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5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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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聲音的主人,一個梳著朝天髻、面目周正的年輕宮婢,正將好奇中略摻了拿喬姿態的目光投過來。 剛和姚歡打上照面,在霎那間對這副容色進行了品評后,宮婢的目光又透出一分參研與警惕。 她說了句“姚娘子隨我來”便轉身而去,沒有多和姚歡攀談的興趣似的。 姚歡盯著她的背影。 好歹在那大相國寺旁的李夫人帽衫鋪里開過眼界,姚歡辨出,這傲慢婢子穿的,比在場所有人都好得多,乃上等的織紋綾,還配了系有玉環的宮絳。 必是劉婕妤身邊有頭有臉的貼身侍女無疑了。 姚歡快步跟上,呼吸著清秋早晨浸潤了寒意的空氣,迷迷瞪瞪的腦子倒清醒了大半。 忽地,陣陣清哮傳來,姚歡循聲望去,但見重頂飛梁、檐角高翹的宮闕之上,一排白鶴騰空而起,唳鳴陣陣,映著漫天霓霞的天穹,盤旋翱翔。 姚歡看得呆了。 這不就是后來的宋徽宗所畫瑞鶴圖的畫面! 只是,背景換了榴紅色的萬丈霞光,更教人如同仰望仙境。 不過,片刻后,在毓秀殿的花廳里,姚歡看到劉婕妤的面貌時,更為驚嘆。 她想起洛神賦中,自己唯一能背的一句:翩若驚鴻,宛若游龍。 啊不,還能再背一句更貼切的:皎若太陽升朝霞。 劉婕妤,這位如今被官家捧在手心的寵妾,今日披一件藕白色的雙菱格蜀錦大袖衫,里頭的內襦被紅蓮色的宮絳松松地系住腰身。 女要俏,一身孝。劉婕妤本來就俏,俏得年輕,俏得嬌嫩,穿了這般大面積白色的裙衫,更是被襯得艷若朝霞,全然看不出孕早期女子的頹苦相兒。 她被貼身宮婢扶到椅子上坐了,探頭打量了一番滿桌子的菜式點心,才抬起雙眸,春水流波似的目光定在了姚歡身上。 “你多大了?” 劉婕妤開口問道,嗓子帶著懶洋洋的意味不說,那同時往錦墊上軟軟一靠的姿態,使她看起來,像一只窩在裘皮褥子里的波斯貓。 “回婕妤,草民過了重陽節就十九了?!?/br> 姚歡看著桌子腿兒,恭敬稟道。 劉婕妤聞言,抿嘴作了夸張的驚異之色道:“???才十九?我瞧著,以為她有二十五六了呢?!?/br> 她是對著方才那個去傳姚歡的婢子說的,那婢子忙知趣地接上:“婕妤,市井做飯食行的婦人,cao勞得厲害,風里來雨里去的,自是顯老?!?/br> 劉婕妤“唔”了一聲,點頭道:“人收拾得不怎么樣,小菜做得倒是精致,這雞腳真的沒骨頭吶,還有五種顏色。哪個是酸味的,你們夾一個我嘗嘗?!?/br> 姚歡心道,???皇帝還沒來,你可以先動筷子的?是宋朝宮廷規矩遠沒有清朝的大,還是因為小皇帝特別寵溺你、你就可以恃寵而驕了? 她正詫異,只聽劉婕妤又道:“確實好吃。郝隨的江清月近人,鮮是鮮,但沒有酸味,不夠有趣。你這是用什么法子調出的酸味?” 姚歡道:“回婕妤,是用的剛運進御膳所的現采山楂?!?/br> “哦,怪不得,這雞腳的顏色,瞧著也比其他幾個好看,其他幾個烏糟糟的,一副晦氣樣兒。我喜歡這個山楂的,就叫它一枝紅艷露凝香吧,和江清月近人一樣,也是李白的詩。官家最愛李太白詩詞的雄渾瀟灑,定會喜歡這兩道菜名。你們覺得如何呀?” 劉婕妤興致頗高地打問左右,左右皆紛紛贊好。 看來,還沒有人敢告訴她,“江清月近人”的作者不是李白,是孟浩然。 