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0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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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宗某疏忽,吾等走得慢些??宛^,也就半里路就到了?!?/br> 宗澤放緩步伐,正拐過巷子,迎面匆匆而來一人,險些與他撞上。 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靛色衣褲、月白色褙子,雖然從式樣到料子都不算上乘,卻也干凈無補丁。 少女一手握著一團麻繩,一手抱著一只小狗,小狗十分乖順,拱在少女衣襟前。 少女看清宗澤身上的官袍,唬了一大跳,忙屈膝道:“驚擾了官人,請官人恕罪?!?/br> 宗澤擺擺手,表示無妨,正要讓她走,忽地多打量了她一眼,低低地“哎”一聲,盡力擠出幾絲和顏悅色的笑容,問那少女:“你,可是左近鄉里的?” 少女一愣,怯怯點頭,回稟道:“民女是大澤田家女?!?/br> 宗澤道:“給雄州的城郭戶家做事?” 短暫的瞬間,旁觀的邵清和姚歡,琢磨宗澤的話,均明白他何處此言。 少女面色黝黑,應是常年日曬所致。但她的穿著來看,又非自耕農乃至佃戶人家女兒的打扮,與雄州城中的小娘子差不多,只是身著褲子而非裙裝。 少女語音中的緊張局促之意,轉成了戚然:“家中去歲積欠的春秋兩稅,交不出來,只得將我賣給城郭戶做婢女?!?/br> 宗澤蹙眉:“你鄉里的青苗法,幾分息,州縣可有抑配之舉?” 少女本來低頭看著自己懷里的小狗,聽到宗澤此話一出,她突然抬起雙眼,望著眼前的大官人,口齒清晰道:“什之過四,計息推賞,無問貧富,無問愿與不愿,強行抑配?!?/br> 她說到最后四個字,怯意幾無所存,全然由憤恨所取代。 宗澤默然片刻,輕嘆一聲:“知道了,你走吧?!?/br> 少女瞄了眼一旁靜觀的邵清與姚歡,疾步離去。 一行人來到客館,宗澤叮囑掌柜幾句此乃張帥的貴客后,姚歡取出一包小龍蝦rou脯,奉給宗澤:“請宗監司嘗嘗?!?/br> 宗澤倒不推辭,淡淡道謝,接過,打開仔細瞧。 聽姚歡簡略補充了幾句此物淵源后,宗澤眼神一閃,豪不掩飾自己的敬意,道:“當年殿試后,宗某外放所任的第一個官職,便是大名府館陶縣縣尉。娘子大善,收留我河北的流民?!?/br> 又望向邵清,誠懇道:“已是酉末時辰,幾位舟車勞頓,吾等不去外頭尋正店了吧,本官便在館驛中請一頓晚膳,如何?” 大宋清歡 第332章 少女(上) 趙融恐席間言多必失,推說自己年邁齒松,又甚感疲憊,只想吃些清粥小菜、早些歇息了。 雄州客館的飯桌上,便只宗澤、邵清、姚歡三人。 其實,上輩子始終奔波于出差途中的姚歡,對大宋王朝的雄州,并不陌生。 就是千年后的河北雄縣嘛。 雄安新區,曾經的市場熱點,股市里,雄安概念板塊的個股,連續六個漲停板起步。但不久,機構撤離,無數散戶成為綠油油的韭菜。 此刻,食桌上擺著的幾盆佳肴,其中一道便是用韭菜做的。 宗澤腦門上掛著的“生人勿近”四個字,好像終于卸了下來,說話也不再冷冷地惜言如金。 他樂意為自己看得上的客人,介紹雄州美食。 “本地湖泊星羅棋布,雄州城內,便是尋常民戶,做出一桌全魚宴亦不是難事。幾位先嘗嘗這道魚鱗凍拌韭菜,魚鱗不花什么錢,春韭也是要多少能割多少,故而此菜,窮苦之人,也吃得起?!?/br> 姚歡與邵清心照不宣地對視一笑。 別個請客做東,就算不吹噓酒菜是仙葩瓊漿,也不會往廉價里說。這宗澤卻當真耿直。 