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2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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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好好給幾根箏弦調了音,應道:“嗯,我省得劉將軍的苦心。官家聽了章相公的進言,要宋軍兵鋒越過橫山,熙河路、涇原路的西軍必要承了幾場硬仗,朝中又說劉路帥教曾樞相護著,很是貪生怕死。只怕劉將軍為了保住他阿爺的兵權,此番也得與夏人拼上一番性命。烽火無情,箭矢無眼,他是怕美團這般年輕,就守了寡?!?/br> 真正將女子放在心上疼愛的男子,總是將她的吉兇安危,看得比自己一時三刻就占有了她,更要緊些。 或者,平素里,與生死無關的時候,他也會在意她是不是真的高興…… 徐好好想起另一個不算太熟的熟人,那位邵清邵先生,當初在金明池邊談及姚娘子開店時的表現,不由更堅定了自己的看法。 她于是又向李師師道:“你也莫要覺得,京城男兒俱是性子涼薄之輩。譬如遂寧郡王(趙佶)那般錦衣玉食的小親王,不也掏心掏肺地待你?你拒了他的繾綣情絲,他仍將你我這樂塾,說與宗室親朋知曉?!?/br> 李師師如今已和小師姐成了相依為命、共同謀生的關系,自是也與她直言:“郡王現下還是少年郎,偶爾露了輕佻之氣,實則還算有赤子之心。但生在帝王家的男兒,哪個真會做一輩子赤子?入王府之事,我目下不會答應,將來更不會。小師姐,你還記得姚娘子說過的話么?姻緣于女子來講,當如初春踏青、夏日賞荷、金秋登高、暮冬嬉雪般,以舒心快意投入其間,而非將其當作脫離苦海的稻草、女子命途的歸宿?!?/br> …… 大名府。 原本黃河北流的故道河床中,在這個時節,仍有河水湍湍流過。 河上漢唐時修建的石橋上,大宋對遼交聘接伴使,已過古稀之年的老相爺蘇頌,一身朝服坐于棗紅馬上,與現任幽州觀察使的大遼重臣蕭知古掣韁相對。 蘇頌既是接伴使,原本應到宋遼邊境的雄州白溝驛,與蕭知古會面。 但官家考慮他年事已高,便先派接伴副使凌錄前往邊境迎接遼使,命蘇頌在邢州黃河故道等候。 只聽橋那邊的蕭知古,首先宣讀口諭:“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敬致大宋皇帝闕下,大宋皇帝與太后貴體安否?” 蘇頌亦清了清嗓子,郎聲回道:“安。大宋皇帝亦祝大契丹圣文神武睿孝皇帝及蕭皇后安康?!?/br> 兩位國使遂驅馬向前,與石橋中心立住,彼此再深深作揖、互相交換了馬鞭后,蘇頌方引著蕭知古和他身后的人馬,往河道南岸而來。 跟著大宋接伴團隊等候在南岸的姚歡,神色恭敬肅穆,心中卻涌上了見識到遼宋時節相見禮儀的興奮。 遼保寧六年(時為大宋開寶七年,公元974年)正式建立交聘關系(外交時節往來關系)其間因雙方開戰而中斷,于澶淵之盟后又全面恢復,到如今這紹圣六年時,和平了百年的宋遼兩國,已互派正旦使、生辰告哀使、賀登位使、賀冊禮使、泛使等,一千余次。 