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2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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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我大宋對這些入舶品的禁榷,主要是抽解和博買。每只海船入舶卸貨后,市舶監官就要去港口蒞閱貨物。同為香藥,抽解比例視貨色而不同。細色香藥抽一分,粗色香藥抽三分。抽解后,有的香藥對半博買,象牙、等實行十分榷貨,悉數都有我大宋市舶司買斷?!?/br> 抽解,大致相當于現代的征收關稅。博買,就是政府出資購買,且指定價格后不許外商還價,你愛運不運、愛來不來——不運不來的話,想一想我大宋皇室貴胄對香藥的需求量以及大都市購買力甚巨的消費人群,你們這些外商舍得放棄這個市場嗎? 王斿作完這簡單的業務培訓,姚歡想了想,問道:“細色香藥抽解比例低于粗色香藥,可是因為前者精良、獲利更多,故而朝廷勉勵番商多多入舶細色香藥?” 王斿道:“正是?!?/br> 姚歡皺眉:“細色香藥固然看起來能賣更高的價,賣價與博買價之間的官利數額更大,可市井百姓掏不起錢,這些香藥除了留出入宮的數量外,都是賣給達官貴人或奢闊之家。但粗色香藥價格便宜,布衣庶民亦用得起,薄利多銷,官利的數額亦不容小覷啊?!?/br> 王斿點頭,面露贊許之意,轉向曾布稟道:“姚娘子所言不錯,我京師榷貨務亦發現了此一節,莫說我大宋百姓要粗色香藥,即便運往北遼榷場的香藥,遼商亦提出,往后多運些粗色香藥去,不比細色的難賣?!?/br> 想了想,似乎怕表弟曾緯忘了替自己向舅舅奏功,忙補上一句:“舅舅,此前表弟引蘇公與姚娘子來我衙門里商議時,我便提及,胡豆禁榷之事若真能施行,開封城胡豆行的行首,可由姚娘子來做?!?/br> 魏夫人笑道:“哦?女子也可做商行行首?” 王斿道:“絲行、牙行皆已有女行副,胡豆行行首,姚娘子當之無愧?!?/br> 若在以往,曾緯只怕又要腹誹幾句表兄,但此刻,他主要關心父母的神色。 他瞄了眼母親,覷了眼父親,見二位長輩和悅的面容里都帶了幾分興致勃勃。 他思量著,果然父子沒有隔夜仇,瓊林宴前后的幾天,父親對自己就不再端著冷厲的面容了,今天的家宴上,談論胡豆榷貨之前,更是數次主動說起進士及第后的為官之道,勉勵之情一掃此前怒氣。 曾緯于是也湊著王斿的話題附和著:“原來榷貨務這般有意思?!?/br> 曾布嘴角微抿,忽道:“四郎,各州市舶司的淵源,我也約略知曉些。從前是州府出人管,眼下是京師派人管。你們這些新科進士的官、職和差遣,頭里的十幾人,可輪不到審官院來定奪,官家循例是要在政事堂問的(指由幾位宰相、副宰相決定)不如這樣,為父與官家說說,舉賢不避親,你去登州市舶司領個差遣,可好?” 樞相此話一出,曾緯的面容陡然變色。 王斿也是心頭一個大格楞。 他忙打著哈哈道:“舅舅說笑了,表弟是欽點的第三名,不是‘選人’,放著好好的京朝官不做,怎地好去河東路?!?/br> 那一頭,明白“京朝官”與“選人”奧妙的姚歡,正將目光投向四郎,毫無意外地捕捉到了曾緯瞬間沉暗下來的神情。 