或者,更準確地講,宗澤心里好菜的標準,大概就是又美味、又能令底層百姓負擔得起的吧。 姚歡夾一筷子品咂,只覺得這用魚鱗熬湯冷卻的凝凍,比豬rou皮凍更滑溜柔軟,保留了隱約如鱖魚鱸魚腹背rou的原鮮,又叫姜末、米醋與芝麻油壓住了淡水魚的土腥氣,再與切得細如蔥花的新嫩韭菜拌了,滋味的層次十分豐富。 可惜此世還沒有辣椒,否則往這醋拌韭菜魚凍里撒一勺老干媽,像口水雞那樣做成口水魚凍,吃起來,應更為過癮。 宗澤又指著另一道冷食拼盤:“這是煙熏泥鰍與炸水蠆。水蠆你們可曉得是何物?” 姚歡一臉懵,邵清卻不陌生:“是蜻蜓的幼蟲吧?滋味不錯?!?/br> 姚歡詫異地望向他,邵清淺笑著解釋:“在邊關打西夏人的時候,一路急行軍,糧草哪里說夠就夠的。我跟著兵士們,吃過各色野菜,也吃過各樣蟲子?!?/br> 宗澤聞言,目光中越發顯了敬佩之意,對邵清連稱呼都變了:“邵賢弟,宗某雖是個文官,向來也一直在讀兵法,有時長夜對月,亦會想起青海長云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這樣的詩句。對了,雄州瓦橋關,從前正是楊延昭楊公戍守的?!?/br> 楊延昭,就是宋初名將楊業的長子,后世話本、戲劇、等文藝作品里“楊六郎”的原型。 楊家將,當年抗擊的正是遼國。 姚歡不動聲色地覷了邵清一眼,果然見他去夾魚鱗凍的筷子,兀地滯于空中, 然而宗澤,似乎并未耽于執戈戍邊這樣血氣澎湃的意象,他很快話鋒一轉,道:“但若有息邊安境之策,兵戈不興亦是好事,才能讓百姓安居樂業?!?/br> 正說話間,客館的小伙計來報:“宗監司,有四五個遼國小商賈尋到此處,請求見君一面,說是監司于他們有恩?!?/br> 宗澤“哦”了一聲,定神略忖,顯是想起什么,向對座的兩位拱手道:“抱歉,宗某去看看就回來?!?/br> 這館驛給客人用膳的小屋,正對著大門進來的院落,邵清和姚歡透過窗戶望出去,只見幾個遼商被引進院里后,撲嗵嗵就向宗澤跪下,嘰里咕嚕說了一大串話。 姚歡用極低的聲音問邵清:“他們說的什么?” 邵清正色聽了一陣,道:“這幾人,似乎沒有買公引,偷偷地在雄州販貨,正在感謝宗監司還他們錢……” 原來是走私者。 院中,宗澤待他們說完了,只面沉如水地訓喻幾句,讓他們自行離去。 回到飯桌邊,宗澤對著滿面疑惑的邵清與姚歡,倒也坦蕩告之:“是私鬻皮貨的遼商,與漢民交易時,被城中浮浪子弟窺見,先以告官為由,訛了他們一筆錢,最終還是將他們連人帶貨地解送到州府?!?/br> 邵清探尋地問道:“越境私販,不獲罪么?” 宗澤道:“太宗朝時,何止獲罪,是直接斬殺。澶淵之盟后,我朝律法仁恕不少,主要禁止宋人買貨,對于賣貨的北商,令其出境即可?!?/br> 邵清當然不能表現出能聽懂遼語,佯作不解道:“那他們專門來謝宗監司,是因為……” 宗澤嘆氣道:“不過就是些做點小買賣、養家糊口的邊民,哪里算得怙惡不悛之徒,倒是我們這邊出手訛詐的宋人,著實不地道。我命屬下去將錢討回來,還把他們,他們便尋來道謝?!?/br> …… 臨近亥中時分,驛館的客房里。 洗漱停當的姚歡,于榻上倚靠著歇息,邵清則還在收撿行李。 姚歡望向他被油燈光影映照的面龐,逗他:“其實你眉目五官,長得挺好的?!?/br> “承蒙娘子看得上?!?/br> 邵清走過來,盯著她,意味深長地補一句:“今日趕路實在太累……” 姚歡一怔,忙嗔道:“你想多了!” 邵清噙嘴微笑,又回身整理要提交給雄州主帥張赴的一些醫方藥案。 須臾,邵清閑閑道:“那宗汝霖,如你所言,真是個好官?!?/br> 姚歡點頭:“嗯,你聽他今日席間,問起我們開封縣青苗法推行的情形,頗有沉郁之氣。他雖曾因反對貶謫蔡確而差點丟了功名,但并不認為凡是新法都是好的,蓋因他為官數年,始終與民生打交道,最曉得青苗法推行到州縣田間,會變得面目全非。