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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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邊境之州,過了十歲的雛妓,大概官府更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但不論律法,只論德性,為了在賭桌上轉轉手氣,就糟蹋十歲出頭的女娃娃,這是人干的事嗎? 十一二歲的沒糟蹋成,就拿十三四歲的去頂替? 姚歡盯著徐mama道:“你家這小養娘,并非因罪沒入奴籍的官奴婢,而是有契紙的雇傭女使吧?你怎可這般齷齪!” 大宋已與大唐不同,除了因罪籍淪落、主家擁有絕對處置權的“官奴婢”外,像少女這般因家貧賣身為奴的,實則由大宋律法規定,賣的不是“身”而是雇傭年限。 昨日,少女與宗澤說,自己乃附近交不起兩稅的農人,姚歡明白她定不是因罪為奴的。 徐mama一愣。 她聽姚歡上來就揪著契紙說事,且言語十分不客氣,再瞄一眼邵清,恰見邵清兩道冷森森的目光,如冰刃般剜向自己。 這老鴇不免有些發怵,盤算著,遇上此等愛管幾分閑事的,自己與其當街抵賴,不如干脆示弱,將這夫婦二人哄走得了。 她遂對著姚歡重重嘆聲氣,道:“哎,對,如娘子所言,這丫頭是有雇契的。我一時情急,怕得罪了客人……真的只是問一問她,誰想她怕得逃了出來。她不愿,便不愿吧,大不了我與客官去作揖賠罪,還他兩倍的定錢?!?/br> 言罷,徐mama捏出一番“做生意不容易吶”的賣慘模樣,便上前來拽少女的手:“紅杏兒,隨我回去?!?/br> 然而這叫作“紅杏”的少女,一手摟緊小狗,一手拼力推開徐mama,轉身“噗通”向邵清與姚歡跪下:“哥哥jiejie都是明白人,定看得出來,我回去也仍是落入火坑。我有個朋友,這幾日就會到雄州,請哥哥jiejie暫借我幾貫錢,讓我先與這婦人解除雇契。待我朋友到了,我們定加倍償還。若哥哥jiejie怕我跑,自可將我捆了。若我朋友不來,哥哥jiejie又要離開,自可將我另行轉賣。哥哥看著是讀書人,將這些寫下來,我便摁手印?!?/br> 紅杏雖氣息急促,開口卻并不語無倫次,一句是一句,奮力給自己掙一個脫離虎口的可能方案。 姚歡著實驚詫,又旋即生發出幾分欣賞之意。 這來自鄉間的小丫頭,可以啊,不只是臨危遇險時還口齒伶俐,腦子也轉得挺快。 姚歡正想著怎生處置這場面,一旁的邵清已沉聲開口,向那徐mama道:“既是雇契,女使要解約,多賠銀錢即可,主家不能強留。你那雇契上,寫明了賠幾貫?” 不待徐mama反應過來,紅杏搶言道:“我雖不識字,但阿父與她立契時,牙人念了的,是十貫。哥哥jiejie的朋友不是州府的官人么?可求大官人來驗看雇契?!?/br> 徐mama今日已領教了這鄉下野丫頭的倔強不馴,原想著拉回去狠狠揍一頓,打個半死,或者綁起來破了她身子,總能制服她。 