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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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而,當段正嚴恭敬地邀請老人去客棧嘗一嘗與詩經有關的簡樸會席時,蘇轍欣然而往。 …… 有賴于段正嚴事先囑咐客棧掌柜準備好原材料,姚歡根據這位現實版“段譽”的指點,順順當當地做出兩菜一湯一點心,四道與《詩經》有關的食物。 野兔放血剝皮去內臟,腹中塞入姜片和蓼菜的嫩莖,用筠州的米酒和清醬汁腌漬兔rou小半個時辰后,將瓠子的綠葉先層層片片地裹住兔身,外頭再包上泥巴,扔進柴灶里熏烤。 此前,姚歡聽完段正嚴所說的這個烹飪手法時,心道,這不就是,后世的“叫花雞”不是濟公發明的嗎,和《詩經》有啥關系? 待到這“叫花兔”上桌,段正嚴請邵清用柳葉刀劈開已被烤得硬如石塊的泥殼后,方笑瞇瞇向蘇轍道:“幡幡瓠葉,采之亨之,君子有酒,酌言嘗之。有兔斯首,炮之燔之,君子有酒,酌言獻之?!?/br> 姚歡汗顏。自己對《詩經》兩輩子加起來,也就能背個“關關雎鳩,在河之洲”或者“豈曰無衣,與子同袍”哪曉得這首烤兔子的? 原來叫花雞在先秦時代就有叫花兔版本了,用的不是荷葉,而是瓠葉。 段正嚴所念的這篇《詩經小雅》中的《瓠葉》乃主人宴客時的自謙之辭。 蘇轍聽完,慈藹的嗬嗬一樂,道:“客氣啦,這兔子,皮如緋霞,rou似皎月,香氣撲鼻,趙娘子好手藝。來,讓老夫看看另外三道,是什么?!?/br> 蘇轍說著,便去看那盛在蓮瓣青瓷大碗里的湯。 湯是姚歡用掌柜代買來的鱧魚(即后世俗稱的烏魚)斬段后,與車前草、紅棗、老姜同煮而成。 熬魚湯和豬蹄湯一樣,大火則湯白,小火則湯清。 姚歡并不刻意追求魚湯濃如牛乳的效果,既然時辰充裕,便以中小火熬煮。湯色清純,鱧魚rou潔白,棗子紅潤,車前草也沒被煮成枯荷葉的模樣,依然保持著葉形完整、碧綠如生。 蘇轍辨出湯中的車前草,緩緩吟誦道:“采采芣苢,薄言采之。采采芣苢,薄言有之。不錯不錯,《毛詩》的國風周南里,老夫甚愛這篇《芣苢》春日曠野的踏青采摘,正合時宜?!?/br> 蘇轍口中的“芣苢”(fu yi)就是車前草。 邵清微抬上半身,修長的手指輕移慢舀,為蘇轍盛了一碗馉饳。 他方才回來,就看到姚歡額頭一層細汗,這未到谷雨節氣的黃昏時分,她能出汗,可見做菜手腳確實快,又忙又累卻也是真實的。 邵清想她坐在案邊靜靜地歇歇,與蘇轍言語交際自有開口便如滔滔江水的大理小王子,而拆兔子、斟酒盛湯的活兒,就由自己來吧。 蘇轍接過邵清奉來的碗盞,咬了一口馉饳,贊道:“《國風邠風》中有一篇,‘誰謂荼苦?其甘如薺’。這薺菜rou糜筍丁馉饳,真是鮮美。民諺有云,三月三,薺菜當靈丹。今歲開春后,老夫吃了不少薺菜,如這般與豬rou、鮮筍剁得細如胡麻再包作馉饳餡兒的,還是頭一回吃到。趙娘子將吃食做得精細講究,你兄妹二人若有緣與我兄長子瞻一見,定能與他說得投機?!?/br> 姚歡被這最后一句說得真心激動起來。 蘇軾??! 誰不想見? 第300章 按部就班 待蘇轍的目光投向桌上第四道菜,段正嚴眼中越發掩不住學生盼著老師夸贊的期許來。 蘇轍仿佛不愿在孫兒面前賣關子的慈和祖父,笑著直言道:“參差荇菜,左右采之。這一道菜,真可算《毛詩》的招牌咯?!?/br> “參差荇菜,左右采之”乃《詩經》三百篇的第一篇,《關雎》中的句子,故而蘇轍笑言眼前這道涼拌荇菜為詩經的“招牌菜” 春意盎然的時節,正是“荇菜”這種水生植物旺盛生長的時候。 