兩國既然早已約為兄弟之國,彼此最高統治者的稱呼便很有看頭。 若兩國皇帝是平輩,則誰年長,誰自稱“兄” 譬如當年遼興宗與宋仁宗之間,宋仁宗自稱“兄”并非因為大宋外交軍事地位更高,而只是因為宋仁宗年長。 如今的遼國皇帝耶律洪基,當年喊宋仁宗“伯父”但因本朝大宋天子趙煦乃宋仁宗的曾孫輩,耶律洪基若稱趙煦為“孫”畫風就有些清奇了…… 故而,遼國使節傳口諭時,出于對南朝的尊重,隱去了宋遼皇帝間的輩份關系。 姚歡正覺得遼人還挺地道時,卻見已經策馬來到眼前的蕭知古臉上,掛著鮮明的怒意。 第222章 咖啡外交(上) 遼使蕭知古,五十上下的年紀。 他的父親,當年乃是接待過宋朝使節歐陽修的遼國尚父中書令。 蘇頌在英宗神宗時期出使遼國,也見過這對父子,印象頗佳。 最近趙煦交待了榷貨胡豆事宜后,蘇頌得了詔命,向有司打聽了雄州邊境與幽云等州的情形,得知這位幽州觀察使對南朝的立場一如既往的平柔。 因而,今日見到蕭知古一臉忿忿,蘇頌必知有異。 又見與遼人使團成員并轡而行的宋人接伴隊伍中,宋廷副使凌錄與自己目光相接時,尷尬地微笑致意,旋即避開。 蘇頌心頭一個格楞。 凌錄才只三十不到,并非進士出身,憑借父蔭入仕。 紹圣初年,回京得到重用的章惇,清洗了蘇軾執掌的禮部后,又指派蔡京,將凌錄提拔為判鴻臚寺事。 這一次,凌錄“順理成章”地成了接伴副使。 如果說章惇的拓邊重點,在于西夏,那么蔡京這笑面狐貍,實則比章惇更激進。他不止一次“提醒”過官家,遼國的幽云諸州,乃漢人故地。 蘇頌疑心,凌錄是不是在雄州接到蕭知古時,說了什么冒犯之語。 宋遼使團在大名府官驛住下后,蘇頌循例,由知府作陪,與蕭知古做了一場接風宴。 酒宴開席之際,蕭知古的面色似乎緩和了些。 茶湯酒菜都上過一輪,樂舞也看了三四支后,那大名府的知府,自詡熟稔于套近乎的路子,又聽聞蕭知古這位遼使乃遼國“林牙”出身(大致相當于宋朝的翰林)便有意將酒宴往風雅氣氛上靠一靠。 “蕭觀察,當年我朝富公(指前朝宰相富弼)訪遼時,曾在席上留下一段佳話。貴國行酒令——早登雞子之峰,危如累卵。富公對曰,夜宿丈人之館,安若泰山。貴國又出一令——酒如線,因針乃見。富公對曰,餅如月,遇食則缺……” 宴廳外的廊下,姚歡正帶著隨團的兩個婢女,將此行帶來的已烘焙磨碎的咖啡豆,按照份數投入風爐中。 她聽到堂上知府聲如洪鐘的話語,細品了一番兩個對子,不由暗贊,富弼到底是仁宗朝的名士啊,有水平有水平。 不料,遼使蕭知古卻倏地打斷了知府的話,帶了一絲兒譏誚的口吻道:“閣下要請本使出行酒令?呵呵,這行酒令嘛,就如佛經,須看誰來念。當年富相公乃南朝國士,行止雅正,方能與我朝使節成就一段佳話?!?/br> 他說到此處,忽地放下酒盞,轉向蘇頌道:“蘇公可知,在雄州官驛,貴國的凌副使,就與本官行了一出令?!?/br> 蘇頌何等老道,已覺氣氛要僵,但蕭知古都將話頭提出來了,他作為大宋一方的正使,只好溫言回應:“老夫愿聞其詳?!?/br> 蕭知古冷笑一聲,道:“我大遼皇帝自仁宗朝時游歷汴京,便愛慕南朝佛寺的形制。