塵已回稟過官家。官家說,可以容忘塵細思幾日?!崩咸蛋阉幊酝炅?,張遠岫接過藥碗擱在一旁的方幾上,“不過忘塵經多日深思,覺得娶裕親王之女,不失為一樁好姻緣,答應了無妨?!?/br> “你想聽聽為師是怎么想的嗎?” “先生請指教?!?/br> 老太傅抬手慢慢握住張遠岫的手腕,“忘塵,你離開吧?!?/br> “不要答應娶什么郡主,不要陷在這里,更不要做下一個謝楨。你不是謝楨,前人已逝,大周朝已經好起來了,不需要燃盡自己以全報國執念,你如果還有抱負沒有實現,憑你的本事,做一個地方州官,一個為民謀福祉的府官,去到哪里不能有一番作為?你離開吧,忘塵,京中的一切都交給為師,等到有一天一切塵埃落定再回來?!?/br> 老太傅握在張遠岫手腕的手緩緩收緊,蒼老的手背筋脈蜷曲遒結,渾濁的眼眸透出殷切的盼望,仿佛他這一路奔赴回京,就為了跟他說這樣一句話似的。 張遠岫想起在陵川時,老太傅給他回的一封信,“至于重建洗襟之臺,依為師之見,臺起臺塌,天定自然,實則不必執著”。 可是執著之人若能為一句話而動搖,脂溪礦山山崩地裂時,他便不會拾起那個錦囊了。 張遠岫的目光淡如陷在山谷里的湖,風被四面山壁擋去,漾不起一絲漣漪,“好,但不是現在。忘塵一介庸人,沒什么抱負,只有一個心愿罷了。等愿望實現了,忘塵便遵循恩師之意,與您一起離開京城?!?/br> 老太傅的身子本就不好,今日又染了風寒,說了這么久的話,人很快就乏了,張遠岫伺候完他吃藥,見他難掩倦色,叮囑了幾句,便離開了。 洗襟臺坍塌那年,先帝病重,老太傅也病倒了,年紀大了畏寒畏熱,自那以后,老太傅一年有多半時間都在慶明的山莊休養。京中的城西舊邸交給了張遠岫,太傅府雖留了人,因為除了一些書冊,府上沒什么珍貴的事物,需要顧看的地方并不多。 張遠岫從老太傅的屋中出來,卻見一名仆從正往東面的廂房中送炭盆。 府上的主子只有太傅一個,是有什么下人也病倒了,竟也要用炭盆取暖么? 張遠岫心中狐疑,喚管家的來問,管家的道,“二公子,不是下人,早上大夫過來看診,說正屋久無人住,有點陰冷,不如東廂這間干燥暖和,小的們打算把東廂熏暖了,讓老爺搬到這間住?!?/br> 張遠岫頷首,腳下步子一折,就要去東廂幫忙拾掇,正這時,白泉匆匆步入內院,呈上一封邀帖。 “公子,言大人的家宴帖子?!?/br> 言大人是禮部侍郎,也是裕親王妃的兄長。趙疏意欲為仁毓郡主和張遠岫賜親,朝中不少大臣已有耳聞。言侍郎是趙永妍的舅父,眼下他在家中設家宴,卻給張遠岫遞來這么一張帖子,究竟在試探什么,不言自喻。 白泉低聲問:“公子,您要赴宴么?” 赴宴即為家人,張遠岫跟言侍郎做不做得成家人,還在兩可之間。 張遠岫沒有作聲,等出了太傅府門,上了馬車,才淡淡回了一句,“容我想想?!?/br> 其實也沒什么好想的,老太傅說得不錯,京中的士人鬧事不是這么好平息的。 名額買賣一案,引起士子百姓對這座樓臺的憎惡,游街的士子中已有不少人請求朝廷停止重建洗襟臺。等到小昭王把案情的真相披露于眾,這些義憤填膺的士人不知道還要攪起怎樣的風雨。 想要讓洗襟臺平平安安的矗立在柏楊山,必須有一個在士人心中一言九鼎的人站出來,告訴他們不管發生了什么,洗襟臺本身并沒有錯,它是無垢的,是一塵不染的。 而這個人,只能是下一個謝楨。 利弊得失他早就權衡過了,他必須要做下一個謝楨。 哪怕他對仁毓郡主的印象其實很模糊,想不起來她究竟長什么樣,又是怎么樣一個人。 張遠岫撩開車簾,對白泉道:“幫我回言大人,說屆時我會赴宴?!辈坏劝衍嚭煼畔?,他想了想又道,“不,這就送我去言府,我親自向言大人致謝?!?/br> - 等張遠岫從言府出來,已經是日暮戌時了,言侍郎留他一同用晚膳,張遠岫推拒了,只稱是改日家宴再敘。