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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大宋清歡在線閱讀 - 大宋清歡 第62節

大宋清歡 第62節

    她因太得意,又將“世子”二字脫口而出。

    但這一回,邵清沒有糾正她。

    聽完葉柔的謀劃,邵清閉目深思,半晌后睜開眼,緩緩道:“便依你的,去安排吧?!?/br>
    他拿起調羹,舀了一口秋梨芋艿羹,始終擰著的眉頭,舒展開來。

    “確實清甜潤喉?!?/br>
    邵清由衷贊道,“不放酸酪,很好?!?/br>
    他說完,抬眼望著葉柔,不再吝嗇笑意。

    葉柔覺得,被笑意包裹的一瞬間,自己的心都化了。

    第111章 弓弩院的私會(下)

    北宋初年,兵器修造的職責,歸入三司使下轄的鹽鐵使中。

    鹽鐵使下,共有七個案,其中,“胄案”執掌“修護河渠,給造軍器名物,及軍器作坊、弓弩院諸物”

    太祖太宗時,宋軍常與遼國開戰,武備制造還算精良。

    而到了真宗朝,宋遼澶淵之盟后,邊事漸息,軍器這件事,似乎變得不那么緊迫了。此時大宋立國已數十年,三司使負責的事務雜冗,加之胄案的主事官員又頻頻調動,胄案內部開始混亂,乃至腐敗。

    有的官員侵占良匠的工時,勒令他們為自己家打造家具。有的官員招聘工匠時,盡收些低廉的老幼殘弱者,克扣下費用,中飽私囊。

    還有些官兒,雖不貪,卻是京中達官貴戚的子弟,不過來混個資歷等著升遷。

    若問他們焚香賞畫點茶寫詞,他們能給你說得頭頭是道,但一說起兵戈箭矢,他們連能用的是什么樣子都沒見過,還怎么判斷優劣、督造盡責?

    于是,鹽鐵使胄案出產的甲胄弓弩刀槍等武器,劣不堪用。

    總算,到了熙寧變法時,神宗皇帝廢胄案,設立“軍器監”置正副判官各一人,下領丞、主簿、勾當公事等官職。到了元豐年間,正副判官更名為“監”和“少監”

    自此,軍器監的運營和發展,被朝廷尊為富國強兵策略的重要組成部分,歷任一把手中,出現過呂惠卿、章惇、沈括這樣的重量級人物。

    而弓弩院,是個時而游離于軍器監、由宦官們管理的作坊,時而又因西夏戰事吃緊、重新由軍器監掌管。

    不過,大宋紹圣二年,開封弓弩院的楊禹楊作頭時常心神不寧,倒并非因制作弩機的任務又繁重了,而是因為一個女子。

    話說這一年的重陽,與往昔可真不同。

    照理,這個時節,應是“晴空一鶴排云上,便引詩情到碧霄”的好天氣,然而,自三日前開始,秋雨便未停過,從最初的淅淅瀝瀝到驟如瓢潑,下得駭人。

    酉初,晦色彌漫的雨簾里,葉柔披著蓑衣,提著蓋緊油布的篋籃,走到弓弩院后門。

    她還不及抬手叩門,門就開了。

    “楊作頭!”

    葉柔輕喚一聲,“你不是一直等在此處吧?”

    楊禹語意溫存道:“那又如何,天天見你,也見不夠?!?/br>
    二人穿過搭在場院間的一個個堆放角筋竹爿等物料的大棚子,終于步入一處小院,又進到屋中。

    葉柔放下篋籃,剛脫下蓑衣,一塊柔軟的絨圈錦帕便裹住了她的頭。

    葉柔一駭,想躲,口中低呼:“楊作頭!”

    楊禹道:“莫動,給你擦干雨水。已過了寒露節氣,當心受涼,傷了身子?!?/br>
    又含了嗔意道:“雖在院里,但現下只剩了你我,你不必作了那般見外的稱呼?!?/br>
    葉柔心頭一喜,面上卻赧色驟顯,嬌嬌糯糯地喚了一聲:“楊哥哥?!?/br>
    她眼里,卻仍是露了疑慮:“他們,不會回來吧?”

