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3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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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待得交錢契的那日,徐德恰,拉了高俅來。 高俅剛從西北的馬場回到京城,就得知發生了這許多事,心下也吃驚。 他拍著胸脯保證此事到此為止、一臉尷尬假笑地送走徐德恰后,回轉來,細問姚歡原委。 姚歡擺出一臉疲憊的茫然:“高先生,甌茶是你送來的,我怎曉得,她究竟為何這樣做,又為何突然自盡。對了,梁先生當年,怎么將她帶入王府的?” 高俅道:“那一年,師成奉命去應天府買畫,水路上南南北北地往來過數次,最后一次,便帶回小杜娘子,說是游船上見到的煎茶使女,覺得她于茶事上,是個可造之才,最合為端王掌理好茶?!?/br> “哦,”姚歡記下了應天府三個字,又問,“甌茶自入王府后,沒遇到什么困厄危急之事吧?” 高俅搖頭道:“怎會,闔府上下,都曉得,師成青眼于她,誰敢欺負她?!?/br> 說到這里,高俅神色一訕,微帶歉意道:“姚娘子,高某畢竟還是吃著端王府的俸祿,雖名頭是王府咨議,論與端王的親近,仍是比不得師成那般在宮里頭就跟著端王的內侍。有些事,高某既沒本事,也不方便,為娘子去打聽。只能請娘子,自己多加小心了?!?/br> 姚歡了然。 如高俅這樣,對前程大有期許的男子,明哲保身才是常態。 姚歡忙道:“省得,省得。高先生,甌茶已下葬,英娘也得了一份傍身之資,此事便塵埃落定吧?!?/br> …… 姚歡回到藝徒坊,聽美團說這幾日坊內還算太平,便往后院去看英娘。 英娘到底年輕、皮實,又有美團悉心照料,臉上已恢復血色。 見姚娘子終于回來,英娘一骨碌爬起來,目光滿含期待道:“姚娘子見到侍郎了吧?” 姚歡將門關了,掏出契紙,遞給英娘。 英娘竟還在做夢,翹起嘴角問姚歡:“這,是徐府的聘禮?” 姚歡道:“不是,這錢的意思是,徐德恰不想再見到你?!?/br> 英娘癡愣片刻,哀戚道:“可是,我,我還想見侍郎的,我是真的喜歡侍郎。他對我,很好,很好……” 姚歡打斷她:“徐德恰聽到你小產,眼里半分憐憫都沒有,還試圖賴個一干二凈。你若不信我,自己再去問他一遍?!?/br> 英娘癟著嘴,眼眶子里眼見著就蓄了一層淚水。 姚歡繼續道:“英娘,我也是從你這個年紀過來的,對男子動情,本是十分美好的事,我絕不會笑話你。我在惠州,親眼見過蘇學士在朝云娘子的墓前追憶她,回到京城,又親眼見到美團在劉家過得那么順風順水,我更不會只因你要去做妾,而攔著你。但是,英娘,男人和男人,太不一樣了!徐德恰,徐大侍郎,他根本,就是拿你,嘗個新鮮,尋個開心。對待這樣的男人,你,得把他當一簸箕垃圾似的,從你心里潑出去?!?/br> 英娘抽泣著,無言默然一陣,又哭唧唧道:“可是我以后,怎么做人哪……” 姚歡正色道:“什么叫怎么做人?大宋律令,女子十三歲就可出閣嫁人,你是及笄在望之年,和男人歡好過,怎么了? 這個年紀與男子纏綿過床榻的大宋女子,多了去了。