國朝上下,如他這般,心里真正裝著蒼生二字的臣子,太少了。至于他竟能幫遼商討回錢來,我,更沒想到?!?/br> 她后半句話,最是由衷。 將來會以“抗金名將”四個字名垂青史的宗澤,在做中低級官員時,對于涉外事務的理念,就能將政權與普通民眾區分開來,這的確令姚歡喟嘆,史書上寥寥幾筆,哪里就能真正記錄一個完整的人呢。 邵清則停住手,盯著那一燈如豆,喃喃道:“這是真正的孔門子弟?!?/br> …… 翌日,邵清陪著姚歡,去雄州府領了獲準進入榷場交易的公引,看了一回被商團所雇的力夫集中堆放妥當的鐵鍋、冰滴壺等貨物后,已過午時。 二人在街上簡單吃了碗湯餅,于城中四處看看,準備挪到黃昏,去城郊小酒肆中,等葉家的暗哨來聯絡。 不料轉過一條十分繁華的商街,進到巷中時,迎面便奔來一人。 竟還是昨日那位險些撞到宗澤的少女,并且,她懷中,還是抱著只小狗。 少女看清邵清與姚歡的臉,當即仿佛捉到了救命稻草般,一把拖住姚歡的袖子:“哥哥jiejie有做官人的朋友,求你們今日做一回菩薩,莫教他們捉了我去,送給賭徒見……” 她尚未說完,巷子那頭已吆三喝四地追過來幾人。 第333章 少女(下) 幾人到得跟前,當先那一個中年婦人,梳個利落的同心髻,不做包冠,而是錯落插著幾根飾有絹花的銅簪,畫眉點唇,妝容在這雄州邊城中,算得十分精致講究。 婦人遠遠帶著兩個家丁模樣的男子沖過來時,分明帶著咻咻怒氣,但此際與邵清與姚歡的目光碰觸,即刻將面上的兇煞之意抹去了一大半。 這風韻冶媚的婦人,姓徐,十多年前是雄州頗有些名聲的營妓,很得幾位高姓將領的寵。色衰愛馳后,其中一個軍官到還念著幾分舊情,給她些銀錢,助她進到雄州城內,開一處妓館。 自古以來,老鴇都是人精。 這徐mama目力何其老辣,她與眼前這對并肩而立、應是夫妻的男女,堪堪打個照面,便覺著,從二人的風儀看,他們不像雄州城里的尋常民戶。 尤其那男子,年紀不大,身無官袍,卻隱隱一股貴氣。 徐mama尋思,這些時日商賈云集州城,而其中不少是官商,樹上掉坨鳥屎下來,沒準都會砸到從京城來的什么人物。 陌路相逢,還是客氣些好。 她遂福個禮,和顏道:“吾家的小養娘冒冒失失,沖撞了二位,告罪,告罪?!?/br> 邵、姚二人正在狐疑地打量她,躲在姚歡肩膀后頭的少女,卻渾不含糊,對著徐mama,銳聲道:“對呀,我到你的娼館為奴,契書上明明白白寫的是做女使,你怎可逼我為娼?!?/br> 徐mama眸光一厲:“誰逼你了,不過是看你舉止機靈,一張面孔將來若長開了,也是當得起眉清目秀四個字的,mama便好心問問你,要不要轉成清倌人……” “胡說!” 少女看起來瘦瘦小小的一個,此刻已全然一副與徐mama硬碰硬的氣勢。 她似將心一橫,也不忌諱邵清是個陌生男子,直言向邵、姚二人道:“幾個京城來的商人,在城中賭場輸了不少錢。賭鬼們有個說法,若手氣不好,尋個……尋個小娘子開了苞,見個紅,再回到賭桌前,便能轉運贏大錢?!?/br> 少女講到此處,倏地咬牙,指向那徐mama:“她估摸著本月榷場大開,如云而來、帶著資財的商賈中,必有不少賭徒。此季又正值官府催收去歲積欠的兩稅,她便去附近鄉間搜羅欠稅人家十一二歲的女孩兒,付些銅錢,將女娃娃們弄來妓館。不想昨日夜里,女娃娃們逃了。她已收了一個大商人的定錢,便要逼我做替身?!?/br> 少女越說越恨,姚歡也越聽越氣。 雖然大宋不禁娼,可少女所說之事,在姚歡看來,從賭場到娼門,實在是每個槽點都體現了人性的惡臭! 北宋尚未像南宋寧宗時那樣,規定性侵十歲以下幼女,流三千里、配惡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