筠州城內外,水系發達,水質清良,街邊隨處可見到賣現摘荇菜的小販。 客棧掌柜,聽聞客人要請蘇轍吃飯,代為買菜自是十分用心,選來的荇菜葉子,片片碧綠水靈。 姚歡半個月前在船上,吃過數次廚娘就地取材的各樣水生植物,對于浮萍似的荇菜的口感、烹熟所需的火候,大致有數。 今日這些荇菜,姚歡用笊籬兜著,在沸水里稍稍燙軟。 雞蛋打散后,在蛋液中滴一些菜籽油,鍋中則不要放油,直接攤烘成春卷皮子似的蛋皮。 春筍也入沸水,多汆些時辰,待草酸盡去,撈出。 將這般先行細致處理后的荇菜、蛋皮、春筍,都切成絲,碼在盤中。 另取米醋和黃豆清醬汁調和,放入這個季節特有的調味品——蓼茸,拌勻后淋在荇菜蛋皮筍絲上。 這做法其實簡單,像后世西方的蔬菜色拉或者東北大拌菜。 但步驟簡單,不等于口感簡陋。 蘇轍一筷子下去,只覺得荇菜的清香、雞蛋的葷香、春筍的鮮香,經了清醬的微咸、米醋的微酸、蓼茸的微辣合力點撥,越發刺激舌尖味蕾,教人嘗來好不歡喜。 白日里那對盜鹽的耆長父女既然生機未滅,還能有轉圜的余地,眼前又是質樸可愛的三個年輕人,蘇轍既飲既食間,談興漸濃,曉得年輕人為求學而來,便將自己關于《詩經》和《圣散子方》的研究娓娓道來。 段正嚴更是興奮。 他此番來到大宋,于學問之事上,兩大心愿便是拜訪程頤和二蘇。在伊川吃了程頤的閉門羹后,段正嚴確實有些郁悶,不想到了筠州,能得蘇轍平易相待,甚至把酒言歡,暢論詩經。 段正嚴如身處美夢之中,一高興,喝酒便停不下來,全桌數他喝得最快、最多。 童話里都是騙人的,段正言又不是那會用六脈神劍將酒逼出指尖的小說版段譽,不到半個時辰,小王子已是眼中霧翳層層、口中說不出順暢的語句,嘿嘿了片刻,終于“咚”地一聲,將頭磕在桌上,醉倒,睡著了。 “這娃娃不勝酒力呀?!?/br> 蘇轍還在兀自笑言,邵清忽地面容轉為沉肅,從懷中掏出一封信箋,默默地向蘇轍奉上。 蘇轍微感詫異,接過信展開。 寫信之人,竟是侄兒蘇迨。 元祐元年,當今官家趙煦剛剛即位,祖母宣仁高太后臨朝,舊黨臣子紛紛受詔回京。蘇轍與兄長蘇軾,得以相聚開封、同朝為臣。當時兄弟二人的宅子都買在開封城西,退朝后,蘇轍常去蘇軾府中,或與兄長烹茶閑談,或教授子侄文章與書法。 因而,蘇轍對蘇迨的筆跡十分熟悉。 蘇迨在紙上只有寥寥數語,證明邵清與姚歡乃有事稟報的可信之人。 蘇轍抬起雙眼,看向邵、姚二人。 邵清幽聲道:“請蘇公移步晚輩房中敘話?!?/br> …… 這個紹圣四年的春天,蟄伏在帝國朝堂中下層的政治動物們,仰望頂層的洶涌風波時,充滿了不遑暇食的激動。 自穿上官袍、戴上烏紗帽,還從未見過這般板蕩起伏的好戲。 眾人原本都以為,朝廷要追廢宣仁太后,殺二蘇,不想剛毀了上清宮里蘇軾所寫的碑文,就發生了星變。 官家于是,只將死了十幾年的老宰相王珪,以當初陰謀廢立為由,追貶為一介參軍。 章惇不肯就此罷休,硬拖著蔡卞,擬好廢宣仁的詔書,力勸官家簽發。官家當日將未蓋帝印的詔書帶回福寧宮,正猶豫不決時,已在隆佑宮就寢的向太后聽聞消息,披頭散發地連夜趕來,大哭著阻止趙煦莫做下這樣大逆不道的舉動。 翌日,官家上朝前,親手將章、蔡二人所呈的詔書燒了。 章惇不知這開春以來是受了什么刺激,脾氣越發大得嚇人,竟沒憋到政事堂單獨奏對時,而是直接于常朝的殿上發問,官家為何不下詔。 官家正厲聲斥了章惇一句“章卿家是要讓朕將來無臉進太廟見列祖列宗嗎”曾布就出列奏對,道是如今有一大案,遠比朝議是否要追廢宣仁太后重要得多。 接下來,殿中侍御史楊畏出列,彈劾中書舍人鄧洵武與翰林承旨蔡京,遙控遠在環慶路的鄧洵謙,于軍中私放高利貸數年,至軍紀頹壞,鄧洵謙更有殺害知情邊軍將士以滅口的惡行。 