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5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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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姚歡已成了過江的泥菩薩,自身都難保,哪里還有空再細細琢磨皇后和嬪妃之間的宮斗,以及歷史上的劉婕妤到底是怎么摔了個屁股墩兒的問題。 只聽前頭一聲喝問:“姚氏過來回話!” 那是來自天子趙煦的喝問。 第一百章 都是千年的狐貍 姚歡起身太急,腦子一暈,踉蹌了幾步,方一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走到廳中向趙煦稟道:“草民,姚氏?!?/br> 她方才已經遠望過趙煦,小伙子人是蠻帥的,和流傳后世的畫像差不離兒,只是瘦,瘦得很。 姚歡本來好歹知曉面圣只能卑躬屈膝,但被一嚇唬,忘了這茬兒,現代人的習慣抖了出來,抬頭盯著趙煦。 爆款偶像劇里演的那種,一見女子容貌,盛怒中的帝王就被她迷住、怒氣全消,背景音樂也緩緩響起的場面,并未出現。 趙煦厭嫌地睨著姚歡,再開口時,聲音冷得像冰。 深井里的冰。 “你就是姚氏?那個守節的飯食行婦人?曾樞相的大郎,所收的義女?” 姚歡諾諾。 趙煦又道:“此前你在汴河邊鬧得好大動靜,兩位相公都說與朕知曉了??磥?,你雖性子粗烈,手藝倒細巧,遂寧郡王為陳夫人做壽宴,用了你家的雞腳;前日端去政事堂給相公們的午膳,用了你家的雞腳;如今連朕那尚在嬪妃肚子里的子嗣,也得吃你做的雞腳……” 姚歡背后一陣雞皮疙瘩。 一般來講,領導自高身份,說話的風格不大會走尖酸挖苦的路線,等到領導開始出語刻薄了,那說明他是極其不爽了。 眼前這個皇帝,登基后就被祖母高太皇太后壓抑得厲害。 據說他少年時,太皇太后都不許他在自己的福寧殿里睡覺,而要求他睡在太皇太后的慶壽宮的外殿,唯恐他小小年紀,就被那些想法太多的美貌奉御們勾引而耽于女色。 但話說回來,歷朝歷代,除了將腦袋別在褲腰帶上打天下的開國太祖太宗們,后頭那些皇子們,哪個不是出生就錦衣玉食,又長于深宮婦人之手? 倘使負責教養他們的人不夠嚴厲,這些缺乏祖輩鐵血經驗與梟雄氣質的男孩子們,很難成長為帝國所需要的統治者。 從這一點上來說,起碼在姚歡的認知中,趙煦應當感激自己那位手腕強硬的祖母。這位少年天子,視舊黨為眼中釘、rou中刺,一心追隨銳意革新的先父神宗皇帝,可是,或許他自己都意識不到,正是維護舊黨的祖母,施以剛嚴的教育,才給了自己對內恢復新法、對外激進開展的心理基礎。 姚歡本來覺著,離宮前能看到趙煦這位宋史上相對冷門的皇帝,挺賺的,畢竟他的個性因復雜而迷人,流傳下來的真容畫像,又是靚絕宋朝其他老中青皇帝們。 然而此刻,姚歡卻從真實的肅殺氣氛里,感受到了重刑甚至死神的氣息。 北宋這個時代,只是對文人士大夫相對寬容,在神宗朝以前,上書言事者不會掉腦袋。 但對于普通群眾這樣的被統治階級,尤其在宮里頭,很多規矩前如古人、后如來者的同樣苛酷。 姚歡抖豁豁地暗忖,如果自己沒記錯的話,宋代大內御廚管理有許多可以量到死刑的禁忌。比如,如果將莧菜和甲魚同煮,或者在御廚房范圍內,出現含有癲茄、生草烏、巴豆等具有毒性成分的藥丸,主犯可以判絞。 但從來沒聽說過水果也是禁忌的! 孕婦嚴禁吃山楂,這種結論是否荒唐已經不重要了,和古人有什么現代醫學道理好講? 關鍵是,事情鬧得那么大,如果不是因為那些山楂雞爪子引起的腹痛,劉婕妤就不會后退,孟皇后搬椅子的行為也不會有什么嚴重的后果,那么,大家都找個臺階下的最好法子,不就是拿姚歡這樣螻蟻般的草民,當炮灰嘛。 