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1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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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娘子,這邊走?!?/br> 阿弩牽著姚歡,往孤幼院的東墻走。 方才,姚歡炸了小半個時辰的瓠子羊rou夾后,與美團換了手,正要歇歇,阿弩又來與她說話,悄悄道,要帶她去看哥哥白樺做的新鮮玩意兒。 姚歡也不知這女娃娃怎地初次見面,就那么粘著自己。她前世沒有做母親的經驗,但那時候就挺喜歡小孩,今生又與姚汝舟相處了大半年,儼然已是像模像樣的當娘的心態,怎會拒絕這萌娃的請求。 正好也想鉆出灶間透透氣,姚歡便笑吟吟地由著阿弩引路。 都說開封地貴,但劉家賃下的這孤幼院在城外,場面倒不小,灶間東面的柴房后頭,竟還有一片幾十步見方的菜地,隆冬時分自是荒涼,若到夏秋時節,想來也是能夠孤幼園供些瓜蔬的。 繞過菜地就是孤幼院東墻,阿弩指指墻角撅著的兩個屁股,對姚歡做個噤聲的手勢。 不想蹲著的其中一人忽地站起,回身打望,另一人也隨之起身。 姚歡遙看那身量,應也就是十歲左右的男娃娃。 阿弩沖他們招招手,到得跟前,其中一個道:“阿弩,這位娘子是誰?” 這句話乍聽很尋常,但姚歡仔細看他,卻吃了一驚。 發問的娃娃,雙目緊閉,是個盲童。 盲童身邊那與阿弩五官極像的男孩,才是她阿兄白樺。白樺讀出了姚歡眼中的詫異,笑道:“玉明的耳力越發了得,來的的確是阿弩,她身邊的,也的確是一位娘子?!?/br> 叫玉明的盲童抬起雙手,對著姚歡行禮,竟連方向都是準確的。 姚歡明白了,盲人聽力極好,即使受到不遠處童子們比箭的喧沸聲干擾,他仍能聽到有人來,并且根據腳步聲的特點和輕重,判斷出熟悉的那個是阿弩,陌生的那個則是成年女子。 阿弩道:“阿兄,玉明表兄,姚娘子是劉將軍請來做冬至飯食的,此刻歇息歇息,我就帶她來找你們玩?!?/br> 白樺打量姚歡,大概明白meimei為何與這娘子這般親近了。娘子雖年輕,但有幾分像他們的母親,不是五官像,而是眉目間溫善又好奇的神態。 meimei還只有五歲,越是小的孩子,表達親昵的方式越是簡單,就是拉著對方參觀自家的玩具。 白樺于是指著墻根下刨出的一個洞,彬彬有禮地為姚歡介紹:“姚娘子,我們在試聽甕?!?/br> 姚歡上前,往洞中看去,見里頭塞著中藥罐子般的容器,區別在于,形體是長橢圓,仿佛巨大的蠶繭,把柄也是中空的,好似一條通道。 第180章 孤幼院聽到的秘密(下) “聽甕?就是打仗時候聽敵情的?” 姚歡饒有興致地問。 白樺驚喜:“娘子亦知?“ 姚歡心道,因為我上輩子在博物館里見過你們北宋人這種竊聽工具啊。 這當然只能是腹中嘀咕,對于眼前的娃娃們,姚歡順溜地找到了說辭:“我是慶州人,那里和劉將軍所在的熙州一樣,也常要防范西夏人來襲,我們約略知曉這種聽甕。將它埋在地里,可以聽到犯闕者離城池的距離、騎兵的方向,以及他們會不會假意撤軍、實際在挖地道?!?/br> 原來姚娘子也來自西軍五路的州縣。 聽她這么一說,三個孩子于心理上,向姚歡又靠近了些。 “姚娘子,我表弟玉明生下來就看不見,但是劉將軍說,軍中反而會特意招募盲卒,因為他們耳朵很靈,用聽甕更得心應手。熙河路都還留著我阿父和姑丈的軍籍,過幾年我們都是要回熙州打西夏人的,所以玉明表弟現在就開始練習使用聽甕?!?/br> 白樺頓一頓,又補充一句:“不過不想讓旁人曉得,問東問西的太煩擾,我們就自己練練?!?/br> 姚歡了然,看了看墻那頭露出的屋檐,問:“隔壁是,福田院?” 白樺道:“對,今日福田院似乎也有人來送冬至節的年禮,這墻后頭,是福田院的食窖,方才在清點物品呢?!?/br> 性子看起來有些羞澀的盲童玉明,此時也接了表兄的話補充道:“院里的管事娘子還稱贊黏米干凈無沙?!?/br> 姚歡訝然,竟能聽得那么清楚?真是隔墻有耳啊。 沈括的《夢溪筆談》被借給邵清前,姚歡翻過幾篇自己能看得懂的。 她記得其中講到過一種竊聽工具叫“矢服”是說行軍打仗時,兵卒們會把牛皮做的中空箭袋當枕頭,這樣夜寐時,能聽到數里以外敵軍的異動。 但她沒想到,聽甕比矢服還厲害。 “我也來聽聽?!?/br> 姚歡將右耳貼上那個中空的陶把柄,又用手捂住左耳,避免遠處場院里比箭喧囂聲干擾。 果然,甕里仿佛一個音量很小的收音機,播放著隔壁福田院倉房的動靜。 踩動地面的腳步聲,糧袋呲啦啦的拖動聲,有人呼喝著“炭怎好運來這里,拉去柴房啊” 她直起身子,盯著高高的院墻再去分辨,卻只能聽見福田院那邊光禿禿的大榆樹上,烏鴉的鳴叫。 對比好明顯吶。 姚歡覺得甚是有趣。 她又蹲下去,繼續聽。 一陣攀爬木梯的吱呀聲。 突然之間,一個女子的聲音道:“貴妃臨產在即,官家此時不會追廢宣仁。最好貴妃順利生下皇子,明年吾等來辦此事,才說得通?!?/br> 有人回答她:“奴明白,皇后在前,宣仁在后?!?/br> 這又清晰又駭人的兩句話,嚇了姚歡一大跳。 兩個女子的話,簡直近在咫尺! 姚歡的耳朵好像被聽甕的把柄燙到了般,她險些要往后縮。 方才搬運東西的各種動靜,能聽個大概,是因為它們本身很響很鬧。 但此際這驀然響起的人語,并非呼號,怎地也好像隔著一道簾兒傳來般鮮明。 聽甕再厲害,畢竟不是現代的竊聽器啊。 姚歡回頭,見三個孩子的注意力又被樹上銜枝做窩的烏鴉吸引了。 她努力穩住自己,心思飛轉如電。 倉房,倉房……她似乎有些明白了,那木梯的吱呀聲,那突然由遠及近的話語…… 地窖。 白樺他們埋聽甕的地方,與其說隔著福田院的倉房,不如說,大概率是更接近一個類似地窖的空間。 姚歡繼續伏進洞里,將耳朵貼上陶管。 “這一陣我常進宮,福慶喜歡我?!?/br> “喜歡就好,到時候她快不行了,你和她親娘一般著急,才說得通。出宮一趟不易,我走了?!?/br> 通過聽甕通傳后,兩位女子的聲音,聽不出蒼老還是年輕,并且仿佛經過了變聲處理一般。 乒……乓…… 驟然間,幾聲巨響。 場院里,劉錫帶著娃娃們開始放爆竹了。 原來宋人的冬至節也是要放爆竹的? 被爆竹聲打斷了竊聽的姚歡,再湊近聽甕時,已聽不到什么動靜了。 “阿兄,表兄,我要看爆仗?!?/br> 小女娃阿弩,抬起頭,看著空中炸響的爆竹,又回身去拉玉明。 玉明雖雙目緊閉,面上卻分明露了興奮之色,由著表妹牽引,往菜地那頭走。 姚歡循機起身,對白樺道:“走,咱們去看劉將軍放爆仗?!?/br> 與阿弩和玉明不同,白樺的神情卻分明怏怏的。 姚歡覺得,突然降臨的爆竹聲,仿佛一股炸雷般的外力,令她反倒從方才聽到的驚駭而古怪的對話里清醒過來。 也令她觀察到了白樺這個半大孩子面上的異色。 從他此前興致勃勃的敘述上,他對于劉錫應該是崇拜的。但除了表弟和親meimei,他似乎不愿意加入孤幼院的其他同齡人。 噼噼啪啪,又一串“連響”比方才那幾個“二踢腳”更熱鬧。 白樺蹲下來,迅速用土坷垃埋好聽甕,再堆上碎石頭。 姚歡耐心地等他做完這些,拍拍他的肩膀,附身與他道:“聽甕比爆竹好玩,謝謝你們請我來看。我不說給旁人曉得?!?/br> 白樺仰頭,眉眼間復又現了淡淡的天真笑容。 四人來到場院外圍,雪地上還鋪著幾條蜈蚣似的爆仗。 姚歡親眼所見,才明白為啥到了宋朝,爆竹被改稱為爆仗。 由于火藥技術的發展,宋人已經能做出用紙卷火藥的爆炸物,因而在年節里已不必像唐人那樣往火中扔竹片來制造響聲,即使王安石寫詩依然用“爆竹聲中一歲除”這樣的句子,但實際上,“竹”已退出了年俗舞臺。 劉錫劉大將軍,樂呵呵地將一支香遞給美團,小玥兒已經捂住了耳朵,美團卻神姿瀟灑地走到爆仗的引線邊,點燃后迅速地往后跳開。 噼噼啪啪一陣炸響中,劉錫沖美團豎了豎大拇指。 一個看上去和白樺差不多大的男孩,在爆仗燃盡后,本要去點另一串,忽地也跑過來,沖美團打手勢,讓她去點。 姚歡正瞇著眼望到此番情形,忽聽身畔的白樺冷冷道:“馬屁精?!?/br> 姚歡側頭,見白樺的目光,應也落在那男孩的身上。 她好像猜到幾分白樺的心思。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半大孩子的江湖,腥風血雨也許談不上,但彼此看不順眼的情形,未必少了去。 那男娃娃看起來像孤幼院的“帶頭大哥”在人前,滿樓紅袖招似地會來事。 或許白樺與他不對付,故而自己和玉明捯飭聽甕的事,也不愿多透露給其他孩子聽。 姚歡想到聽甕這個是非之物,將自己方才聽到的區區三句話,細細地再記了一遍。 宣仁,進宮,福慶,出宮…… 第181章 猜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