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51節
書迷正在閱讀:[黑籃]和紫原敦的小甜餅、此世之毒、盛世暖婚:億萬前妻不好惹、[綜漫]在高危世界創業奔小康、超凡大航海、[咒回同人]社畜戀愛法則、[綜漫]我的飼主是最強、[綜漫]原來前任都是大佬、[綜漫]家養咒靈離家出走啦、[綜漫同]十代目每天都在受驚嚇
姚歡“哦”了一聲,接過話頭道:“當官也不容易啊,起得比雞還早,如今這時節還算天氣照應,若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之際,他們也就這樣擠在露天等開宮禁?” 沈馥之道:“不愿受罪,就想法兒把袍子換成紫色。宰相副宰相們,都在待漏院候著,聽說里頭不但有御廚做好的點心,還有清酒?!?/br> 姚歡心中一動。 她向四周打望,不遠處的馬行街上,已能看到門面商鋪乒乒乓乓地,準備開市了。 如果,賃下一間兩層的鋪面做早肆,更如果,咖啡豆兒真的能找到,自己將北宋星巴克開起來,讓這些沒有睡夠、上朝很需要打起精神的官員們每人喝杯咖啡提神 姚歡默默但堅定地做著白日夢,在夜色里抿嘴笑了笑,挎上沈馥之的胳膊,往禁卒把守的城門走去。 姚歡今日,裹著錦紋的靛藍包冠,穿著曾府送的那件熏了嬰香的紫色褙子,搭一條秋香色六幅裙,雖然打扮仍是有些老氣、符合她的孀婦身份,但從頭到腳的衣料子,質地很是過關了。 昨日睡前收拾包袱時,沈馥之道:“選妃,要穿得別人看不出奢氣。辦事,要穿得別人看不出窮相。我們小門小戶的商肆人家,進宮干活兒,更須衣著光鮮些,一來莫教宮里頭的人看輕了去,二來,庶民身上沒有喪氣樣兒,天子家里頭才開心,這好比是夸他們治世有方、國泰民安?!?/br> 姚歡知道,姨母不是勢利之徒,無非看透人心而已。 不過,就算姨母不作主,她也要穿上曾家送的這件褙子,因為曾緯。 數月來,即使機緣巧合有了容身之所,有了謀生之策,有了數次化險為夷的運氣,姚歡這個穿越者仍覺得自己,只是一位膽子還算比較大、對未來也有些規劃的外客而已。 直到月上柳梢頭的夜里,曾緯在車中對她說了那些話,她才第一次感到,自己好像與這個時空,產生了化學反應。 沈馥之將她當親閨女,美團將她當小主人,姚汝舟將她當依靠,那是因為,他們并不知,姚家姑娘的軀殼里,已是另一具靈魂。 而曾緯不同。 初度相逢,曾緯見到的“姚家姑娘”的一舉一動,就是身為穿越者姚歡的一舉一動。 倘使這個男子,因此而生了愛慕心思的話,姚歡不會覺得別扭。 沒有前緣,也沒有誤認,這個男子喜歡的,就是真實的自己。 那么,自己對他動心了嗎? 等量齊觀的愛意,大約還不好說,但情起,定是有的。 想到在這個陌生的時空里,有一個芝蘭玉樹的男子,心里頭裝著自己,姚歡終于觸摸到一種“愿以他鄉為故鄉”的情緒了。 不孤單的感覺,真好啊。 她穿上了曾緯用嬰香熏過的這件褙子,那香味,雖已淡去許多,但仍足夠令她感到,曾緯就在身側一般。 第九十一章 御廚—開水蘿卜 晨曦微現,東華門的宮墻下,也已排了長隊。 送炭的,送菜的,各種應征做長短工的雜役,須由禁軍衛士一一驗看身份后,才能放入宮去。 沈馥之就像那些送子科考的家長一般,攜著姚歡正要排進隊伍中去,宮門方向卻跑來個青衣小內侍,正是那日領了姚歡進宮領賞的馬蘊。 “沈二嫂留步,姚娘子快些隨我直接進去罷,向太后吩咐了太官署的人,在東華門內候著你吶?!?/br> 北宋元豐改制后,御廚隸屬于光祿寺,下設太官署、珍饈局、物料庫、奶酪院、御膳素廚等。 太官署的管事內侍,郝隨,從馬蘊處接到姚歡,領著她沿東華門下的墻根,走了不到半里路,便來到宮里東廊的御膳所。 “姚娘子,此處乃是為前朝、后苑和大內二府等處供膳的地方?!?/br> 郝隨年過三旬,雖是個太監,卻身量如梧,下頜一層密密的胡子,即使在禁軍中,有這般模子和面貌的,也不多見。他開口說話時,亦是中氣淳厚,渾無雌音。 