然而忽聽野丫頭求人為她贖出雇契,又聽邵清竟真的開口問價,再聽丫頭最后那句,且不說丫頭與他們似乎相識,關鍵是,此夫妻二人原來與州官有交情…… 徐mama當年乃靠著高家的將軍起家,高家的背景,是宣仁太后高滔滔,高太后執政時貶謫過章惇,而當下如日中天的章惇正是雄州知州張赴的姐夫…… 心竅都是窟窿眼兒的老鴇,短短幾息中,將各樣關系想了一番,越想越覺得,手里的營生終究很有幾樁擺不上臺面,自己還是小心駛得萬年船為妙,莫在芝麻綠豆大的破事兒栽跟頭,教州府來尋晦氣。 她這么一想,人也不要了,錢也不敢多訛了,作了怏怏無奈的委屈之色道:“雇契上確是十貫,官人娘子若今日打定主意領她走,便給我十貫吧?!?/br> 邵清看看天色,對徐mama道:“這個數目,我身上就有,目下還早,你可讓家丁看著我們,你回去取契紙來,吾等到牙行立個新契?!?/br> 半個時辰后,諸人在牙行立完契,徐mama得了一小錠值十貫銅錢的金子,便不再一副吃癟的忿忿樣兒,太太平平地走了。 第334章 狗 出了牙行,邵清將契紙遞給紅杏,牽起姚歡的衣袖便要走。 紅杏一愣,摟著小狗緊追幾步,在后頭喚聲“哥哥jiejie” 邵清回頭,神情素漠道:“今日,我看出自家娘子想救你,手頭也恰好有銀錢,就打發了那mama?,F下你愿去何處,自便即可?!?/br> 紅杏囁嚅:“十貫錢我不會賴掉的?!?/br> 卻聽對面這年輕的“恩公”道:“無妨,隨緣,能還就還,但也不必掛礙。你走吧?!?/br> 紅杏到底已不是小小女童,她見姚歡眼中倒還留著溫善之意,邵清卻已轉了冷淡之色,并不愿再多搭理她似地,她于是驀然意識到,人家是個正人君子,在避嫌。 紅杏忙將稱呼改了,小心翼翼道:“恩公和娘子莫誤會,我并不是要纏上你們,更,更不會有戲本里那種婢子的非分之想。我方才說的朋友,他,實則是我的情郎。我不愿回鄉,能否,先給你們做幾日活計,以工代謝。那人若依約來接我,會替我還錢;若他因故未出現,我也會尋一戶正經人家簽下新的雇契,還你們錢。真真至多七八日,便見分曉的?!?/br> 邵清還微微擰著眉,姚歡卻覺得這小姑娘夠坦率。 算盤放在肚子里打,是心計。 算盤亮出來,光明磊落地劈里啪啦打一番給人看,倒不顯得討厭了。 姚歡遂也與紅杏直言相問:“你是看我們夫婦人品尚可,便想跟著我們待幾天,自己也安妥些,免得又被捉回去,對嗎?” 紅杏并不掩飾地點點頭。 又道:“昨日那位青袍大官人為你們引路,我見你們帶著行李,聽你們口音,更不是本地人士,若你們下榻于客館,我可以在柴房過幾晚,為客館灑掃庭除、擔水生灶都行,我力氣很大?!?/br> 姚歡抿嘴微笑:“你看起來,不光力氣大,主意也不小?!?/br> 姚歡看向邵清,邵清道:“聽你的,你決定?!?/br> “那我先帶她回客館吧?!?/br> “好,我送你們回去,再去辦事?!?/br> …… 客館的管事,本就得了宗澤的交代,好生照應開封來的官商和太醫,今日又聽邵清說了原委,越發敬他們熱心快腸,即刻吩咐伙計將后院一間雜屋略作收拾,許那灰頭土臉的小丫頭暫時容身。 紅杏連連道謝,將小狗拴在雜屋一角,便出來問姚歡討活兒干。 姚歡也不與她假客套,命她去為老樂師趙融洗衣、熬藥、服侍晚膳。 紅杏的手腳果然十分麻利,做完后,又自去尋了笤帚水盆,將幾處院落天井,都灑掃干凈。 姚歡的心思,系在去與暗哨聯絡的邵清身上,晚間也無甚胃口,只喚客館的廚娘蒸幾個羊餡兒饅頭、煮一缽芽菜粟羹。 