誰也沒有想到,恰在此時,劉婕妤卻開口了。 “太后,官家,妾覺得,腹中那股慌慌的緊縮感,比方才好些了。既然皇后否認她的心思,妾也覺得多說無益,斗膽請太后與官家恩準,恩準妾此刻能回毓秀宮歇養。至于這位姚氏……” 劉婕妤頓住,緩緩地轉動她的天鵝頸,收了眼中的凄厲之色,竟是和悅有禮地望著張尚儀。 “妾少年時,何其有幸,能隨侍官家左右,聆聽尚儀講學。尚儀曾說,《詩》有云,士有百行,可以功過相除。今日之事,恰如這句話所言,姚氏雖愚昧無知,觸犯食禁,方才皇后抽走椅子的時候,她卻也神思敏捷,出手救了妾身,否則,妾身如今孕月尚小,就這么跌坐下去,何堪設想吶?!?/br> 眾人中,不少心思練達的內侍婢子皆是默默嘀咕:誰說劉婕妤所有的力氣都用來把臉蛋長好看了? 嘖嘖,聽聽劉婕妤這話,拐著拐著,又拐回來打皇后的臉了。 不料,劉婕妤卻又話鋒一轉道:“再說了,那山楂雞腳,妾也是吃得心甘情愿。太后與官家倡導節儉,妾作為三品婕妤,豈能不垂范?既如此,請太后和官家,便對這姚氏網開一面、暫不予究了吧,令其出宮即可?!?/br> 她這絮絮叨叨地一通說完,莫說旁人,連天子趙煦都很有些驚訝。 旋即,龍顏里又摻了幾分溫柔的憫恤之意,一副“我的心尖寶長大了、懂事了”的表情。 在他身后,端坐著審視眼前場景的向太后,聽到“令其出宮即可”時,終于眸光一閃,望向迎面而立的孟皇后。 孟皇后依然是方才為自己辯誣時的不卑不亢的神色,只是當目光碰觸到向太后時,露出一絲愕然。 這份愕然雖轉瞬即逝,卻已足夠表達出自己的疑問。 劉婕妤素來跋扈,豈是懂得先賢道理、愿息事寧人的? 今日的事,紛紛雜雜,有的真,有的假,或有備而來,或臨時起意,最后的結果倒是有意思,姚氏留不下來了? 向太后領了孟皇后的詫異,忽地轉向張氏道:“玉妍,太皇太后當年真是沒看錯你,你這位內廷帝師,不但教了官家,連他身邊的奉御,也一起教了。你看,劉婕妤想起了你的話,性子霎時就靜了,說出來的話,也是襄助賢君的道理?!?/br> 張尚儀忙行禮叩謝,謹慎地低了頭。 “官家的意思如何?” 向太后不溫不火的聲音,再次在殿中想起。 趙煦沖太后點點頭,走近姚歡,眼睛卻是盯著自己的妻子——孟皇后。 “姚氏,護救劉婕妤有功,又本是環慶路將士遺孀,今日所犯之不依食經、進奉禁忌膳食之罪,免予追究。午時前,出宮去罷!” 姚歡長出一口氣,無師自通地跪下磕頭,要謝恩。 趙煦并不理她,徑直轉過身,對著向太后道:“崇尚簡素之風,雖是我大宋立國之本,但不必矯枉過正。人君之義,難道與人夫之義,就不能兩全了嗎?倘若連朕的婕妤,懷有身孕之際都不能吃些好飯好菜,朕這天子之位,坐著實在傷心?!?/br> 向太后面色一凜,正要開口說什么,趙煦全然不給她機會。 “朕不想在大內之中,再聽到‘一甕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這句話!“ 鋼鐵直男最后那森嚴的語氣,終于像一記響錘,敲醒了姚歡。 那日張尚儀痛斥靡費之風時,也提過這句話,當時姚歡就覺得似曾相識。 這是趙煦痛恨的祖母——高太皇太后的名言! 第101章 張玉妍你什么意思 政事堂位于文德殿東邊。 每天辰時,大宋各位臣工完成了在文德殿的常謁朝會后,四散而去,唯留宰相們,邁入政事堂,向天子就更為重要或機密的軍國大事,繼續進行奏對。 所以,政事堂,才是帝國真正的中樞。 趙煦親政后,三省與樞密院在政事堂奏事的流程,分為三班。 第一班,三省與樞密院合奏。第二班,三省獨奏。第三班,樞密院獨奏。 對于這樣的流程,老于宦場的宰相們,自然心知肚明官家的用意。 在第一班,三高官官章惇、蔡卞,樞密院長官曾布,就像那種在下午茶里假笑自拍、勤奮發朋友圈的塑料閨蜜一樣,上奏的都是一團和氣、并無分歧之事。