曾布要讓好不容易名列前茅、可以坐上京朝官直通車的寶貝兒子,降格到地方上的“幕職州縣官”序列? 老爺子夠狠。 又或者,是用心良苦,怕四郎真的被人繼續利用、走上歧途? 曾布的目光,仍平靜溫慈:“都是自家晚輩,我不妨和你們交個底,胡豆榷貨、販運北遼榷場之計,官家在政事堂里,定了。斿兒在京師,四郎在登州,自家兄弟協力做事,總是更地道些。姚娘子呢,熟悉胡豆之性,辨得優劣,若不怕勞苦,間或可往登州市舶司,助四郎一臂之力嘛?!?/br> 第220章 父親的理由 王斿告辭而去后,曾緯肅著臉。 曾布命魏夫人屏退下人,留了曾緯和姚歡立于廳中。 “父親此番,是真的生了兒子的氣,不愿再原諒兒子了嗎?” 曾布望著蔫頭蔫腦、悻悻出語的兒子,又側頭看了一眼坐在身邊的魏夫人,緩緩開腔:“四郎,為父當年中進士時,與你年紀相仿。瓊林宴后,我就回了南豐老家候旨,第三年才授了個司戶參軍,十年后才從選人調為京朝官?!?/br> 曾緯本想脫口而出“可我此番上榜,不是選人”到底硬生生將這顯示自己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蠢話,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他哪里還敢有一星半點地冒犯父親。 他自殿試之后,心中波瀾,就仿佛這個月令的汴河水。 一忽兒料定押對了圣意,那番少年英豪志,急洶洶地漲起來。 一忽兒又惴惴于糊名拆開時、父親知曉真相時會如何發作,那番志在必得的歡喜,頃刻之間便落去一大半。 及至官家定榜那天,不出所料地教父親一頓臭罵,曾緯頗有些后悔去聽張尚儀的主意。他一腔心思亂得像翻滾的濁浪。 再幾日后,父親的沖沖怒氣,仿佛漸漸平息了。在瓊林宴上聽到那些或真情或假意的恭維時,父親一律報以安之若素的笑納,還不時向幞頭邊簪著花的兒子,投來關切和指點的目光,曾緯胸中開了鍋似的情緒,才又轉成了楊柳岸下輕水微漾的河面。 而今日,他總算領教了父親的厲害之處——直接把兒子這條有些不受堤岸約束的汴河,給改道了。 曾布此刻,見兒子欲言又止、委委屈屈的模樣,實則也有些憐惜。 他嘆口氣,與兒子將話點明了:“香藥的官利,占府庫進項的百之二三,官家都盯得這般緊。胡豆入舶,不論對內還是對遼,獲利亦不可小覷。你去登州若能染指此事,這是多少人都求不來的要職。只須將此事越辦越漂亮,你在官家心里頭的好,會不如那幾個留在京中的同榜進士?” “四郎,你一定也聽到,官家有意招撫青唐。吐蕃人如今本就又開始四分五裂,取青唐,恐怕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一旦彼處的商道完全歸入我大宋治下,胡豆陸運也會開局。屆時,為父自可尋人上奏官家,將你轉調熙州。熙州是青唐商道入宋境后的第一大驛,且是劉仲武和劉錫的地盤,你去熙州,把持胡豆的抽解與博買不說,還能得劉氏父子照拂,一同盯著章惇?!?/br> “四郎,我和你阿母這般商量,更有一樁因由,乃關涉你與姚娘子的婚事。你想想,無論登州還是熙州,一個在東海,一個在西陲,彼處從官到民,有幾個曉得姚娘子是什么來歷?” 立于曾緯身后的姚歡,聽到曾布最后一句,禁不住肩膀微顫。 她抬頭往堂上二老望去,正與魏夫人的目光觸碰。 對方目光中淡淡的柔慈之意,分明是將她姚歡與曾緯一并籠住的。 