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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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曾布實實在在地出面、把蘇迨留在京城后,沈馥之對這曾家,可以說已無什么仇厭。 即便是回想那日水井邊,姚歡險些叫曾家的庶長孫推下井去之事,沈馥之后來聽姚歡將對毒蘑菇的可怖之處說了,也懷疑另有蹊蹺,真不能怪到魏夫人和曾緹母子治家無方上。 此刻,曾緯這誠摯的話語,這出力的行為,又加持上魏夫人的禮數,沈馥之甚至覺得,曾府確是顯出了幾分耕讀世家的成色來。 唉若當初曾家來聘歡兒的,不是曾恪,而是這曾緯 沈馥之自己都被自己遽然之間冒出的想法唬了一大跳! 可是 可是身為長輩,不就是心疼兒女將來沒個好著落嗎? 歡兒守節,心堅意定,做長輩的自是不允別個來強迫她改志。 但將來,自己這個姨母總要先走一步的,倘使歡兒那同父異母的弟弟待她不好,她一個人孤零零的,多可憐吶。 沈馥之想到此處,不知怎么,有些后悔當初與外甥女說的那些“寧為雨里燕”的話。 感謝潛云何樂、風自窗外來、上海小鹿、龍牙魅影、田螺巧克力、眉州公子、讀者3347的打賞。感謝豆瓣“來一杯楊枝甘露”的推書,你們的批評和提出的槽點我都有在看、思考,多謝你們呀,這樣書才能寫得有進步。 第八十二章 金絲楠和彭州白瓷 曾緯帶來的婢女晴荷,指揮著曾府兩個小廝進進出出,輕手慢腳地搬進來十余件瓷盤木器,擺滿了飯鋪的四張桌子。 眾人看去,其中三提大型雕花金絲楠食盒,尤為漂亮。 每提食盒皆有四層,每層選用的金絲楠花紋又不相同。 曾緯引領著梁師成等人,一層層看去。 “這一層的木紋,如古道西風,漫卷黃沙,故而題了岑參的詩:都護行營太白西,角聲一動胡天曉?!?/br> “這一層的木紋呢,經緯縱橫,閃耀如錦,題的是白居易的詩:織為云外秋雁行,染作江南春水色?!?/br> “再看這一層,波紋蕩漾,恍如秋水微瀾,而恰巧此處的一團木色略淡,打眼瞧去,是不是很像映在水中的一輪明月?因了這月色,木板上題的便是駱賓王的詩:貝闕寒流徹,玉輪秋浪清?!?/br> “哎,這一層有趣,金絲楠的紋理看似不如先頭那幾層連綿不斷、一氣呵成,甚至還稍嫌紛雜無序。但你們稍稍退后些,從這個角度看去,是不是,竟好像一副秋圖?蒿草遼原上,騎馬狩者,有的控韁急追,有的手擎蒼鷹,有的已引弓搭箭,有的馬匹后面,宛然還跟著一頭犬。如此天作奇景,自然要題王維的詩:草枯鷹眼疾,雪盡馬蹄輕?!?/br> “不過,我最愛這一層。它很奇特,一大半花紋淺淡,幾不可見,好似天高水闊的江面。只在天水相接之處,隱隱有山巒疊嶂的形跡。再細觀,才能發現,江面上有一頁扁舟。這一層,當年匠人問我刻哪句詩,我便舍了詩,選了蘇學士的詞,臨江仙中的尾句:小舟從此逝,江海寄余生?!?/br> 曾緯侃侃而談,將最后的話說完時,在場諸人,仿佛意識不到一場聆聽的結束,仍是噤聲無語,只拿眼睛瞧完了食盒又去瞧曾緯,目光中交織著驚羨、贊嘆、感慨。 姚歡心道,金絲楠如此絕美的天賜之物,被他傾注了真情實才地講解一番,當真是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 唔,姨父蔡熒的嗓子也很好,邵清邵先生的嗓子也很好,都是那種沉穩又溫悅的男性聲音,他二人亦都有真才實學。 