    楊禹笑道:“朝廷才給他們幾個錢,他們會如此勤勉?重陽節本就是國朝假期,以往于假日里留宿當值的,都是平時被欺負的年邁老工,此番我尋個借口將他們遣回家去,他們正是巴不得的,還不是未到午時就紛紛走了?!?/br>
    繼而,他側頭望向廊檐下斷線珍珠似滴落下的雨水道:“再說,這大的雨,誰還愿意出門。除了你……”

    葉柔辨出男子話中的挑誘之色,這是她意料之中的,她并不驚恐或討厭,只是想控制事態的節奏。

    她于是抬手輕輕拽下錦帕,刻意岔開了話題:“說來真是奇事,何曾見過,重陽前后,這般烈雨傾盆,倒似春汛時令?!?/br>
    楊禹輕嗤一聲:“坊間都傳,是官家一親政,就不惜又違祖制,將當年拗相公王安石那套翻出來,偏偏如今推行新法的,是比王相公還惡狠狠的章相公。怕是,宣仁太后在天之靈,發了怒……”

    葉柔暗道,果然,男子一論及時局,便起了另一番興致,連好色的本性,都拋在一旁了。

    葉柔一面聽楊禹嘮叨,一面掀了篋筐上的油布,打開蓋子,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頭的各樣酒食。

    她方才一進屋,離了嘩嘩的雨聲,就敏銳地聽到了楊禹身上的鑰匙響聲,此刻眼鋒掃去,那串能打開弓弩院幾間重要屋子的鑰匙,就掛在他灰色綢袍的銅頭皮帶上。

    楊禹暢談了一番國事,扭頭見葉柔已將三四盤rou菜、一壺酒擺了出來。

    油燈的光影搖曳,映得這櫻唇微抿、鬢發濕漉漉的女子,越發動人。

    老房子失火,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楊禹實在不想再克制了。

    他靠過去,從身后攬住葉柔的腰,用下巴蹭著女子的耳根:“今晚莫走了,左右你那混球男人回鄉奔喪,你說邵先生又去了應天書院,你不回撫順坊,哪個會曉得?”

    葉柔身子一僵。

    她對這一刻有些準備,然而畢竟是未經人事的女孩兒家的身子,心底霎時泛上一層慌亂,生怕自己下意識的表現,教楊禹這樣有經驗的男子覺得古怪,更怕楊禹過于性急,自己掌控不了他。

    但很快,她想到院外等著的人,斗志驟熾。

    她暗暗咬了咬后牙槽,縮身掙脫了楊禹的懷抱:“楊哥哥,一切都依你?!?/br>
    葉柔的嗓音幽幽的,輕得蚊子似的,更惹人憐愛。

    楊禹見她的臉紅成了緋霞一般,不禁喜意盈胸,又聽她追了一句“酒rou都是冷的,我去燒水,熱菜燙酒”也不攔她,看她窈窕的身影閃出了門。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里,雨勢更疾,楊禹的酒興,也像這豪雨一般潑灑。

    平時他在家小酌一兩杯,自己的婦人便要夾槍帶棒地刻薄,說他只有喝酒的時候是有出息的。

    而眼前這年輕可人的小娘子,給他夾菜,為他斟酒,看著他笑,與他訴著衷腸,著實讓他覺得,自己已仿佛身臨仙界,管他娘的人世間的出息二字。

    同樣是出嫁了的婦人,怎地差別這般大呢!

    唔,好,喝,再喝一杯,且趁醉意一親芳澤,豈非更是人間極樂?

    葉柔,則越到后來,越緊張。

    邵先生不讓用蒙汗藥,只在酒里調了另一味不知什么藥,說是會隨著酒勁漸漸起作用。如此,楊作頭才不會發現,只以為自己是酒量不行。

    楊禹平素在弓弩院時,不茍言笑,嚴苛得很,更不會喝酒。葉柔只有一次,聽來視察的軍器監丞取笑楊禹徒有酒風、沒有酒量,才猜測他易被灌醉。

    然而此際,楊禹快將整整一瓶醇釀飲盡了,怎地還未昏過去。

    葉柔正心頭打鼓時,楊禹目光迷離、搖搖晃晃地站起來。

    他似乎用盡全力地去抓葉柔的肩膀:“今夜你在,我怎么舍得真的醉……”