姚歡倏地起了一絲感念之情。 在如此私密的場合,這對權貴夫婦沒有幾分演戲的必要。 沒錯,倘使四郎這幾年,始終像開封縣那郭縣丞年輕時一般,四處做“幕職州縣官”那么她姚歡完全可以遠離京城、與他在外州成親,輿論的阻力豈非小上許多? 姚歡想了想這條路,心甘情愿。 去登州數豆子,還是去熙州數豆子,都行。 作為曾家兒媳,她這個連流行詩詞都背不利索幾首的冒牌古人,不必在京城名媛場混,那可太謝天謝地咧。 至于開封縣租著的公田,自己努力賺錢、貼補賦稅,余下事務委托王犁刀作為職業經理人來管,難道不是個健康的農村創業模式?回頭可以找將王犁刀夫婦引薦給姨母,以及明月樓的東家、飯食行業協會于副會長,理順收蝦事宜…… 歷史上,未來的幾年,朝堂上的黨派之爭、帝位之爭,將進入白熱化階段,遠離這政治是非的漩渦,做做地方官,搞搞咖啡豆進口貿易,乃至發展屬地化種植,有啥不好呢? 同時,姚歡又覺得服氣。 曾布果然是個善于迂回布局、一箭數功的高手。 四郎這次,若承了邊遠州府的差遣,殿試策論在京中士林引發的風波,很快也就淡逸了。胡豆將來會與香藥一樣,都須綱運(指政府控制運輸)假使四郎在登州積攢了博買和綱運的經驗,一待西域至青唐的絲綢之路徹底通暢后,他被調往熙州,順理成章。 現下,邊關路帥,慶州章捷(楶)、雄州張赴等人,都是章惇的親戚。章惇時常繞過樞密院、通過家信指揮邊關戰事,曾布作為樞密院首腦,要漸漸奪回章惇勢力的侵蝕,親兒子曾緯與干兒子劉錫一同守住熙州、涇州根據地,是個好對策。 自此,姚歡似乎有些明白了,怪不得“曾緯”這個名字沒有留于史料,原來是很早就被他爹運作到地方州縣去了,并且此事與她姚歡是否穿越來,關系不大。 姚歡這頭心中嘀嘀咕咕,曾緯那頭,則更是憋悶得快把后牙槽咬出坑來。 此前他猶豫是否要將御史刀筆吏的狠勁帶入策論、令到父親難堪時,張尚儀還笑他不清楚父親的手腕。 今日看來,父親的心思,確實老而彌辣,講到最后,竟拿歡兒來說事。 所以自己還得反過來,感謝父親的慈愛與苦心? 感謝他用犧牲掉愛子入仕京朝官的代價,換回他自己的顏面?感謝他將殿試榜眼的愛子遠放邊疆,從而達到與章惇爭奪邊事指揮權的目的?感謝他費盡思量地轉圜,讓愛子能在天高皇帝遠的偏僻之地與屬意的女子終成眷屬? 如果最終還是幕職州縣之路,他此番孤注一擲還有什么意義? “四郎,別太信你父親的許諾,路還是要你自己走出來?!?/br> 曾緯耳邊,響起張尚儀勸他的話。 心腸冷硬之人的承諾不可盡信。 尚儀大概是這么個意思。 曾緯沉默著。 他無論怎么用力,也無法擠出從前說有就有的恭敬謙孝的神態,向父親道聲“兒子知道了,這就按父親說的去辦” 他喉頭咽了好幾次,最終扭頭看向姚歡。 他朝她溫柔地笑了笑,這笑容足以掩飾他對于父親快要崩不住的怨懟,反而好像在向父母表明,自己領悟到了二老的成全。 然則,令他傷心的是,歡兒的面色,居然看不出震驚與同情,而是對于“曾樞相”的金點子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認同與……感激? 他恍恍惚惚間,又聽父親帶了說公事的口吻道:“再過一陣,照例又是遼國遣使來京的時候。方才,你們也聽王表兄提及,邵郎君引薦給榷貨務的番商,半月后就有第一艘運載生豆的船入舶。官家的意思,或許要令蘇公(蘇頌)出山,參與遼使的接伴,提一提胡豆榷貨,反正對遼事務,蘇公是行家。