可是,姨父念詞,或者,邵先生說菜譜,哪里有曾緯他,有他這樣的仙渺灑脫之氣呀! 一時之間,姚歡連新燙的傷處都不覺得有什么火辣辣的痛意了,只盼著眼前這男子,如音樂會返場似的,再將食盒的妙處、雅處,說叨幾遍。 眾人中,還是年紀最小的梁師成,因責任最大,反倒最是關注正事的效率。 “二嫂,這虎皮炸雞爪、咸齏燴雞爪和豆醬燜雞爪,火候可到了?” “到了,到了,這就和荔枝腰子、糯米蒸小肚,一起裝盆?!?/br> 沈馥之應道。 沈馥之年少時,好歹也是沈家千金,又生活在那東南形勝、三吳都會的杭州城,上乘瓷器還是掌過眼、也知道如何用的。 曾家那眼色伶俐的小婢子晴荷,小心地捧過來一只只長圓形的白色瓷盤時,沈馥之便毫無遲滯地,去蒸屜旁拎了一個銅壺來。 待晴荷端起白盤的上層,沈馥之小心地往底層盤中注入沸水后立刻讓開,青禾復又將上層的盤子扣緊。 姚歡看明白了,這就是古人保持菜蔬溫度用的“溫盤” 溫盤的下層和蓋子的瓷胎都極其厚實,唯有中間的瓷胎極薄。 下層注入熱水后,中間的瓷盤裝好菜肴,蓋上蓋子,可保半個時辰熱度不減。 這個時代開封的權貴人家用瓷,以均瑤胭脂紅、汝窯天青為主。 但曾家用的,卻是彭州白瓷。 彭州在蜀地,唐末已有為躲避戰亂的北方瓷匠遷徙而來,利用當地的粘土燒制瓷器,被認為受定州白瓷影響頗深。但與定窯的瓷器比,彭州白瓷卻顯得質樸一些,那層牙色釉光下,在某些角度,竟還泛出淺到令人險些就捕捉不到的藍調,加之沒有任何雕畫加工,一眼望去,就如月光下的雪野一般,清寧,又透出秘境之意,令人為之神奪。 沈家鋪子今日送去宮里頭的風味,紅亮亮的荔枝腰子和醬燜鳳爪,顆顆白珍珠似的糯米中嵌了嫩粉色的肚頭,還有頭天已腌漬上、無須保溫、冷食即可的杏味和糟辣雞腳,nongnong淡淡的顏色,教彭州白瓷一襯,當真如設色絹畫樣的可喜。 梁師成從頭看到尾,終于松了口氣,柔著嗓子道:“善,大善!郡王見了,定能覺得又新奇又滿意?!?/br> 又轉頭向曾緯,意味深長道:“郡王院子里頭的丹桂樹,今歲也開得甚早??ね跣㈨?,心里頭時時刻刻都記著向太后喜歡喝什么茶、看什么花,故而前些時日就親自去請了向太后赴宴賞桂。也是巧,這宮里頭的人呀,都省得,向太后,最愛白瓷。四郎,倘使向太后問起這些溫盤,在下可能稟報出處?” 曾緯眉間漾了坦然的笑意,甚至還微覺詫異似的,溫言道:“這有何說不得的?吾家雖是南豐曾氏,家父可也對蜀派學問頗感興趣,連帶著彭州的瓷器,亦是素來喜歡。至于助沈二嫂一臂之力嘛,梁先生更可如實相告,曾家、沈家、蘇家,本就有君子之交,如今又攀了親眷,想來,向太后仁厚慈愛,也是愿看到廟堂與民間,都是一團和氣的?!?/br> 姚歡本來也和梁師成一樣,正聚精會神地觀看姨母與晴荷裝盆菜肴,耳朵里忽地聽到梁、曾二人的這番對話,不免留心細思。 她揣摩,曾緯是不是在給梁師成暗示。 向太后與高太后雖是兒媳與婆婆的關系,但高太后活著的時候,對這個媳婦比對公主們還親。向太后和章惇可不太對付,章惇迫害蘇軾等舊黨,曾家又是章惇的政敵,所以曾緯是故意提到蘇軾兄弟領銜的蜀派嗎? 作為一個知曉大宋王朝的國運走向和頂層權力集團政治斗爭結果的后世人,姚歡當然會想起,在五年后的那個正月里,在禁宮深處,在哲宗趙煦剛剛駕崩的福寧殿里,將有好幾句話出現在史料的記載中。 向太后:“宣端王趙佶進宮,繼承大統?!?/br> 宰相之一章惇厲聲道:“端王輕佻,不可以君天下!