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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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貴妃聞言,眼圈一紅,默然片刻,忽然前傾了身子,哀哀道:“我從不是個會疰夏的身子,但這些日子來,常常什么都不想吃。皆因想到寶昌將來要受的苦。尚儀,尚儀你最是有辦法,幫我想想,寶昌怎生逃過和親之事?” 張尚儀上前道:“辦法總是有的。但我要先請貴妃想想,對貴妃來講,骨rou相離,和內廷多進一位娘子比,孰輕孰重? 第234章 你是天子怕什么 張尚儀踏進福寧殿后殿的書閣時,看到官家趙煦正在吃點心。 今日政事堂有堂除之一,幾個宰相為了春時殿試榜名列前茅的二十來個人,又你來我往的爭執了一回官職差遣。 趙煦回到后宮,日頭都偏西了。 “尚儀,你不知道朕的這些宰相們,一個個早膳吃得有多飽,爭執起來中氣十足,每人都可以一口氣講上小半個時辰。朕中間餓了,午膳只得空吃兩個饅頭,便又要聽他們堂除之議?;貋頃r眼都花了,好在姚氏和童貫送了這新鮮糕餅來。梁從政,你給尚儀也弄幾塊嘗嘗?!?/br> 張尚儀接過梁從政遞上的瓷盤子,饒是她一聽“姚氏”兩個字,心里就不得勁,此刻見了盤子里的點心,也是眼前一亮。 點心有三樣。 其中兩樣不用入口,僅看外形、聞氣味,就能知道,分別是棗泥胡豆饅頭和桑葚胡豆凝凍。 而第三樣,方方正正,豆腐似的一塊,上下兩層淺黃色,中間一層是胡豆的棕褐色。 張尚儀嘗了嘗,涼涼滑滑的,奶香與胡豆的焦香外,竟還隱隱一股酒味,而酥油般綿密的口感中,又混著烤餅末子似的顆粒。 “尚儀覺得如何?童貫和姚氏真是好本事,也不知道怎么搗鼓的,說是用乳酪、雞蛋、沙糖粒子和果子酒,加上胡豆與石花菜煮出的汁,就做出了這道點心,叫什么……米酥?” 內侍梁從政在一旁提醒道:“官家,叫提拉米酥?!?/br> “喔,對?!?/br> 趙煦應著,又挖了一勺塞嘴里。 張尚儀眸光微動,由衷贊聲“好吃”又笑著追了一句:“主要還是姚氏的點子吧,她可真是個妙人兒?!?/br> 趙煦放下勺子,略見詫異:“哦?朕還以為,尚儀對那姚氏,無甚好感?!?/br> “去歲她進宮,好發議論,我來與官家說,乃是據實稟報。此番看了她幾回,似覺得,她其實也算心性純摯之人,只悶頭將差事辦好。對了,前些時日,我去貴妃閣子里,聽貴妃也對她評價頗善,道是細心又勤快,先頭在雞腳里放了山楂,純屬不小心,貴妃早已不計較此事,還贊她手藝妙,賞了她?!?/br> 張尚儀娓娓道來,趙煦越聽,越現出復雜的表情來。 君臣二人又吃了幾口提拉米酥,趙煦將碟子輕輕一推,胳膊肘搭在圈椅的扶手上,于一旁小宮娥搖扇的輕風中閉目養神。 片刻后又睜開眼睛,定定地望著窗外片片盛夏濃蔭。 良久,趙煦終于向眼前這位內廷近臣道:“姚氏昨日來請奏,說是想離宮了,城中的鋪子和開封縣的租田,都須她去打理。這么個孤身小娘子,也不容易?!?/br> 張尚儀胸中一喜。 她覺得,這些時日自己緩緩地抱柴拱薪,此刻點火的時機差不多了。 許多年前,曾布教過她,“言多必失”并非真理,懂得何時撲火、何時點火,才重要。 天子總是自高身份,有些火,須由底下的人,來幫他點。 去歲,自己在天子面前表現過對于姚氏的警惕,替天子擔心她是曾布送給向太后的宮中線人,如今自己卻反過來勸天子收了她,留在身邊解悶舒神,恰顯得自己無甚私念,不黨不群,一切皆為官家謀慮。 張尚儀亦望向窗外景色,口中柔聲道:“官家讓姚氏多留一陣吧?!?