東西做得了,姚歡正要端走,招呼紅杏一起吃,卻見小姑娘也摸到灶間來,彬彬有禮地問廚娘討些剩菜碎骨。 “哦對,那只小狗,也餓了吧,”姚歡想起來,“你今日連逃跑都摟著它,這狗,是從家里帶來的?” 紅杏道:“它是驚蟄那日生的,所以叫驚雷。它看著模樣小,其實已經三歲了,又機靈又懂事?!?/br> 她說到此處,稍作猶豫,探尋地問姚歡:“姚娘子給我的羊餡兒饅頭,我能分一個給它吃嗎?我能從徐家娼館跑出來,全靠它咬斷了繩子?!?/br> 姚歡一口應允,笑道:“忠犬救主,是該獎賞,我的饅頭,也給它吃。一時加不了雞腿,兩個饅頭難道還加不起嗎?走,帶我去看看驚雷?!?/br> 紅杏眼中星光一閃。 她只覺得,眼前這位姚娘子,俠義心腸固然教人感念,舉手投足更與尋常婦人不同,沒有已婚女子的謹慎退避,也不會端著架子冷傲做作。 紅杏領著姚歡來到棲身的雜物小屋,剛推開門,小狗便歡快地躍過來,往主人身上蹭。 紅杏喜滋滋地看著愛犬瞬間變成小狼,將兩個羊餡兒饅頭呼哧呼哧地吞下,又拿兩只前爪攬著一根骨頭,來回地舔。 脫離險境、從魔窟回到人間的小姑娘,一時心情暢然以極,得意地向姚歡道:“姚娘子,其實,那幾個女娃能逃出去,也是因為我和驚雷?!?/br> “哦?” 姚歡露出興奮之色,道,“說來我聽聽?!?/br> 紅杏道:“娘子與官人,昨日可見到我手上的麻繩?徐mama半月前陸續帶回女娃娃后,我便趁著些許能出門跑腿的時候,訓練驚雷學著將麻繩繞到樹樁上打結。妓館到了深夜,門是從里鎖上的,鑰匙在護院手中。昨日半夜,我讓驚雷從墻角鉆出去,我將麻繩拋過墻,驚雷再把繩子刁去墻外的樹樁系結實了,女娃娃們就拉著繩子翻墻出去?!?/br> 姚歡贊道:“這狗真聰明呀!嗯,紅杏,你更了不起?!?/br> 紅杏道:“我也不曉得她們跑回鄉里,是不是很快又會被賣出來。但是,能救一回,是一回,說不定,多了半年,她們就能與鄉里老實的后生結到親事,過上良家婦人的日子呢。姚娘子說,可是這個理兒?” 姚歡看著紅杏,小姑娘黑瘦的臉上,慧黠又驕傲。 她似乎完全沒有去在意,這份孤膽英雄式的舉動,直接導致了她自己在今日險些墜入深淵。 這女娃有小牛犢的倔強,有小狐貍的機敏,但她骨子里,很有些俠義之氣,用后世流行的話說,她絕非精明的利己主義者。 姚歡輕柔而真摯地向紅杏道:“我和夫君,也很欣然,今日能挺身而出,幫了你?!?/br> 紅杏起身向姚歡福了福,又笑吟吟地去看驚雷啃骨頭的各種滑稽模樣。 但看著看著,面上忽地泛上幾絲愁云來。 …… 戌末時分,邵清回來了。 “離遼宋邊境白河溝不到二十里的地方,有一座千年古剎。葉柔的jiejie叫葉蓉,她用了禮佛的名頭,護我母親離開燕京,住到那寺院中。葉蓉已繼續南來,到白河溝邊附近后,暗哨會讓我們送父親過去?!?/br> 邵清與姚歡簡略地說完,又問她:“那紅杏,可有叨擾你?” 姚歡道:“何談叨擾,勤快得很,幫著照料家公,還里里外外地找事做,是個可憐且懂事的小娘子?!?/br> 她遂將紅杏救出女娃娃們的義舉,告訴邵清。 邵清點頭:“少年人的俠氣頗為難得,留她幾日,就留吧?!?/br> 姚歡嘴角劃過諧謔意味:“虧你在牙行門口,那般面沉如鐵,生怕她黏上你、要以身相許做個通房似的。人家方才,實則與我說了好半天自己的情郎呢?!?/br> 邵清好奇:“她情郎,是何方人士?” 