纏綿過后,另嫁他人的,也多了去了。 頭一個排得上號的,真宗的皇后、仁宗朝的太后,章獻明肅劉皇后,十三歲就嫁過一次人。堂堂大宋皇后,都能是此前將身子給過皇帝以外的男人的女子來做,你怎么就覺得,自己從此以后無法做人了? 你們這些女娃娃,識了字,是大好事。但若識文斷字,反倒令你們被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本戲本的洗了腦子,那就是得不償失。什么破了身子就不干凈了、成婚時要男女雙潔才是佳話的,我告訴你,那都是狗屁。 為什么那是狗屁?因為那些條條框框,沒有給這個世道,帶來有用的物產,沒有給這個世道上的萬千蒼生,帶來溫飽與快樂。它們只是上流權貴做出的無形枷鎖,是令同為底層的螻蟻們互相鄙夷乃至殘殺的洗腦工具,好讓統治變得太平清凈許多。 即使你身邊有九成的螻蟻,都被這樣的枷鎖蒙蔽了,都成了一根筋的蒙昧而可憐的精神奴仆,你也不能跟著他們的指指點點、乃至謾罵攻訐,去走你往后的日子?!?/br> 姚歡痛痛快快地說了一頓小姑娘,轉頭去案幾上尋陶壺,倒水喝。 英娘已經停止了抽泣。 她瞪眼望著喝水中的姚歡。 姚坊長的話不難懂,只是,太挑戰英娘懂事后的認知。 但似乎,頗有一種新鮮的道理。 英娘低頭,摳著指甲,喃喃道:“謝謝姚娘子。我對不住姚娘子,徐侍郎那邊,可有羞辱娘子?” 姚歡道聲“他敢”飲一大口美團灌好的淡茶,緩了語氣,對英娘誠然道:“你不必覺得,給我帶來什么麻煩,給學坊帶來什么麻煩。反過來,我確實沒有想到,小杜娘子她,怎會這樣做,我有責任。所以,我不去為你和徐德恰理論,誰去?” 英娘咬著嘴:“娘子莫生氣,我還是覺得,這錢,有些不體面?!?/br> 姚歡道:“官員坐事,還罰銅呢。朝廷嫌棄過那些銅,不體面了么?大宋的錢,長得不都差不多,還分姓徐、姓姚?英娘,這五百貫是我去討來的,經了我的手,就是我給你的。你莫再覺得膈應了,就拿這筆錢,當你今后的嫁妝?!?/br> 姚歡想一想,又補充道:“我與老家慶州的一個后生,也有過男女之事,邵提舉曉得,但沒有半分膈應心思。英娘,世上好男兒很多,會有良伴,等著迎娶你?!?/br> 英娘點點頭,將錢契折了,放入內衣中。 她似乎終于松弛下來,靠回枕囊上,目光越過姚歡的肩頭,望向窗外漸濃的初夏綠茵。 有人敲門,姚歡起身去開了,是美團。 “歡姐兒,將作監的李大監來了,要見你,在前廳等著呢?!?/br> “將作監……李……是李誡嗎?” 姚歡疑惑地問。 美團道:“對對,他挺客氣的,自報家門,是這個名兒?!?/br> 姚歡心道,艾瑪,北宋工科大神。 他來找我談什么?談合作? 第377章 工科大神兄妹 姚歡踏進學坊前廳,李誡引著一位小娘子起身,向姚歡行禮。 朝廷將作監的一把手,是四品官階,今日也非休沐,但李誡只穿著石青直裰,外罩一件回紋靛藍褙子,戴著尋常的軟腳幞頭,倒是腳上仍露出一雙官靴。 顯然,李誡在這申初時分拜訪藝徒坊,特意將官帽、官服給換了。 而與他同來的小娘子,十七八歲年紀,豎著精致俏麗的三鬟髻,是個未出閣的閨女。 小娘子身上的褙子,紋錦質地,花樣色澤均淡雅宜人,隨侍一旁的婢女,亦衣著體面。 小娘子行完禮,抬起頭來,大大方方地看著姚歡,目光明澈里又帶著一絲好奇意味。 