/br> 趙煦耐了耐,終究直言:“朕想她留下?!?/br> 張尚儀道:“官家想她留,就留,官家是天子?!?/br> 趙煦忽地帶了隱隱的譏誚:“尚儀此言差矣,朕這個天子,哪里就能隨心所欲了?!?/br> 張尚儀道:“從前不能,如今也不能嗎?” 趙煦嘆氣:“她算來,是西軍遺孀了,縱然沒過門,也算定過親,還為了守節之事,寧死不嫁。朕若留她,朕在外朝臣子眼里,在天下百姓眼里,成什么了?” 張尚儀道:“妾斗膽問官家,官家可是很喜歡她?” 趙煦眉心展開,笑了:“尚儀當朕還是青澀小子嗎?哪有什么喜歡不喜歡的,不過是覺得她有趣,若封個美人留在宮里,朕找她陪著說說話,也便宜些。她歲數不大,倘使能替朕生個公主,就給她再把份位進一進?!?/br> 張尚儀面露贊許:“官家這樣想,就對了。天子娶婦,自然不會耽于男歡女愛。官家忌諱姚氏的身份?遙想后周太祖(指郭威)迎娶的四位夫人,柴氏、楊氏、張氏、董氏,她們的夫婿皆喪于離亂,她們皆是再嫁,那些個滿腹道德仁義的士大夫們,可敢有半句非議?” 青年天子望著自己這位“內廷帝師” “尚儀的意思,朕不明白?!?/br> 張尚儀娓娓道來:“官家,姚氏這樣的身份,要說做相府的孫媳婦吧,確實不妥,但偏偏做官家娘子的話,妥,極妥。西軍將士死于國事,其生前訂婚的女子自食其力之余,竟還數次為國分憂,賑災、租田、獻計胡豆榷貨。官家給她內命婦的份位,這并非出自什么男歡女愛的情動,而是國朝給她的無上榮耀。這份榮耀,章首宰、蔡左丞、曾樞相能給嗎?御史臺的筆桿子們能給嗎?文壇耆老能給嗎?世間女子的最高榮光,莫過于成為內命婦。外頭那些朝臣名士們的,既然沒有資格來給,就沒有資格來說三道四?!?/br> 趙煦覺得有點繞。 但品咂品咂,似也不算強詞奪理。 “倘使姚氏得了恩眷,誕下小公主,公主又擔負了和親之責,官家信我,青史上留下的,必是一段佳話?!?/br> 趙煦看到張尚儀那雙瞳翦秋水的眼睛里,傳遞著清正的理解與堅定的鼓舞。 既有男子的冷毅,又有女子的慈悲。 啊,仿佛真善美的神祗,在贊頌他內心那番合乎天理人情的好念頭! “朕明白了,多謝尚儀?!?/br> 張尚儀的目光越發多了一份慈柔,她又似想起什么,閑閑問道:“官家,今日堂除,榜上高第者的差遣,可算是塵埃落定了?” “旁人倒還好,只榜眼曾緯的定職略有坎坷。朕想來,他文章錦繡、才思犀利,可讓他在祥符縣做一陣縣丞后,轉去臺諫。偏偏曾樞相執意讓他去登州市舶司?!?/br> 趙煦說到這里,淡淡冷哼:“曾公,曾子宣,他到底還是老了,氣量大不如從前,兒子不過是政見與他稍有相左,他便這樣不高興。罷了,朕也不好駁他面子?!?/br> 張尚儀淡淡“哦”一聲,同情道:“官家也是不易,若不依著樞相,只怕他又疑心是章相公攛掇了官家與他作對??上Я嗽暷强煤妹缱?,原本若能做個監察御史里行,確實不錯?!?/br> 趙旭聽到“監察御史”四個字,驀地又想起一樁事。 “尚儀,宣仁太后是不是真的待你很好?” …… 數日后。 知了聲聲殘陽里。 姚歡跟著前頭的青袍內侍,疾步往毓秀閣走。 方才她正在收拾包袱,劉貴妃閣里的人來傳口諭,說是官家和貴妃叫她過去。 太平了好幾日,眼看就要領了工錢出宮了,怎地忽然要召見? 心懷惴惴地踏入院子,繞到后殿門口,姚歡果然見梁從政立于廊下。 他身旁,另有兩個中年婦人,雖未頭戴烏紗幞頭、身著靛青直裰,看起來仍有一股宮中女官的端嚴肅然之氣。 第235章 朕幫你立個牌坊(上) 進得毓秀閣后殿這精致的小廳,姚歡原以為是站著給官家和貴妃回話,不想竟得了案桌下首的一張椅子坐,且有宮女給她也盛了碗湯羹。 