姚娘子呢,或許也有重任?!?/br> 第221章 歡姐兒又出差了 暮春月令。 東華門外竹林街的新琶客飲子飯食店里,上朝前來吃早飯的臣工們,發現那個穿得老氣但相貌挺美的女掌柜姚氏,又不見了。 “俺家主人奉官家詔令,隨蘇公去北邊迎接遼使了,說是一路給遼使做胡豆飲子哩?!?/br> 小玥兒給一位問起姚歡去向的朝臣,將咖啡續了杯,帶著得意的口吻回答他。 旁邊坐著的另一個,撩開胡子咬一口松脆熱乎的毛筆酥,與對面剛剛放下笏板落座的官兒道:“我就說人不可貌相吧,瞧來風吹要倒的一個瘦弱小娘子,去歲凍掉耳朵的大清早去城門口兜買賣,老夫就曉得她能成氣候。模樣湊合,是個城郭戶,聽聞還是沈公族里的晚輩,蘇公應承了做女弟子的,又與曾樞相府里頭有些往來,你們看那頭墻上的牌匾,可是官家御筆。這般好來歷的小娘子,竟是比汴河邊的纖夫還肯吃苦?!?/br> 他對座的聽了,“哧“一聲道:“或是做戲而已。我看,她應是教官家入了眼,要不怎地這些時日,院外忽地多了護衛?一看就不是尋常的巡街小卒?!?/br> 再一個道:“???你說,外頭是皇城司的人?老夫怎地沒瞧出來?” 說罷伸長頭頸去看籬笆外那兩個精壯漢子。 從灶間端著一大盤子熱饅頭出來的美團,聽這幫官老爺們你一言我一語,越說越玄乎。 美團生怕他們回頭添油加醋些更離譜的故事來,對小主人和曾府公子眼見著水到渠成的姻緣不利。 她于是笑吟吟道:“大官人們,也太抬舉俺們做飯食買賣的人家咧。院外那兩個,是家丁,俺家朋友府上的。這位朋友熱心快腸,聽聞最近京城流民有些鬧騰,念及此處是女眷撐市面,俺家大姐兒又出京去了,就時常遣仆從來捎看一眼?!?/br> “哦,如此,楊司諫,老夫就說嘛,外頭那兩個,怎可能是禁軍。你們臺閣中人,果然神思如脫韁之駒,三言兩語,就將個小小的朝食店,變成官家的后宮了?!?/br> “徐少監有理,楊司諫真是說得嚇人,吾等不過吃個早膳,教他說得倒好像坐在官家的內苑一般?!?/br> 眾人壓著嗓子低低嗤笑一陣。 被笑話看走眼的官員,有些不服氣。 他還想嘀咕幾句,忽聽城門處鑼響,一眾青袍官員們,遂呼啦啦地起身,吃完了的撣撣胡子上的酥皮屑子,沒吃完再灌一大口熱咖啡,叼著半個筍rou饅頭,紛紛去院里尋了自家燈籠,上朝去也。 二樓窗畔,琴聲停了。 李師師與徐好好踱到窗口,望著美團跑到院外,與那兩名精壯漢子說著什么。 兩名漢子身形魁偉,比嬌小的美團整整大了兩三圈兒,卻是俯胸拱手,像被馴乖了的黑熊般,一聲不吭地聽美團絮叨。 末了,二人均是憨厚的咧嘴一笑,仍原地不動。 美團只得搖搖頭,折回院中,看似一副要跺腳的慍意,須臾間,喜甜的笑容又浮上那張桃花似的小臉。 徐好好往窗內縮了縮身子,側頭朝李師師道:“表面上怨劉將軍多事、派了護衛來。心底其實調了槐花蜜一般呢。美團這小丫頭確實可愛,難怪劉將軍發現了寶貝似的?!?/br> 李師師拿過一方絹帕,借著外頭映入的陽光,將琴上徽位的微塵抹了,淺淺笑道:“小師姐,我在邊關雖只待了半年,卻分明感到,邊鄙之地的男兒,或許難有風雅氣度,倒似比京城這些貴胄公子們,更像個男人。先頭劉將軍央了姚娘子,一同去東水門她姨母宅里,提出將美團帶去熙州做妾之事,沈家姨母本是答應了的,只因熙河路又要與夏人開戰,美團才未跟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