他上了馬車,吩咐白泉回太傅府看看。誰知馬車駛入一條背巷,忽地停下,白泉在車外低低喚了聲:“公子?!?/br> 張遠岫直覺有異,撩開車簾,只見長巷里立了一個罩著黑衣斗篷的女子。 雖然她沒露臉,張遠岫還是認出了她,“溫姑娘,好巧?!?/br> “不巧?!绷季?,青唯才答道,她揭下兜帽,露出一張干凈的臉,“早就聽說老太傅要回京,我已經在這附近等了張二公子幾日了?!?/br> “張二公子,不知是否方便借一步說話?” 張遠岫頷首,他下了馬車,讓白泉驅車往巷子外去了,獨自提燈走近,青唯也不含糊,見閑雜人等都離開了,開門見山道:“曹昆德一個宦官,這些年久居深宮,能摻和的事一樁都沒少摻和,宮外的消息一個不落,他在朝中一定有一個同黨,這個同黨,就是張二公子吧?” 張遠岫立在暮天雪地里,眉眼靜得如溫玉。 聽了青唯的話,他沒有回答。 她能過問他,說明她已經知道答案了。 “去年薛叔墮崖蒙你相救,并不是巧合吧?你這些年一直希望重建洗襟臺,后來你結識了薛叔,聽聞他意欲上京查清洗襟臺坍塌真相,便和曹昆德合謀,一方面以薛長興落難引我上京,一方面借我挑起風波追查何家偷換梁柱的事由,迫使士人不滿朝廷不得不答應修建洗襟臺。薛叔墮崖的地點,本來就是你事先和他說好的接頭地點,所以你會那么輕易地找到他?!?/br> “你為什么會知道我活著,曹昆德告訴你的,還是你本來就認得我?” “還有去年冬天,我被左驍衛追殺,你之所以會出現得那么及時,也不是巧合。如果我所料不錯,你和曹昆德雖然合作,但你們的目的不盡相同,你的目的只是重建洗襟臺,當時朝廷已經應允下來,你沒有必要害我,但你很清楚曹昆德的行事手段。你知道在我徹底倒向小昭王,沒有利用價值以后,曹昆德會毫無顧忌地向朝廷檢舉我來殺我滅口,這才是你能先所有人一步,在長街救下我的原因?!?/br> 張遠岫看著青唯,許久才道:“溫姑娘既然已經知道了,何必多此一問。事已至此,溫姑娘若對忘塵有任何怨言,忘塵甘愿領受,絕無多一句的分辯?!?/br> 第194章 “我沒有怨言?!鼻辔ǖ?,“因為我相信我幾回落難,張二公子都是真心實意地幫我,否則你不會把中州俞大人的私宅住址告訴我?!?/br> 去年青唯離京,張遠岫擔心她無處可去,給了她一張名錄,上頭都是他最為信賴的人。后來青唯決定去陵川,因為沒有文牒,托中州的俞大人幫忙,隔日張遠岫還趕來與她見了一面。 “我在中州看到了白隼。民間養得起隼的人太少了,遑論用隼來送信。后來有人幫我查證,發現這只隼被養在江留城的榴花巷子,這個住址,正是俞大人的私宅。俞大人不過一個七品地方官,他沒事養隼做什么,但他是張二公子最信任的人,這只隼,只能是幫張二公子養的?!?/br> “張二公子心思如此縝密,如果不是為了幫我,何須把這么隱秘的私宅告訴我?!?/br> 張遠岫問:“這就是你今日在這里等我的原因?” 其實青唯覺察出端倪,本可以第一時間告訴謝容與的,但是,一旦小昭王吩咐玄鷹司追查他,他就再也沒有抽身而出的機會了。 一報還一報,當初張遠岫在她落難時幫了她,而今她也愿意不計前嫌,拉他一把。 原來她今夜等在這里的目的,竟然和老太傅是一樣的。 青唯道:“我知道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單憑我幾句話,張二公子未必會更改心意,但我一直相信,張二公子與人為善,本質并不壞,只是被執念束縛,才走到了今天這一步,眼下大局未定,只要張二公子愿意回頭,一切都來得及。我今日到此,只有一個請求?!?/br> “溫姑娘請說?!?/br> “張二公子既然與曹昆德合作,該知道他籌謀多年的目的是什么。