    只聽“咚”地一聲。

    謝天謝地,他終于倒在了桌邊。

    葉柔定定神,用力掐了掐楊禹的手臂,回應她的只有鼾聲。

    葉柔摸索到楊禹的腰間,花了好些功夫,才解下那串鑰匙。

    她急急地沖入屋外雨中,飛奔到后院,打開一條門縫。

    “世子,人已經倒了?!?/br>
    邵清迅速地閃身進門。

    “帶我先去存放軍器圖紙的屋子?!?/br>
    他話音剛落,卻聽遠處悶雷陣陣。

    葉柔一愣:“這個月令,還會打雷?”

    第112章 大洪水(上)

    開封城南,太學。

    太學學正蔡熒文也聽到了雷聲。

    夜那么深了,他卻無法入睡。

    熱愛詩詞的蔡姨父,一直最喜歡秋天。

    前朝和本朝的各位大文士,為秋天貢獻了多少或曠達高遠、或華美旖旎的詩詞歌賦呵!足夠蔡姨父一一抄錄,去獻給自己的前妻了。

    其中,蔡姨父很喜歡白居易《秋雨夜眠》中的那句:臥遲燈滅后,睡美雨聲中。

    寫詩向來通俗易懂的樂天先生,說得對著哩,秋夜有雨,正合美美入睡。

    倘使枕畔還有佳人依偎,膚軟鬢香,那真是美上更美。

    說到佳人,最近,前妻沈馥之,對自己的態度,明顯有改觀了,出現融冰跡象。于是,這個秋天,對于蔡熒文來講,又比往年更美一些。

    然而,蔡熒文的好心情,前幾日被自己曾經的伯樂、戶部尚書蔡京的一次召喚,打破了。

    蔡尚書授意蔡熒文,在太學里找幾個筆力過人的學生,寫幾篇好文章,傳揚于京都,為新黨主張的“回河大計”搖旗吶喊,也讓官家看到代表著帝國未來儲臣力量的白衣士子們,是多么支持章惇等人的銳意革新。

    蔡熒文表面上殷勤有禮地送走了自己這位同鄉兼伯樂的大官,回來獨坐沉思之際,一籌莫展。

    并非僅僅因為擔心沈馥之又要認定他媚附新黨,更因為,蔡京所說的這件事,蔡熒文自己的內心深處,也不愿做。

    蔡熒文少年時住在漳州,青年時去到錢塘,無論何處,他都對歷年所見的夏汛印象深刻。

    及至受蔡京提攜,來到東京,他才知道,與黃河的決堤洪水相比,南方的水患簡直是大巫見小巫。

    仁宗年間,黃河決堤,轉向北流、過冀州、從河北入海。當時許多朝臣認為,這是上蒼的力量,當順應之,嘉佑年間試圖引黃河回到故道的努力失敗后,“北流派”更是占據上風。然而到了神宗朝,隨著變法派走紅,“回河派”又硬氣起來,這以后的十幾年,朝廷多此動用人力,強行逼迫已經改道的黃河回到故道,東流入海,卻一次次失敗。

    蔡熒文知道,官家親政后,回河之爭又進入白熱化。章惇、蔡京等人堅持要引黃河回到故道,蘇轍等人則決絕地反對,蘇轍和他兄長蘇軾一樣被貶,與他繼承歐陽修的觀點、上書請奏不得改道有很大關系。

    蔡熒文亦不認可回河。他是太學學正,平日里的確熱愛吟風頌月,但他不是書呆子。他更不一味地追隨新黨那種打了雞血的不可一世、對天地萬物都充滿挑戰的迷之自信。事實已經證明,帶上黨派之爭的“人定勝天”最終不僅勞民傷財,而且極有可能帶來毀滅性的災難。

    授意學子們紛紛上書?這不是他蔡學正不可能完成的任務,而是他不想去完成的任務。

    偏偏這幾日大雨如注,蔡學正更被回河之事弄得煩躁起來,怎地還能“美睡秋雨中”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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