這位娘娘,上來就說宮外的女子老相,此刻又說別人辛辛苦苦、不睡覺做出來的菜式晦氣樣兒,真的是骨子里的沒有教養。 姚歡這般吐槽的同時,也知道,自己眼下所在的是千年前,是一個階級不平等可以光明正大掛在嘴上的時代。 皇帝的女人,哪怕是個妾,也可以將平民女子揉到泥巴里去。 只是,這種認知,最多只能有助于姚歡不要將情緒表現在臉上,而她的心里,因記得史書所記劉婕妤的劣跡,因昨日見到劉婕妤虐殺貓兒的行為,因今日聽到劉婕妤刻薄的言語,對這個只有皮囊好看、素質真不怎么樣的女人,充滿了厭惡。 第九十七章 椅子疑云(上) 劉婕妤大約昨夜睡飽了覺,今天胃口不錯,吃著吃著,竟把一大碟山楂雞腳吃光了。 她又心滿意足地喝了幾口枸杞蓮子新米粥,方醒悟過來似的,正要問是何時辰、官家怎地還沒來,外頭已有小黃門疾步跑進來稟報。 “婕妤,官家,官家不來毓秀宮了。今日晌午,官家會陪著向太后,去皇后的仁明殿賞桂,官家著人來傳了話,倘使劉婕妤身子還好,用完早膳后,不妨先去仁明殿候著?!?/br> 這小黃門,口齒倒清楚,但越說到后來,越露了怯音,臉上的表情,也是戰戰兢兢、如履冰冰的樣兒。 他說完,殿中寂靜一片。 兩三個正服侍著劉婕妤吃東西的婢子,皆是立即停了手上的活兒,生怕那叮叮當當的聲音,火上澆油地令劉婕妤發作。 劉婕妤今日,原是有一場戲要演,乍聞此訊,倒無暇如平常那樣惱怒。也好,左右都是在官家跟前,去皇后殿里鬧,說不定比此處更精彩。 劉婕妤于是盯著那小黃門看了片刻,忽地嫣然一笑,道:“喔,中宮的殿里到底瑞氣逼人,連桂花都開得特別旺些。知道了,你腿快,跑兩趟差,先去福寧殿告訴官家,再去隆佑宮告訴向太后,我身子好著呢,收拾收拾就去仁明殿,與大家一同賞桂?!?/br> 小黃門如遇大赦,轉身跑了。 很多時候,在這深宮里,只是做個跑腿的閃送員,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姚歡跟著一大隊人馬,走在秋陽照耀的砂礫路上。 本來,這個時辰,她應該是領了工錢,迎著陽光往東走,出東華門,悠哉游哉地逛逛附近的市場,問問租賃商鋪的行情,憧憬一下開星巴克的計劃,然后給姨母和美團買些胭脂水粉,給汝舟和阿四買雙好鞋,平安喜樂地回家去。 可惜,意外比工錢更早降臨。 一炷香前,劉婕妤宮里的小黃門帶信回來,說是向太后有令,姚娘子也一起去賞桂。 姚歡心中惴惴,不知向太后有什么想法。 好吧,聽天由命,只能先安慰下自己,雖然這個劉婕妤看著令人戳氣,但馬上要見到當今天子趙煦和皇后孟氏了,也權當作這趟皇家短工經歷給自己的彩蛋吧。 趙煦,神宗皇帝的兒子,后來的徽宗皇帝的哥哥,在兩宋的趙家皇帝里,除了南宋那個被蒙古人逼得在崖山跳海的9歲末代皇帝趙昺,死得第二早的,便是趙煦了。按照史書記載,再過五年,公元1100年的正月,他就該龍馭賓天,享年24歲。 但其實,臨朝稱制的祖母高太皇太后薨逝后,趙煦在親政的短短七年內,所作所為還是可圈可點的。 他和他的父親神宗一樣,在對待邊患的態度上十分鐵血,一改此前以司馬光為首的舊黨奉行的和談方針,直接組建了以章楶(本中的章捷)、呂惠卿、劉氏家族、種氏家族等為核心領導者的西路邊軍格局,筑城修寨,通過一場場硬戰蠶食西夏國土,如果不是趙煦死得早,西夏被北宋滅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故此,在邊患熾烈、大部分時間被各種長相風俗的少數民族兄弟吊打的大宋王朝,趙煦應該算是比較給中原皇帝長臉的一位了。 而趙煦的皇后孟氏,人生比她的天子老公更精彩。 孟氏出身低級官員家庭,因性格溫婉不好斗、家中又無權勢,反而被趙煦的祖母高太皇太后選中,成為趙煦的皇后。