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1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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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北風凜冽但陽光甚亮的臘八節晌午,姚歡神清氣爽地站在開封城最熱鬧的一段大街上,結結實實過了一把直播賣貨、北宋版李佳琦的癮。 若非考慮到邵清再怎么開明,畢竟也是有同僚、身處朝廷的官聲體系內的,姚歡不好做得太放飛自我。否則,她恨不得把“買就對了”四個字讓杜甌茶去找端王寫了來,裁成綬帶,斜批在自己肩上。 見到姚歡如此毫不忸怩地吆喝,而她的夫君,那位好歹是個緋袍官人的邵提舉,更是笑吟吟地望著自己的娘子,藝徒坊的師生們,也紛紛丟了羞怯局促之色,招呼、應答起蜂擁而至的客觀。 姚坊長說得對,義賣,籌款,送到開封府,作為朝廷賑濟貧苦、扶助鰥寡孤獨的資財,為這樁反哺報恩的善事,吆喝自己一絲一線、一筆一畫成就的作品,光明正大,有什么好害臊、覺得開不了口的。 義賣開始不久,姚汝舟,就帶著自己私塾里的六七個同窗,趕到了。 汝舟今年,已過十歲,完全脫了稚嫩面貌,離翩翩少年郎,也就一步之遙。 他眉宇間,從前那種隱約的刁滑促狹神氣,蕩然無存。 姚歡感慨,在娃娃幼年開蒙時,家宅教育果然比私塾教育,更重要。跟著姨父和姨母這樣雖算不得社會成功人士、卻正直純摯的長輩,汝舟這條小船兒,沒有偏離航道。 此番臘八節義賣,姚歡提前喊上弟弟,讓他招呼幾個要好的男同學,過來幫忙。 藝徒坊到底是女娃娃居多,隔著桌子介紹作品可以,氣氛真的熱烈、銷售真的火爆起來,收錢、交貨、維持秩序的事,汝舟這些半大小子們來做,場面上看起來妥當許多。 姚汝舟對于jiejie的器重,開心得很。 他更開心的,是磨刀不誤砍柴工,一面算錢收錢,一面向每位同窗介紹:“站在那邊施粥的,穿紅袍子的,是我姐夫,儀表堂堂吧?風度儒雅吧?斯文可親吧?身量比禁軍還高吧?是不是與我jiejie,十分般配?嘿,嘿嘿嘿?!?/br> 然而,他沒“嘿”上幾聲,正準備收獲同伴們的嘖嘖艷羨之際,目光一偏,得意的笑容,霎時凝固在了唇邊。 他看到了曾……四叔。 …… 這個臘月初八的早晨,曾緯剛從昨夜的宿醉中睜開眼,就嚇得一個激靈,坐了起來。 他的妻子,蔡京的掌上明珠,蔡攸的寶貝妹子,蔡二娘,正一身白咧咧的中衣、披頭散發地站在榻邊,盯著他。 “你,你作甚?” 曾緯顫聲問道。 這小姑奶奶,昨夜睡在自己身邊時,還好好的,此刻怎么就又一副裝神弄鬼的模樣。 蔡二娘冷冷道:“我想起一事,須問問你,你何時,去與官家說,將我父親復職回京?” 曾緯翻了個白眼,登時覺得,頭皮都要炸了。 蔡二娘剛嫁進來時,還只是驕橫些,外加對丈夫管得緊,但凡曾緯過了酉末才回家,她便要大鬧一場,盯著細問曾緯的行蹤,還振振有辭道,臺諫中人,在外吃花酒,難道不怕被落職、貶到京外去。 曾緯彼時,看在這婦人姓“蔡”的份上,想著蔡攸與端王府和張尚儀的交情,更展望到自己岳父蔡京東山再起的前景,也就忍了。偶爾遇到蔡二娘使性子撲大,他亦不還手,大不了過幾日下值時,尋蔡攸抱怨幾句,由蔡攸陪著笑臉、張羅著,去隱秘的上等庵酒店里松泛松泛。 然而,隨著頭胎娃娃的出生,蔡二娘的心性,似乎越來越不對頭,便是曾緯好好地在府里看書作畫,這婦人也會忽然沖進來,抓打丈夫一番。 最近,這位產后才四五個月的年輕母親,更是發展到,催逼著曾緯去哭諫、血諫、死諫,總之不管怎么諫法吧,得求著官家,將父親蔡京宣詔回開封。 “曾緯,你甭想誆我,三省里頭有名有號的臣子,誰家的千金,不是我的手帕交?我曉得,你如今在官家御前,紅得很。你為父親說幾句話,就那么開不了口嗎?” 曾緯無奈,怏怏地哄道:“我如今是起居舍人,官家看重我,只因我修《神宗實錄》修得好。外朝臣工的起復之事,我怎好輕率進言?我自己就在臺諫當過差,你以為,御史們都是吃素的?” “我呸!” 蔡二娘怒道,“曾緯,你可真是寡情薄義。當初我父親知貢舉,冒著被元祐余孽彈劾的風險,在殿試里,向官家提議點你為進士榜的頭幾名。當時章惇也要黜落你下去,連你親爹曾布都無動于衷。待你金榜題名,你親爹要外放你去州縣,若不是我父親帶著你去同文館,查辦宣仁太后一案,你現在,不知在哪個小破縣里,和你親爹當年一樣,做個小小參軍、吃糠咽菜呢!” “住口!你這不可理喻的瘋婦。你真以為,我不敢休了你?” 曾緯一躍而起,揪住蔡二娘的前襟,“呼”地將她甩在榻上,想扇她一個耳光,讓這瘋婦清醒清醒,卻終究硬生生收了手,走到屋角,馬馬虎虎地扎好外衣,出門喝斥家中仆婢:“給我拿件御寒的袍子來,我今日進宮當值?!?/br> 身后,蔡二娘尖著嗓子嘶叫:“好,我今日就去西邊的曾府門口發瘋去,看看堂堂曾樞相的臉,往哪里擱。就是他和二章作的手腳,借環慶路的案子誣毀我父親……” 妻子這樣歇斯底里的威脅,根本阻止不了盛怒中的丈夫的腳步。 曾緯跨出院門之際,吩咐魏夫人派給自己的還算得力的管事:“將娘子鎖在屋里,你去蔡府請舅爺來處置。讓乳娘抱上孩兒,回西邊府里找我母親。這瘋婦,只怕再下去,要傷了孩兒?!?/br> 曾緯坐著馬車,從城東的襄園來到大相國寺附近,便鐵青著臉下了車,撇下不敢多問半句的馬夫,顧自往熱鬧的人群里鉆進去。 他穿過御街,想去從前進學的國子學逛逛,但看了看南邊,擠擠挨挨的,都是去各處討粥喝的乞丐。 他終究嫌棄邋遢腌臜,遂轉身往北,朝宣德樓方向走去。 漫無目的、游魂般地走了一陣,他聽到曾經熟悉的清悅的女聲。 …… 對于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曾緯,姚歡和弟弟姚汝舟一樣,吃了一驚。 她還未反應過來,曾緯已抬手,選了一張拜帖品鑒起來。 張擇端見來了一位華服玉容的年輕公子,忙彬彬有禮地為他介紹。 曾緯將拜帖都看一遍,輕輕方下,向張擇端道:“這些都是先生與高徒所畫?當真皆為佳作?!?/br> 張擇端謙遜道:“公子謬贊?!?/br> 曾緯道:“先生看來善畫樓閣亭臺,若請先生畫一幅三尺左右的立軸,不知潤手幾何?” “嗯?這……” 張擇端沒想到還有現場就要問自己定畫的知音,帶著人之常情的興奮,看向姚歡。 這,也是義賣成果呀! 曾緯笑笑,轉而盯著姚歡道:“哦,方才聽人指點了,這位娘子是姚坊長。在下敬佩坊長的仁義之舉,但眼前這些義賣的年禮,確實沒有太相中的?!?/br> 姚歡已經平靜下來,淡淡問道:“官人要畫什么?” “畫一幅佳侶賞雪圖。數年前,也是這樣的冬月時節,在下與娘子,執手去到金明池畔,登高望遠,海誓山盟……” “曾舍人!” 曾緯那一席在張擇端等外人聽來深情款款的回憶之語,還未說完,被姚汝舟叫過來的邵清,走到姚歡身旁,盯著曾緯喊了他的官職。 “邵提舉,”曾緯面不改色,拱手致意,笑道,“在下正與這位張先生定畫,說起當年與娘子同游金明池畔,賞雪訴情。啊對了,那日,我與娘子還遇到了邵提舉,邵提舉可記得?當時內子還害羞,不愿與邵提舉同席?!?/br> 饒是邵清再是修養上乘,面對這突然出現的無恥挑釁,也難以遏制一拳打過去的沖動。 姚歡一把扯住邵清的袍袖,笑吟吟地對張擇端道:“正道,我大概明白了,這位曾舍人要的畫,就像,就像你此前在汴河邊,為我和夫君畫過的《佳侶行橋圖》” “哦……” 張擇端應承著,面色認真起來,好像每一位稱職的畫師,進入構思階段。 