上座處,天子身邊的劉貴妃,依然是捏著沙軟綿柔的嗓子開腔,口吻卻與從前大相徑庭,透著溫善,還帶了一絲兒平易的調侃:“吃了娘子一個月的冰飲子,今日我也做一回東,請娘子嘗嘗我閣子里小灶間做的假江瑤蛤蜊羹?!?/br> 言罷瞅了官家一眼,又追一句:“娘子是庖廚圣手,快品鑒品鑒,這羹,是用的什么rou來假作的江瑤和蛤蜊?” 姚歡心道,再假,能有大美人你此刻的語氣假么?我還是比較習慣你又傲又狠地讓我出去站軍姿的作派。 好歹,兇得很真實。 只是,雖謹慎地低著頭,姚歡仍能感到,天子也在望著自己,她必須去捧劉貴妃那張好大的面子。 小心翼翼地嘗了湯,嚼了“江瑤柱”和“蛤蜊rou”姚歡恭敬稟道:“回官家和貴妃,民婦猜,瑤柱是用的豬小肚切丁仿制,而蛤蜊rou,民婦實在猜不到何種魚,能這樣鮮嫩?!?/br> 其實,假“蛤蜊rou”一入口,姚歡就吃出來,是東海小黃魚背脊上的“蒜瓣子rou”做的。 但她身處劉貴妃的毓秀閣,如在虎xue,神經高度緊張,立刻想到自己此世寄魂的“姚姑娘”活動范圍大概只有慶州邊關和京城開封,而小黃魚這種要從南邊用“進鮮船”漕運過來的高級玩意兒,自己作為開封的底層小商販,千萬不要表現出“吃過” 果然,劉貴妃的笑語中露出小小的得意:“這是東南進獻來的黃魚,你吃不出來,也不奇怪……” 趙煦打斷了愛妃,對著姚歡開腔道:“姚氏,你不必拘禮。朕看你,自進來后,肩頭就緊梆梆的,好像要御敵的弓箭手一般。你進宮逾月,怎么忽然與朕和貴妃生份了?” 一陣短暫而古怪的沉默后,劉貴妃起身,婉婉道:“官家,妾去看看寶昌和皇兒?!?/br> 張尚儀的苦勸言猶在耳:官家已是看中她了,你將說合之事放在毓秀閣里,算得對她有恩,又在官家面前顯得有氣量,將來她若生養了女娃娃,可是能替代你的寶昌去北邊的。 劉貴妃于是勉力遏制自己內心深處的極度厭惡,總算將屬于自己的并不那么多的戲份,演完了。 隨著劉貴妃的裙擺,這廳中侍立的幾個宮女,竟也像被刺猬粘走的果子一般,跟著往屋外走,走在最后的一個,自自然然地將門掩上。 官家的內侍梁從政,則不動聲色地挪到門口,神情淡漠地立好。 趙煦在上首,微微往姚歡這邊傾了傾身子。 “你額頭怎么了?可是烘胡豆燙了?” 姚歡已然覺得屋內的氣氛明顯不對,聽到天子的問話,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 自己在三伏天的烈日下教劉貴妃罰站過好幾次,不僅曬黑了,額頭還曬褪了皮,天子指的應是這個。 “回官家,有一回在火桶邊,確實湊得近了些。不妨事,快好了?!?/br> “以后,不用再做此事了?!?/br> 天子的音調低下來。 不等姚歡去揣摩他那句話的含義,趙煦直接給了答案:“朕留你在身邊,封美人,可好?” 姚歡驚愕萬分。 她顧不得面圣的規矩,倏地抬頭,望向青年天子。 我是穿錯書了嗎? 怎么就毫無征兆地被皇帝看上了? “官家,民婦是……” “朕知道你曾有守貞之舉,但其后樁樁件件旁的事,更是彰顯節義之氣,倒比河邊觸柱,更讓朕感慨,甚至生出敬意。你出身尚可,乃沈公的族中子侄,性子質樸純厚,若早上幾年,只怕太皇太后也會喜歡你。你如今算來,可稱半個軍中遺孀,因此你留在宮中,朕不是給你郡君,而是直接封美人,與尋常文士家的女兒不同。這也是教士庶們知曉,西軍將士在我趙煦心里的地位,絕不輕于那些進士出身的文臣。當初折家和種家的女兒,朕也是直接封的美人……” 山西折家和陜邊種家,都是世代為大宋戍守邊關的武將之家。 趙煦說得不緊不慢,頗為流暢。 姚歡卻覺得,腦子仿佛忽然被塞進了平日里烘咖啡豆的滾筒里,被突然降臨的危險灼得一陣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