姚歡道:“哪州人、因何生情,她都沒說,我也不好多問。不過,她到底還是個小女兒家,發愁之事也頗為有趣,說是,情郎愛吃狗血拌粟子,可她那么喜歡狗,不知將來二人怎么吃到一個鍋里去。 “狗血拌粟子?” 邵清原本漫不經心的好奇,倏地轉為驚異。 姚歡似也覺得難以接受,露出“我想想都惡心”的神色,皺眉咧嘴道:“是啊,還要用生狗血去拌,說是,此種吃法,會令人力大無窮?!?/br> 邵清聽到此處,目中疑色更重。 他盯著姚歡道:“這女娃娃的情郎,恐怕不是宋人,也不是遼人?!?/br> 第335章 女真人 “你說,這小丫頭的情郎,是女真人?” 姚歡雖壓著聲音,口吻中仍難抑震驚, 邵清道:“而且,應該是生女真?!?/br> 他以小指蘸了杯中冷茶,在桌上拉了幾道水線,與姚歡比劃道:“百多年前,從長白山,再到渤海國,女真人的部落,有的對立,有的結盟。遼太祖皇帝(指耶律阿保機)收服了渤海國的女真人,將他們遷到這里,就是遼河附近,納入契丹籍,這些南方女真就被稱為‘熟女真’。而那些北部深山老林里的女真部落,并未被契丹人征服,契丹人叫他們‘生女真’。生女真各部落中,完顏部最為強大,遼主就拉攏完顏部的首領烏古乃,封他為節度使,并助他壓制生女真的其他部落?!?/br> 邵清說的這些淵源,包括生、熟女真之分,以及遼國對于“完顏部”最早的扶持,姚歡作為看過綜述史料和各種歷史劇的后世來人,并不陌生。 但是,她沒想到,與狗血相關的飲食習慣,竟能區分契丹人、熟女真和生女真。 邵清道:“宋人雖也食生,但均為鯉魚、白蝦、螃蟹等水族,不會去沾獸類,否則總教人聯想起茹毛飲血的蠻夷。就算河北幾路吃得沒有開封城講究,可我們一路北來,何曾見過什么生狗血拌飯的吃食?其實遼人,也很早就在習俗上趨近中原。我只在幼年時,見過外祖母偶爾吃生兔肝,還要蘸著鹿舌或羊舌切碎腌漬而成的咸rou醬,才能下咽。我的母親與養父,或者就算與我同齡的遼人平民,都不吃生的獸rou了,遑論獸血?!?/br> 姚歡問:“熟女真也不吃獸血了嗎?” 邵清很肯定地點點頭:“我曉得熟女真不食生狗血,也是因一樁舊事。我十二三歲時,養父攜我去了一次皇帝招待四方異族的宴飲。當時完顏部的烏古乃已經死了,繼任節度使的是他次子完顏劾里缽。不知他到燕京城后,是否得罪了原屬渤海的熟女真將領,宴席之上,熟女真將領牽來一條野狗,當眾割了脖子,接血拌了粟子,笑著說與在座貴客們聽,道是生女真愛飲生狗血,與野人無異。不想那完顏劾里缽,鎮定自若地起身,來到場中,接過渤海將領的碗,津津有味地吃光里頭的東西,才奏稟遼主,吃生狗血拌的飯,比喝人參湯還滋補,正因生女真有此習俗,才勇士頻出,能幫著遼國平定四方屬國的叛亂?!?/br> 姚歡道:“這個完顏部的頭領,倒是很會轉圜場面,不僅沒遂了對手激怒自己的心思,還向遼主強調了本部落的忠心和實力?!?/br> 邵清瞇著眼睛:“是的,養父當時帶著我遠遠地觀望,也是這般說的,完顏部這個繼任者,很不簡單。其實,遼國有些皇族,早已開始忌憚完顏部,譬如當今皇帝的侄兒——彰圣軍節度使耶律淳。養父派我南下盜取宋人的神臂弩法式圖,一應開銷,便是耶律淳所供給?!?/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