李誡和聲細氣地介紹:“姚坊長,這是舍妹,閨名一個諒字,在吾家行七,坊長喚她七娘即可?!?/br> “見過李大監,見過七娘?!?/br> 姚歡笑吟吟地還禮。 如果沒記錯,李誡其人,雖是光耀建筑史的大師,卻并非工匠出身。他家中世代為官,父兄皆為進士及第,自己如今也官至四品、緋服加身。 但短暫照面的幾息,姚歡覺得這對兄妹的舉止神態,令人十分舒服,沒有半分官宦子弟的清冷倨傲。 七娘回身,從案幾上捧起一冊裝訂考究的集子,捧給姚歡:“姚坊長,這是二哥和我合著的音律札記,其中錄了些琴譜,更有我二人對前代琴家流派的評述。請貴坊的李娘子、徐娘子,斧正?!?/br> 姚歡忙雙手接過,一面致謝,一面將兄妹倆讓回茶案前落座。 李誡不再盤桓寒暄禮儀中,直言道:“章府逃妾橫死貨船一案,頗為轟動。我聽說竟是與木材有關,便循著吳知府的指引,去簡王府拜訪,欲細究緣由。王府的鄧咨議說,乃是姚娘子告訴他們,新鮮伐采的木材,會釋放炭毒那樣的惡氣?” 姚歡點頭:“是,炭毒無色無味,難以察覺,于密室大量儲積時,卻能在短短兩三個刻漏之間,令人血氣衰竭而亡。即使偶有幸運兒被救回一條性命,神思亦多受損傷。故而,裝運、貯藏新鮮木料時,尤要注重通風敞氣?!?/br> 李誡嘆氣道:“如此說來,此前修建辟雍時,有兩個匠人,明明身強力壯,卻莫名倒斃于木料倉中,或許也因中了木材放出的炭毒。匠人們不知,還以為是一旁刑場里有冤魂來作祟,一時人心惶惶。姚娘子,我們將作監,承辦京中各處營建,匠人時刻要與木材打交道,此一回你的解惑之舉,提醒了我將作監,說不得能救下多少人命來,當真大善?!?/br> 李七娘則秀眉微揚,向姚歡道:“我與二哥建言,炭毒之氣,既然難以察覺,工匠們運料、選材時,可提個鳥籠、兔子籠的進去,若過得一陣,它們仍活蹦亂跳,炭毒應是散盡了?!?/br> 李誡看向七娘,笑道:“這一段,你來執筆,作為警示之語,寫進營造法式中?!?/br> 姚歡察言觀色,見李誡對七娘這個小meimei,于手足親近之外,更有一層不吝贊賞的情感。 姚歡遂也湊著李誡的話茬,談興勃勃地探問道:“哦?七娘也參與重修元佑本的營造法式?” 李誡敏銳地捕捉到姚歡用詞中有“重修“二字,眼神一亮,溫善地反問道:“姚坊長很熟悉此事?” 姚歡莞爾道:“藝徒坊開辦之初,端王就經官家許可,討來將作監的界畫本子,給我坊中的畫師張擇端先生研習,那時我便盤算,往后我坊的生徒們若學成出師,不知能否為將作監畫圖、計算工料、設計木作。既然想去將作監討營生,自會關注李公從官家處所領的大差遣?!?/br> 李誡聽完,毫不掩飾欣悅之意,與meimei道:“七娘你瞧,我兩家,這回可真是,要過河遇上擺渡的,打瞌睡遇上遞枕頭的巧了?!?/br> 七娘今日隨二哥來拜訪,方才一見到姚歡,就覺得,她與自己想象中的一樣,敞亮,爽氣,不說廢話矯情話,語調口吻卻蘊含著天然的溫潤,沒有那種生人勿近的冷硬隔閡。 此刻得了姚歡坦誠直率的一番話,七娘越發感到投緣,遂丟了最后一絲生分,歡喜道:“姚娘子也屬意將作監,甚好?,F下,便想與娘子借幾位愛徒,助我一臂之力?!?/br> 原來,早在神宗熙寧年間,為了杜絕從中央到地方營建中的貪墨腐敗行徑,朝廷就下令將作監編寫統一的建筑工程規范營造法式。 