今歲初,我朝燕京城落成一座碧室,以宣諭政教。那日在雄州,酒酣之際,本官便給凌副使出了一令——白玉石,天子建碧室。蘇公,你道凌副使如何作對?口耳王,圣人回幽云?!?/br> 廳中驟然寂靜,一時之間針落可聞。 須臾,才聽大宋副使凌錄淡淡一哼,故作自嘲之意道:“蕭觀察當日在雄州,就已指教過下官,此令對得不好。圣人的圣,應是口、耳、壬三字之合,并非口、耳、王?!?/br> 他瞟完一眼蕭知古,也面向蘇頌道:“蘇公,素聞北朝習中國字者甚眾,卑職此番當真心服口服。卑職科考數次均鎩羽而歸,于文墨一事上,確實比不得蕭觀察這樣在北朝進士及第的大儒?!?/br> 姚歡從門縫邊兒瞧瞧望去,賓主雙方,適才禮節性的假笑,果然都蕩然無存。 蘇頌面沉如水。 而那不知原委、好心辦壞事的大名府知府,更是無辜可憐,兩條眉毛擰得緊緊的,仿佛能夾死蒼蠅。 幽云之地,如今已是遼國治下,大宋一方的外交官凌錄,用了一個“回”字,顯然指的不是遼國皇帝,而是大宋天子。 姚歡心道,外交場合,外交官的表演,從來都應與兩國關系的大方針相匹配。 以如今南北格局,遼宋睦鄰百年,對于雙方來講皆是利大于弊。 你凌錄一個鴻臚寺的主管官員、跟著蘇公出使的堂堂副手,竟裝瘋賣傻地用幽云故事,制造外交事故。 誰給你的臉和膽子???章惇還是蔡京? 你們這些皇糧養著的高官心里沒點兒數么?北宋到了此代的痼疾,哪里是遼國帶來的?甚至都不能說是西夏的鍋。根子在于本國的內耗,三冗問題深入骨髓。 目下西邊連年征戰、軍費已如無底洞,國內更是天災接踵而至,此般情形下,還要對遼宋關系破裂動心思,唆使官家北伐?北伐的前提還是軍費,一加軍費,就能將熙豐變法的宗旨搬出來,使得新黨繼續得勢。你們這哪是明犯我華夏者雖遠必誅啊,你們這分明是還想通過給天子畫大餅的方式,靠著對大宋百姓敲骨吸髓,來換取自己的政治資本。 姚歡既忿忿于政客們的不可理喻,又心疼蘇頌如此高齡還要為兩國邊貿奔走、卻教豬隊友先挖個坑,繼而不可避免地想到,三十年后cao作變形的宋金“聯手”滅遼、緊接著大宋就陷入靖康之恥。 她愣了片刻,正聞到身后的風爐中傳出咖啡的濃香,卻已見蕭知古緩緩起身,向蘇頌道:“本使多謝蘇公北來接伴,再謝知府款待周道。明日還要趕路,兩國使臣此際都回使館安歇吧?!?/br> …… 翌日辰初,姚歡與使團中的仆婢,跟隨蘇頌來到遼使下榻的院中。 驛卒稟報后,蕭知古帶著遼方的副使、參將、親從等,亦來到膳廳。 無論哪一國,使團長官到了對方境內,皆有眼觀六路、耳聽八方的業務素質。 昨日黃河故道邊,蕭知古就注意到了大宋使團中這位從衣著打扮到站位,都有些奇怪的女子。 她穿著素色的褙子襦裙、頭上沒有烏紗幞頭,顯然不是大宋宮中有品階的女使官員。她的發式簡單,妝容淺淡,顯然不是歌姬舞女。她站位在蘇頌身后,與侍衛武將一排,顯然不是普通婢女。 公事往來,她更不可能是蘇頌的侍妾。 晚間的宴席悻悻而散之際,蕭知古憑理智和對蘇頌的景仰,維持著最后一分禮儀、告辭而出時,在門邊也看到了這位年輕女子。 她好像在燒煮一種蕭知古從未聞到過的藥湯。 遼國以往接待大宋使節時,宴席的頭兩道,既不是酒,也不是菜,而是茶和藥湯。 