這個楊畏,素來在百官中享有楊三變的諢名兒,因他比蔡京還會見風使舵,哪管新黨舊黨、洛黨蜀黨,誰得勢,他就投誰的黨。此人名言:東府的飯,也吃得,西府的飯,也吃得,有甚分別。 當時殿上百官,紛紛感慨,楊御史正月里還是蔡家的座上賓呢,就因為蔡卞在升官之事上,先將人情用給了鄧洵武,楊御史便一刻也等不及,投向曾布的西府要飯去了。 真是比雞兒巷里的姑娘還薄情寡義。 這哪是楊三變,分明是楊萬變。 楊畏這邊話音落下,那邊蔡京和鄧洵武已是急著要斥曾布與楊畏血口噴人。 更精彩的一幕出現在百官眼前,樞密院直接給朝堂帶了兩個人上來,一個是自稱慶州軍士、名喚賀詠的年輕人,一個是由環慶路經略使章楶命副將押送進京的鄧洵謙。 顯然不知前情、一臉懵的章惇,瞧見這般狀況,果然將追廢宣仁太后的事擱下了。 章惇顧不得剜一眼肅立朝班的堂兄章楶、怪他不事先與自己通氣,而是擲地有聲地以三省宰執的腔調,與曾布一道,請朝廷徹查。 章相公脾氣大,腦子卻沒壞,他自官家親政后,便與蔡卞同在三省,又是曾布公開的勁敵,此時自然要忙忙地撇清在這般大案上與蔡家并無關系,更要向官家表明,自己當然不會因為與曾布的個人恩怨,而不顧大是大非。 當時大殿之上,除了這些紫袍重臣們,還有一位臣子,雖然站在最后頭,眾人卻恨不得腦袋后憑空長出一雙眼睛,去瞧瞧他面色。 便是年輕的曾緯曾御史。 曾御史三日前剛做了新郎倌兒,親迎蔡承旨的長女。那可是城中盛事,官家和向太后都命內侍送了厚禮去,曾緯連作四首催妝詩,才迎得佳人出門。 此時,看熱鬧的百官,人人嘀咕,曾樞相果然是狐貍中最老的那只,一面準備收網,一面云淡風輕地看著兒子去做蔡家女婿。 哎喲,這一趟早朝,太值回票價了。 整個三月,不論朝堂上怎樣波譎云詭,開封城東的端王宅里,始終是琴棋書畫,鶯歌燕舞。 這日正逢休沐,午巳之交,張尚儀領了向太后所囑,出宮往端王府來。 向太后,有賞賜給趙佶。 第301章 你岳父應能東山再起 張尚儀剛剛邁入端王府的第二進院子,迎面便見兩個身影纖瘦婀娜的女子,款款而來。 張尚儀目力犀利,幾息間,已辨清,其中一個背著琴的,瑰姿綽態,眉目如畫,可與艷冠六宮的劉貴妃比美,但神情里自有一股端嚴矜持之意。 美人身旁的另一個女子,雖然模樣平凡許多,那股松梅般清孤的氣度,卻更為鮮明。 這二人也看到身穿五品內廷女官官袍的張尚儀,皆站定行禮。 “兩位可是李娘子和徐娘子?” 張尚儀語態平易地問道。 李師師微怔。她和徐好好并不認識眼前這位三旬左右的美貌宮官。 “民婦李師師,這位乃民婦的同門師妹,徐好好?!?/br> 張尚儀點點頭,嘴角的笑容益發露了和氣的意味:“看,我沒猜錯吧?我是內廷尚儀局主事,姓張。你二位精通音律,得端王尊為上賓,向太后聽聞,十分高興。太后說,有師師這般在邊關得過軍功的先生,來指點端王府的人,必能讓她們口中所唱、指尖所彈的弦歌,兼具剛正與清雅?!?/br> 李、徐二人的面色明顯一松。 端王趙佶對李師師有納入府中的想法,被李師師冷顏肅色地彈回來后,這多情卻不蠻橫的小王爺,倒也不敢提第二次,規規矩矩地請李師師與徐好好,做王府樂人們的師傅。 李、徐二人往來趙佶的端王府,一為憑琴技歌藝教學謀生,二為賞析外頭見不著的珍稀樂譜,她們越是自負高潔,便越是敏感,頂不愿意被當成附媚權貴、以色謀利的女子。 此刻聽到張尚儀這位品階頗高的宮中女官,言語間自然流露出敬重之意,李師師和徐好好未免覺得十分順耳。 院墻后,仍隱隱傳出琴箏笛簫之音,張尚儀轉了好奇神色道:“學生還在練,你們兩位先生,怎地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