姚歡方才甫一見他的樣貌,心里一個激靈,暗道,這不會是童貫吧?因史料記載的童貫,也……很不娘娘腔。 不過,童貫是領兵監軍李憲的養子,應該素來征戰邊關的,并非宮中管御廚出身。 待聽郝隨自報姓名,果然并不是歷史上那個后來成為“汴京六賊”之一的權宦童貫,姚歡仍覺得名字好熟悉。 郝隨,郝隨…… 肯定是個青史留名的人物。留的是善名還是惡名? 姚歡正翻檢記憶,忽聞身后有人急急地喚“郝先生,郝先生” 一個小黃門,跑到郝隨跟前作了大揖:“給郝先生道喜,郝先生昨日送去劉婕妤那里的江清月近人,劉婕妤都進下了。婕妤今日特命小的來問問先生,那江清月近人,怎生做的,好教小廚房也學了?!?/br> 郝隨殷殷道:“劉婕妤害喜,沒了胃口,這可是宮里頭等緊要的大事。劉婕妤素來愛吃燒羊rou燜蘿卜,偏偏此番聞了羊rou味便要嘔,蘿卜卻能吃下。只是,蘿卜白煮,那是宮外頭的酸腐文人崇尚的素食,想想都沒味道,還須有葷湯去煨?!?/br> 小黃門搗頭如蒜:“就是這蘿卜湯,教劉婕妤覺著稀奇,瞧來仍如清水一般,怎地如此鮮美?!?/br> 郝隨道:“天下阜康,宮里頭置辦一鍋好湯又有何難?我呀,叫廚娘先用半歲的小母雞燉湯,待rou酥骨爛后,撈起棄之,湯中再放入金明池皇苑里捕來的水鴨,也燉至鴨形松散后撈出。你聽好了,此時才是關鍵,須用去殼兒的河蝦斬成rou泥,頭生雞蛋去了黃,只留蛋清,與蝦rou泥搓成圓子,用長筷子夾了,在湯里轉呀,轉呀,直到把那些個黃澄澄、血呼呼的油星兒浮沫,都吸得干干凈凈,才作罷?!?/br> 小黃門自是不可能嘗過劉婕妤喝的蘿卜湯,但此刻聽郝隨說得繪聲繪色,喉頭不由自主地吞咽了幾次,喃喃道:“那蝦丸子吸了雞油鴨油,得多好吃吶?!?/br> 郝隨嗤之以鼻。 沒見過世面的窮酸東西,聽到油字,就流口水。 但因這小黃門是劉婕妤宮里的聽差,郝隨仍客客氣氣道:“哎,蛋清蝦丸子不過是掃湯用的,湯既已清了,丸子就扔了罷?!?/br> 小黃門訕笑,討好道:“是哩,劉婕妤也覺得稀奇,怎地葷香甚濃的湯,卻清澈見底,當中那削得圓溜溜的白蘿卜,恰如月亮一般。劉婕妤說,怪不得郝先生用了李白的詩‘江清月近人’?!?/br> 姚歡在旁聽著,心道,郝隨用的,不就是后世“開水白菜“的做法。 又聽那小黃門轉述了劉婕妤的評價,姚歡默默嘀咕:便是我這樣沒有詩詞底蘊的草民,也曉得,江清月近人,是孟浩然寫的。 看來這劉婕妤,果然如史書所撰。 劉婕妤……猛然間,姚歡終于明白過來,這掌管御廚的郝隨,為何聽來那么熟悉了。 “郝”不算常見的姓氏,“隨”也不是常見的名。 應該不會是重名。 眼前這個郝隨,定是后世史料記載的那人。他將與宰相章惇聯手,幫著當今官家的寵妃劉婕妤,誣陷皇后孟氏在宮中行巫蠱事,激得官家趙煦廢黜孟氏的皇后之位,逐她去瑤華宮做女道士。 北宋雖然黨爭之禍令人乍舌,但后苑的宮斗,與其他朝代比,談不上酷烈。 唯有哲宗朝孟皇后無辜案,既冤且慘。 孟皇后,本就不受丈夫趙煦喜歡,婚后只生了一個公主。紹圣三年,小公主病重,醫治無好轉,孟皇后的jiejie情急之下,帶符水入宮,希望借助鬼神之術救甥女的命。小公主仍是不幸夭折,孟皇后的養母又帶著尼姑擅自入宮,偷偷地做法事。 高太后是徹底的舊黨派,她攝政時,復用司馬光,司馬光對新黨王安石門下的章惇等人進行了無情的貶逐。一心要繼續父親神宗的改革大業的趙煦,對這位祖母極其反感。祖母駕鶴西去后,趙煦立刻又召回了章惇等新黨人。 孟皇后,因是當初高太后所選,章惇為了全面實施新政、徹底洗刷高太后的影響,便聯合后宮的劉婕妤、郝隨等人,利用小公主夭折前后的兩樁“異端邪行”將孟皇后身邊的內侍宮女動用酷刑,打得十數人手足折斷,終于得到所要的供詞,達成廢后目的。 姚歡此刻,偷偷瞧著這郝隨,一陣厭惡上涌。 哪朝哪代都有政治斗爭,行刺暗殺黨魁的,也不少。 可是,對底層的仆從屈打成招,不招就往殘里、死里折磨,忒也狠毒。 郝隨正得意間,倏地側頭,姚歡不及掩飾,面上的三分古怪神色都教郝隨瞧了去。 