待到第二、三班的獨奏時間,東府和西府便開始在官家面前,彼此攻訐得不亦樂乎。 今日,曾布在殿廬沒等多久,尚書右仆射章惇(正宰相)和尚書左丞蔡卞(副宰相)就出來了。 章惇沖曾布拱拱手:“子宣,快與劉路帥和他那人中龍鳳的大兒子道喜去吧,他兼領涇原路路帥一事,塵埃落定,只待詔書下來?!?/br> 曾布還禮,笑道:“子文(劉仲武的字)便是領了陜西兩路,亦比不得子宣你吶,父族、妻族皆是人才濟濟,將我大宋的國門守得鐵桶一般?!?/br> 其時,西北邊疆與西夏人對峙的最重要的環慶路,由章惇的堂兄章捷所領。正北邊疆直面遼國的雄州城,則由章惇的妻弟所領。 一旁的蔡卞,雖是東府的人,平日里與曾布的關系卻還可以。對于哥哥蔡京成為章惇的棋子、時常詆毀曾布的行為,蔡卞甚至還覺得很有些難堪。 在蔡卞看來,既然章捷是個很有軍事才能的人,何必因其堂弟章惇做了宰相而被詔離邊鎮,曾布的揶揄純屬內耗。 另一方面,蔡卞出于私交,也有意提醒曾布,接下來的獨身奏對時,要當心官家質問某事。 蔡卞于是截住了曾布的話頭:“今日老夫在待漏院不及吃完早飯便上了朝,腹中空慌慌的,倒也巧了,吾三省獨奏的第二班,竟不過小半炷香的時間就完結了。想來,官家有些長話,要問問樞相?樞相快進去吧?!?/br> 蔡卞說完,眼中深意閃過。 曾樞一怔,心里起了幾分忐忑,遂草草地向章、蔡二人做個告辭的手勢,去政事堂赴他身為樞密使的第三班獨身奏對。 …… 這日午后,相國寺后的幽深巷子里,那日曾府婢女晴荷帶姚歡來的帽衫坊外,坊主李夫人,正陪著一身不起眼的常服的張尚儀,下得車來,邁入院中。 侍女面色肅然地迎上來稟報:“公已經到了?!?/br> 張尚儀瞥了李夫人一眼,道:“若不是你出宮開了這個鋪子,我和他,都不知能在何處敘舊?!?/br> 李夫人并不接茬。 也不用接茬。 對張尚儀,以及此時坐在里間等待的那位相公,李夫人心底是感激的。 若不是他們相助,自己這樣的織女,大齡出宮,隨便跟個六七品的小官,至多也只能做個妾,仰人鼻息,怎會像如今這般吃穿不愁,又自由自在? 雖然他們幫她開出這間鋪子,的確另有隱秘的用處。 李夫人與這二人相處時,采取了萬變不離其宗的方式:做好所有接洽工作,但不發表意見。 張尚儀見李夫人依然如悶嘴葫蘆般,遂自嘲地笑笑,熟門熟路地往那間密室走去。 她進了門,撇了一眼那年已花甲卻依然風姿英武的男子,坦然地坐下,淡淡道:“與曾家開的酒肆比,我還是更愛李夫人這里?!?/br> 曾布不與張尚儀多廢話,目色犀利地盯著她道:“姚氏在宮中,真的犯了官家的忌諱?” 張尚儀垂下眼睛:“我與官家稟報,姚氏在膳食所見到御廚給章惇準備的羊眼睛,揶揄說首宰要替官家盯著天下,怪不得費眼睛。又見到給劉婕妤準備的鯖魚腮邊rou,她便不斷嘆息高太皇太后說過的話,一甕酒,醉一宵,一斗米,活十口?!?/br> 曾布一怔。 你張尚儀去稟報的?你什么意思? 曾布追問:“她真的這么說過?” 張尚儀挑釁地看著曾布:“我說她講過,她就是講過?!?/br> 曾布大吃一驚。 他今日來此,是來聽情報的,沒想到,眼前這女子,就是壞了事的人,而且,她就這么大剌剌地承認了。 曾布穩了穩神,又問:“官家說,劉婕妤吃了姚氏進奉的御膳,險些釀成大禍,也是真的?” 張尚儀道:“劉婕妤問我如何在討官家疼惜上更進一步,恰好姚氏進宮宣揚取材簡樸的菜式,我便給她出了這個點子,教宮中再無人敢說她驕奢,也是在她這里存個人情,日后總有用得著的時候??晌乙才c她約定,要將話圓回來,不可讓官家真的治罪姚氏,那便是給曾府惹了大麻煩,劉婕妤也確實守信了?!?/br> 曾布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