第一版的營造法式,拖拖拉拉寫了十來年,官家趙煦親政后一看,寫得亂七八糟,不過是將建材的名字羅列一番,輔以空話、套話,完全不能用作技術規范。 趙煦于是下詔剛剛領銜將作監的李誡,撰寫第二版營造法式。 “姚娘子,七娘及笄前,曾隨外祖居于江南數年,見過不少竹材的營造用法,也見過一些特別的斗拱。她說與我聽,我又去將作監上上下下問了,彼等皆是一頭霧水。七娘從小就研習營造工法,她的畫藝,更在吾家幾位男丁之上,我便想,干脆讓她去南邊,將圖樣細細畫來,算清楚用工用料,也寫入營造法式中。但她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出遠門帶上將作監的男畫工們,終究不便”李誡說到這里,姚歡這樣聽了上句就明白下句的買賣人,終于敢在心中放個禮花了。 太好了,果然是來合作的,確切的說,是來招實習女生的! 姚歡激動地差點碰翻茶盞,連連頷首:“師從張擇端先生的女徒弟里,最大的已有十三四歲,出遠門、照料好自己,不成問題。她們能獨自用界尺,將虹橋、寺塔、汴河兩岸的酒肆民宅,畫出輪廓?!?/br> 七娘看向李誡,似松了口氣,贊道:“都是學界畫的,手上工夫細致,檐緣、斗拱、闌額的,我指點幾回,應能畫下來?!?/br> 姚歡笑道:“此際天光亮著,她們肯定還在練筆,我引李公和七娘子,去看看?” 李氏兄妹欣然起身。 機靈的美團,慮及自己畢竟是劉府的妾,不便接近李誡這樣的外男官員,方才已麻溜兒地去尋坊中的男教習。 張擇端正好趕到,與姚歡一同陪著李氏兄妹,往畫室去遴選七娘的女助手們。 撫順坊邵宅,晚膳時分。 臨近夏月,吃食便不再講求現熬現煮的熱乎氣兒。 今日桌上的飯食,都是邵清下值后從街上買回來的現成貨。 綠豆粉做的麻腐,拌上雞脯粒子與筍干丁做的咸醬,夾在芝麻麥餅里。 稻草扎起的網兜里,裝著陶罐湯,湯料是萵苣、野蕈和小肚,不金貴,葷香素鮮的碰撞在一處,卻分外惹味。 甜品,則是砂糖汁果干水晶皂兒。 將皂角米泡軟后煮成湯,再將這皂兒湯連鍋坐于冷水中,湯汁便凝固成石花菜或者葛根粉那樣的凍膏,澆上甘甜的沙糖汁,再撒上蜂蜜紅豆、葡萄干、林禽果rou等輔料,便是開封城春夏之交的當紅冷食。 然而此刻,飯桌上這碗原本最討女主人喜歡的水晶皂兒,卻受了冷落。 邵清對姚歡笑言道:“往常,你都是先狼吞虎咽地吃個半飽,才與我敘話,今日滔滔不絕地,連飯都顧不上吃,竟是比我們成婚那日,還興致勃發?!?/br> 姚歡這才去挖一大勺水晶皂兒吞了,繼續道:“我當然高興,我高興這朝廷,不是只有徐德恰一個官兒。禮部將藝徒坊納入官學的路斷了,無妨,將作監打開了另一道門。更難得的是,李大監那個妹子,是個有些抱負的,待此一回,我將她看一看,說不定,能請她協理學坊事務。她今日與我說起,原來真宗朝,就有一位姓嚴的女子,擅雕黃楊木,被官家賜了技巧夫人的雅號。她看起來,很喜歡我們藝徒坊?!?/br> 邵清目光溫柔地看著妻子:“女子本來就能做許多事,你不就是這樣?” 姚歡抿嘴,又認真道:“李七娘說,她準備端午前后,帶上學徒往兩淮走。我算了算,那時英娘早已出了小月子,讓英娘一道去。有活兒干,忙起來,容易從傷心事里走出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