我直覺曹昆德想要做的事不簡單,不想因此再出什么岔子,還請張二公子把你知道的告訴我?!?/br> 張遠岫問:“這些只是溫姑娘的猜測么?” “不只猜測?!鼻辔▽嵲捳f道,“我查到了劼北的龐先生,曹昆德的恩人,還有龐元正不知所蹤的妻兒?!?/br> 張遠岫的眼底浮起一絲意外,似乎沒想到她的動作這么快,然而這一絲意外很快消弭在了他淡然無波的目光中,“溫姑娘既然說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我有,曹公公自然也有,我知道的的確比溫姑娘多一些,但是,恕我無可奉告?!?/br> 青唯聽了這話并沒有多意外。 她只是隔著燈火看向他,露出非常非常失望的神情。 隨后她不再說什么,轉身朝巷口走去。 這副失望的神情讓張遠岫的心莫名一沉,他不由出聲喚住她:“溫姑娘?!?/br> “今日溫姑娘在這里等了多久?” 青唯回過身:“重要嗎?” 不重要。 她或許午過就來了,看他驅車去言府,沒有露面。一直等到他從言府回來,才出聲攔住他。言侍郎是仁毓郡主的舅父,他應下言家的家宴,以后大概真的要做郡馬了??墒乔辔ㄔ缫徊綌r下他,他便不會娶趙永妍了么?就好像老太傅千里來京,只為勸他忘塵,他答應了么? 張遠岫道:“溫小野,如果一年前,崔家沒有出事,薛長興沒有落獄,曹昆德也沒有去信告訴你岳魚七也許在京中,你還會上京嗎?” 青唯沒有絲毫遲疑:“會?!?/br> 沒有人能夠教唆她上京,除了她流亡經年心中的冤屈與不平,也許早一點,也許遲一點,她還是會來到這個是非之地的。 張遠岫笑了。 看,其實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既定的路,他們的一切因果,都由自己所選擇,旁人根本不可能左右。因此他寫不寫那封讓她來京的信,結果并不會不同。其實事到如今,他一手cao縱的,只有自己的航船罷了。 “小昭王,他待你好嗎?” 青唯沒有回答,這是他們之間的事,與他無關。 但是答案顯而易見。 張遠岫道:“其實我一直知道你活著,也知道曹昆德為你更了姓,讓你寄住去了崔家?!?/br> “崔弘義后來遷去了岳州。也是巧,嘉寧元年,老太傅為我賜字忘塵,也提議讓我去岳州。他說岳州雖不比中州富庶,慶明繁華,卻是一個遠離是非的安居之地。我那時第一個想到的便是你也在岳州?!?/br> 他一直記得那個在洗襟臺廢墟上拼命尋找親人的小姑娘。 天涯海角,有個人與自己同病相憐,實在幸甚。 或許是當時執念未深吧,張遠岫其實動了忘諸塵煙,遠赴岳州的心思。 但他最終沒有這么做,老太傅為張正清賜字憶襟,卻要他忘塵,這是什么道理? 他選擇了考科舉,去寧州試守。 及至幾年后翰林詩會上重逢,她左眼上的紅斑也遮不住她的姿態亭亭,當初眼底的迷茫散盡了,只余清明。 張遠岫這才發現那個與他同病相憐的小姑娘長大了,病也好了,只有他,依然在病中。 “溫小野?!睆堖h岫道,“眼下想想,幸甚你我識于緣淺?!?/br> 亦止于緣淺。 - 青唯出了暗巷,天已經全黑了。她今日其實不是一個人來的,京中士人鬧事,她身份特殊,獨自出門多有不便。好在朝天有侍衛身份,可以帶刀綴行。朝天一直在隔壁巷子等著,見了青唯,他疾步上前,“少夫人,他說了嗎?” “沒有?!鼻辔〒u頭。 她今日來找張遠岫,除了試探曹昆德的目的,如果能夠問出一些章鶴書的線索那就更好了。 但是張遠岫的態度很明確,一個字都不愿多透露。 “師父那邊回信了嗎?” “小的早上跑了一趟驛站,岳前輩的信還沒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