其中,藥湯乃是用北地植物藥材中有清香的幾種,研磨成碎屑,以絲帛包裹后熬煮,很像宋人的飲子。 蕭知古以為,蘇頌畢竟是多次出使遼國、熟諳遼人宴飲風俗的老朋友,故而囑咐這年輕的女子率領仆婢們煮藥湯。 此刻,朝陽的光芒躍入室內,那個映著金輝的宋人女子,提起邢州白瓷湯瓶,往茶盞中倒出比藥湯更深更濃稠的液體時,那陌生卻有著迷人魔力的異香,再次隨著氤氳熱氣,充塞了蕭知古的鼻腔。 第223章 咖啡外交(下) 河北路的大名、澶淵、臨沼等地,乃大宋王朝傳統的畜牧區,鮮乳和酥酪制品都常見易備。 這個時代,當然沒有后世引進的歐洲奶牛,取奶用的仍是黃牛。州府常派吏員去督察牧民,要求選擇三歲以上七歲以下、毛色純黃不雜駁的黃牛,作為奶用牛。 應蘇頌的交待,大名府知府,不僅著人儲備了不少酥油在驛館中,還牽了三頭哺乳期的健碩母黃牛來,并命幾名擠奶仆工聽候差遣。 去年,剛穿越來的姚歡,并不敢直接喝宋人現擠的牛奶。 畢竟,灌輸給現代人的常識令她篤信,沒有經過巴氏殺菌法或高溫滅菌法的生牛奶,布魯氏菌和金黃色葡萄球菌很有可能爆表。 然而觀望了一陣,開封街頭的奶酪鋪子,每天就用那些黑黢黢的大陶罐將生牛奶煮沸后售賣,姚歡也未聽說街坊鄰里有喝出毛病的。 今日三更,她便帶著驛站的廚婦們起來搓面,包入黃油后準備炸毛筆酥。 又于天邊泛白之際,喚仆工擠了滿滿三大桶生牛乳,一一煮沸消毒。 姚歡命仆婢將鮮姜剁碎,裹在素縑布包里擠出姜汁,然后分盛在瓷碗中。這時,第一桶煮沸的奶已經冷卻到常溫,倒入瓷碗后,不過十幾個呼吸間,便慢慢凝固成豆腐形態。 這就是后世的廣式甜品“姜撞奶”了。 又取第二桶牛奶,加入頭天晚上腌漬入味的兔腿丁,合著白蘿卜丁、山芋丁、蕈子丁同煮。 此種做法,與西餐的“奶油方腿胡蘿卜蘑菇湯”也是異曲同工,姚歡嘗了嘗,至少以她這南方人的口味,都覺得,在葷素食材里加入鮮牛奶,還挺好喝的。 這是大宋使團為遼國使團準備的早膳:麥香飴糖毛筆酥,兔rou玉糝牛乳羹,蜂蜜姜撞奶,以及現煮的熱咖啡。 “蕭觀察,奉來早膳的這位娘子,乃老夫的女弟子,姓姚。老夫去歲,機緣巧合,收了兩位關門弟子,一男一女,男弟子喜好研習藥理醫方和鐵木機關,這位女弟子,善庖廚,尤其做出的這黑豆飲子,不但名揚京城市井,連我大宋天子喝過,亦贊不絕口。官家命老夫務必帶上她,接伴貴國使團的途中,烹煮黑豆熱飲,給使團中諸君嘗嘗?!?/br> 聽蘇頌如此介紹,蕭知古總算明白了姚歡的身份。 看來,南朝的風氣亦是越來越開化,這樣年輕的小娘子,就能如北朝的女子一般,出現在公事往來的場合。 蕭知古畢竟是親宋派的遼人,今早見蘇頌親自來陪早膳,那言語挑釁的愣頭青副使,則據說已被蘇頌勒令離團回京了,蕭知古的氣已然基本平順下來。 再看宋人女子帶著廚婦們奉上的吃食,他一臉溫厚寬和地向蘇頌與姚歡致謝:“我們遼人一日也離不開牛羊乳,眼前這些吃食,每一樣都用和乳酥做成,蘇公與姚女君費心了?!?/br> 蘇頌笑道:“不光吃食,這黑豆飲子,亦能與牛乳同飲?!?/br>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