恰在此時,選年禮的人們忽地退開了些,只聽有聲音唱報“吳知府到” 開封知府吳知厚,今日循例在城中四處檢視,看看下屬的幾個衙門,以及巡街軍吏,是否依著朝廷所令,于數九寒天巡查街坊,收容流浪孤苦。 畢竟要過年了,大宋都城,天子腳下,路有凍死骨,萬一官家或者太后,出宮見到了,不大好看。 姚歡見到吳知府,心中一喜。 “姚坊長,本府瞧著,今日頗多士庶,襄助義舉嘛?!?/br> 吳知府捋著胡子,臉上堆著領導訪貧問苦時見到扶貧碩果的滿意笑容。 姚歡笑得更月朗風清,向著吳知府,更為了讓周圍看熱鬧的都聽見,大聲道:“今日善人一位接著一位,御前的曾舍人,剛剛出了三百貫,定下學坊教授張正道先生的三尺立軸?!?/br> “???噢!” 吳知府這才看到自己身邊的曾緯。 識得識得!曾樞相的愛子嘛。 嗯,不過現在,聽說不怎么愛了。 無妨,無妨,官家寵愛,頂要緊。 官家果然有識人之明——識善人之明。 三百貫吶,不是小數目。 吳知府對著曾緯,合掌笑道:“曾舍人,真是國朝楷模呀!”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本府明日上朝,向官家奏報臘八節城中賑濟貧苦的情形時,定要將曾舍人的善舉,好好贊譽一番,傳頌朝堂!” 第361章 年尾宴 此次臘八節義賣,是藝徒坊頭一回在開封城公開亮相。 姚歡對張擇端、沈子蕃很有信心,估摸著,或許能在現場接到風雅門庭或富庶人家的訂單,便讓杜甌茶事先準備好裝幀精美的預定簿。 每一頁都格式相同,往里填甲方的尊號、藝術品的品類、大致需求、定金數額、預計工期,再請甲方簽名,一式兩份。 只是,姚歡沒想到,這頭一頁,就給了曾緯。 吳知府這一頭還在誠摯地贊譽曾舍人的善舉,那一頭,姚歡已渾無遲疑地,喚來藝徒坊謄抄班本學期的優等生,刷刷幾筆,就開好了訂單。 圍觀眾人,見那寫單子的學生,也就十歲出頭,懸腕落筆的姿態卻已初現瀟灑之態,幾個楷體字也寫得有筋有骨。 關鍵,那竟還是個女娃娃……便是在京城,平頭百姓家的女娃娃,莫說寫字了,識字的都尋不出幾何來。 琴棋書畫,那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才有的人生。 姚歡將簿子推到曾緯跟前,把筆遞給他,泰然道:“請舍人賜名,雖是求畫這樣的風雅之事,也得定個契?!?/br> 曾緯盯著那一個個秀麗的蠅頭小楷,又聽吳知府與姚歡親切地寒暄,只覺得剎那間,眼前字、耳邊聲,皆成了嘲笑他的音畫。 都怪內宅那個姓蔡的瘋婦! 若非她大過節地鬧得家宅不寧,自己此刻,應在燃著瑞炭、煦暖如春的書閣中,品茗制香,何至于在這凍掉耳朵的大街上,因遇著邵姚這對沽名釣譽的蓬門鴛鴦,而撒氣不成蝕把米。 不對,是蝕了三百貫! 都能買下今日全城施粥用的米了! 吳知府這老家伙,跟唱堂會說好了似地,偏偏此時登場,自己賴都賴不掉。 罷了罷了,就當半年薪俸給自己買個好名聲。 況且,藝徒坊這場子,是端王資助的,自己此舉,倒也能讓端王高興。 如此一思量,曾緯的氣息及時平穩下來,揮筆簽下自己的大名,抬頭向邵清笑里藏針地一笑,又側身與吳知府打趣道:“呵呵,邵提舉的娘子,到底是買賣人出身,萬事都要立個契?!?/br> 吳知府道:“應該的,應該的,曾舍人再接著看看?老夫還有公事,先行一步?!?/br> 曾緯拱手:“在下也須去北邊史館,可否勞煩府尊捎帶一程?” “自然使得,舍人隨老夫登車吧?!?/br> 周遭的吃瓜群眾,忙恭敬地散開,給一老一少兩位官員讓路。 開封知府,素有國朝儲相之稱,起居舍人,則堪稱文士之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