郝隨雖得了向太后宮里管事宮女來打招呼,知道這飯食行的姚氏似乎頗得向太后青眼,可畢竟自負天子家奴,心中哪里瞧得起開飯鋪腳店討生活的市井草民。 聽說還因了守不守節、再不再嫁之事,與曾府不打不相識,成了曾布那泛泛之輩的大兒子的義女,如今不知怎么又攀扯到宮里來。 郝隨思及此,越發暗自冷笑道:嗬嗬,若是真一心抱著牌坊,就該呆在家里頭,繡個花、織個錦,安安分分地吃齋念佛度日,出來拋頭露面作甚,腦子里還不是名利二字。瞧她這眼珠子轉來轉去的,定是在聽我說的御饌做法,好出去吹牛。 第九十二章 御廚—羊眼睛 郝隨面兒上仍是一派迎客的好臉色,和聲細語道:“咳唷,老奴只顧著掛念劉婕妤,怠慢姚娘子了,姚娘子里邊請?!?/br> 又轉身向那給劉婕妤跑腿的小黃門眨眨眼睛,笑瞇瞇道:“你回去稟報劉婕妤,老奴今日晡時,再給婕妤獻一道新奇湯羹去?!?/br> 言罷,繼續引了姚歡往里走。 莫看御膳所的門臉小小的,隱藏在東華門內的北墻邊,不注意還真容易錯過,但邁進門去,眼前豁然開朗。 偌大一個院子,分為南、北、中三部分。北邊是rou蔬分揀清洗,南邊是灶房烹飪,迎面那間鋪陳著數張寬敞檀木方案的廳堂,則是傳菜中樞。 交了辰時,天光大亮,御膳所已忙碌起來。傳菜中樞里,幾個皂靴青袍、眉清目秀的小內侍正麻利地將各種杯盤碗碟放入包裹著綾錦的篋筐中,然后頂在頭上,快步下了臺階。 “郝先生安康?!?/br> 他們見了郝隨,再是步履匆匆,亦要止步行禮。 郝隨道幾聲“去吧去吧”目送他們穩妥出門,方回頭向著姚歡,略有些做作地介紹道:“這幾個孩子,是去給官家送朝食的。哎,我們做奴婢的,得了官家的天恩,自是心疼官家。但愿那些個言官諫官的,別又揪著芝麻綠豆點大的事,吵個沒完沒了的,耽誤官家辰時的早膳?!?/br> 姚歡自從想起郝隨是誰,心里頭別扭歸別扭,卻也很快克制住自己,覺得不妨把他當作一個信息投喂器,長長自己的見識也好。 遂也配合著露出訝異之色:“官家每日,原來是先臨朝,再吃早食的呀?” 郝隨道:“官家自親政以來,便是如此勤勉。用完朝食,還得去政事堂,相公們一個個的,多少國務軍務要奏對。所幸,如今是章相公輔弼明君,章公最是……” 郝隨作為經常能與外朝重臣打交道的管事太監,去歲便與章惇搭上了線,平素在宮里掂著分寸給章惇唱贊歌已成了習慣。 此刻他贊歌唱到一半,突然之間意識到姚歡乃章相公的政敵——曾布家收的義女,忙剎住了后頭的話。 姚歡心念了然,恰好目光瞥到郝隨身后的一個場景,即刻裝傻充楞地將話題岔向那里:“愚婦請教郝先生,彼處那幾位小娘子,在烤何物?” 郝隨扭頭一望,就坡下驢道:“老奴引姚娘子去看看?!?/br> 姚歡跟著郝隨走近,見兩個穿著象牙色上襦、絳紅色紗裙的小宮女,那白嫩如玉的手,正從碩大的瓷盆子里捻出什么東西往紅柳枝上串去。完成一串,就遞給柴禾堆前的另兩位同伴。 姚歡探身又往大瓷噴子里瞧去。 這一瞧非同小可。 只覺得滿滿一盆子眼珠子,盯著自己! 駭意驟起,姚歡不由自主地“啊”了一聲,往后連退數步。 郝隨掩了譏誚之色,伸手作勢,虛虛地扶了一把姚歡,和聲問道:“娘子,娘子莫非沒見過羊眼睛?” 那大瓷盆子里的,正是現摘出來的羊眼睛,眼球周圍混著血色的脂肪和肌rou,居中那些黑色的瞳仁映著天光云影,又好像愣愣地瞪著姚歡。 姚歡只覺得背后猛然間覆上層層涼意。 她雖然不是素食主義者,平日里飭弄魚蝦雞爪時并無心理陰影,但驀地看到這么多眼珠子盯著自己,卻是嚇得夠嗆。 她穩了穩神,平靜下來后,倒是想起,上輩子在公司里,去北方出差回來的同事,繪聲繪色地講起草原地區有道名菜——孜然辣椒爆炒羊眼睛。 百聞不如一見,一見有如看恐怖片。 好吧,看來再是自詡吃貨的人,也有練門。 不知道后世那位在荒島求生紀錄片里自詡什么都敢吃的貝爺,面對一盤盯著自己的眼珠子時,能否看在流量的份上,保持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