章惇與劉婕妤等人構陷的巫蠱案中,孟皇后被廢,幽居宮外的道觀。趙煦駕崩、趙佶登基后,曾布等人說服趙佶,迎回孟氏,恢復其皇后稱號。 然而不過兩年,劉氏又與蔡京聯手,鼓動趙佶再廢孟皇后。 這一次,孟氏在道觀一住就是二十五年,直到靖康之恥、徽欽二宗與整個趙宋宗室被俘北上,開封的臣子們灰頭土臉地茫然四顧,皇家,就只剩下先皇哲宗的妻子孟氏,以及趙佶的兒子康王趙構了。 趙構登基是需要合法流程的。于是大宋臣子把孟氏請出來先做了太后,再由這位太后冊立趙構為帝。 結果,金兵仍氣焰洶洶之際,南宋王朝先內訌了。護衛統制苗傅、劉正彥發動叛亂,逼趙構傳位于太子。危難之際,孟氏抱著趙構年僅3歲的兒子,臨朝聽政,安撫階下亂臣,待韓世忠等人前來平叛后,立即撤簾,還政于趙構。 16歲做皇后,59歲逝世,一生中經歷“三立兩廢一退位”縱覽兩千多年的封建帝國史里,還有哪一位后妃能如孟氏這般傳奇? 仁明殿。 桂香襲人。 姚歡的注意力,卻集中在劉婕妤屁股下的那把椅子上。 宋人崇尚簡雅樸素,即使劉婕妤毓秀宮里的家具,亦是線條利落、少見花哨色彩。 但此時劉婕妤坐的這把椅子,卻是朱漆,高背頂端的椅頭上,兩處卷云,從繡著彩翼鳳凰的厚錦椅罩下探出來,靈動,飽滿,還用金粉描出云的陰影邊緣。 這把椅子是有出處的。 方才,就在劉婕妤帶著眾人來到孟皇后的仁明殿之前,向太后宮里的內侍來傳過話,說今日陽光好,向太后想在院子里的桂樹下,一面聞著桂香,一面藉著陽光看宮人們打茶百戲。 仁明殿的管事宮女陳迎兒,于是又吩咐著內侍和婢子們,紛紛將桌椅條凳和茶釜湯瓶等,往院子里搬。 不想,剛把仁明殿里最貴重的那把描金朱漆椅子抬到院中,劉婕妤就進來了。 陳迎兒聽得動靜,轉過身,見是平日里這位不知給皇后甩了多少次臉的姑奶奶,忙一面屈了膝蓋行禮、一面道聲“奴去請皇后” 劉婕妤充耳不聞一般,往朱漆椅上一坐。 陳迎兒大驚,上前遜著嗓子道:“劉婕妤,這椅子,椅子……” 她雖是皇后身邊的貼身侍女,但到底是個奴仆,如何能管得官家的寵妾,總不好直通通喝道“此乃為向太后專備,平日里皇后亦不敢擅坐” 陳迎兒一時不知怎么措辭,說了好幾遍“椅子”還奢望著劉婕妤能低頭看清楚此乃鳳椅,自我醒悟過來。 劉婕妤卻裝傻,斜睨著她:“迎兒,皇后呢?” 絲毫沒有起身的意思。 而此刻,縮在人堆里的姚歡,仗著無人注意自己,面上的表情,委實比陳迎兒的神色更符合“我去”二字。 椅子? 椅子! 姚歡記得史書中關于劉婕妤與椅子的故事…… 難道,這個故事竟是發生在今日嗎? 第九十八章 椅子疑云(下) 場面正是不太好看的時候,皇后孟氏,從殿中款步而出。 姚歡轉了目光,望向孟皇后。 孟皇后今年應也就二十剛出頭。 有道是,十八無丑女,眼前這位皇后,乍一看,與開封城大街上面目周正的年輕娘子并無太大區別,因了正在青春年華,甚至還可以說很有幾分少女的明秀感,絕非后世野史所載“容貌丑陋” 只是,與劉婕妤牡丹芍藥般的艷麗姿容比,孟皇后,更像春蘭擢莖,首先展現出的,是淺淡端靜的氣質,而不是撩人的美貌。 孟皇后牽著三歲的小公主,走到劉婕妤身邊,靜立片刻。 她,給這個連嬪位都沒有的寵姬,已留出足夠的反應時間。 卻并沒有等來對方循禮致意的舉動。 孟皇后于是低頭,嗓音柔慈地問女兒:“你看,劉娘子肚里的,是哥兒,還是姐兒?” 小公主咬著手指,好奇地瞄了一眼劉婕妤尚未鼓起的腹部,稚聲稚氣道:“是貓兒?!?/br> 劉婕妤臉色一變:“帝姬說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