簡王乃母弟之親,當立!” 宰相之二曾布毫不示弱:“章相公,悉聽太后之令!” 再往后的事,即使沒有讀過宋史和曾布筆記的人,也都知道。端王趙佶,在向太后和曾布的支持下,順利地從他那英年早逝的異母哥哥趙煦手中,接過皇位。他做了近三十年風花雪月、風流奢侈的藝術皇帝后,和自己的整個宗室,一同被金兵擄往北方。宋徽宗、宋欽宗父子,兩位北宋末代皇帝,與遼國末代皇帝耶律延禧一道,在金國的軟禁下度過余生。 歷來,臣武將,到了站隊的時候,都是一場豪賭。在趙佶繼位一事上,章惇輸而曾布贏。 此刻,姚歡心頭轉了許久的疑問,再次冒了出來。 曾緯,有位站隊正確的父親,五年后也正是仕途好年華,可是,這個權臣之子,為何在后世沒有任何記載? 第八十三章 分明都是撩情高手 送往宮里的外賣,沈家出了菜食,曾家出了餐具,兩家自然都要有著力的人,跟著梁師成去到宮門口。 梁師成和隨從都是內侍,姚歡與晴荷便沒有什么男女大防的忌諱,準備同乘一車。 其時,沈家飯鋪門口,仍留著左鄰右舍或街上閑漢。 他們因親見了宮里頭這般看重此家的吃食,紛紛稀罕起來,拉著阿四和美團,要預定明日的五味雞腳嘗鮮。 哄鬧間,又有沈馥之昨日已去打過招呼的明月樓來人。 卻不是孟掌柜,而是店東于德利親自出馬。 于德利一臉四方太平的和氣之色,善言善語地揶揄道:“二嫂,天大地大,宮里來定菜,最大。今日吾家的焌糟娘子們沒有搭配酒水的雞腳賣,也便認了。但明日,明日吾家的五十份雞腳,莫再欠嘍?!?/br> 他特意提高嗓門,幫忙吆喝站臺的投入程度,相當優秀了。 不過,畢竟都是買賣人,利人的同時,必定也是要利己的。 于老板怎么會舍得,不趁勢宣傳宣傳自家的酒樓。 “各位往來客官,沈二嫂家的風味菜式,那是東水門一帶的招牌,佐酒最是要得。我們明月樓包了二嫂家每日里一半的剔骨雞腳,若二嫂鋪子里沽清了,各位也可以去我們明月樓吃一碗酒、點兩個小菜嘛?!?/br> 沈二嫂自是殷殷上前,與于德利應酬,讓進屋里去吃碗茶,一時有些轉不開身。 高俅道:“二嫂去忙,趁熱打鐵吆喝著,也不枉俺起個大早來你店門口做了回說書匠。梁先生那頭,俺陪著四郎去送送?!?/br> 沈馥之連連道謝,心頭想著,這高郎君當真是個有情有義的,若不是記著蘇學士的恩,怎會如此著力地幫襯沈家。 高俅攆上曾緯,忽地又道聲“哎唷,我的球”轉身急急地往回走,去鋪子里拿他的革球。 曾緯暗笑,快步來到梁師成的車尾,趨近姚歡,目光審視著青禾婢子與兩個小內侍遞送食盒,口中卻輕聲問姚歡。 “還疼嗎?” “嗯?什么?” “手,方才燙的手,還疼嗎?” 姚歡心里一顫,忙應和道:“無事無事,不疼了?!?/br> “我不信,滾熱的油,想想都心疼?!?/br> 姚歡語噎,不知怎么接。 曾緯又近了一步,真的只有一步,可姚歡,卻明明白白地,聞到了他袍子上那熟悉的熏香味道。 “我大嫂,送來的衣服,穿著可還合身?” 姚歡囁嚅著:“很好,多謝曾公和夫人,多謝四叔?!?/br> “我自作主張,拿真正的嬰香熏了,方子里頭有瓊州的角沉。這方子出來的香,清遠綿長,我最喜歡。我自己的衣服上,也都熏的這個?!?/br> 或許因為知道交談的時間極端,曾緯說話比平素快了不少,但聲音依舊如夜海浪花的輕吟,帶著一種邀人赴約的沉迷意味。 姚歡覺得,曾緯的聲音,還有他衣袍上的香味,有一種本事,能非常強勢地將二人與周遭的嘈雜分離開來。 二人好像在一個氣泡中似的,獲得安寧的片刻后,便很快,能感受到對方的心思。 那心思,必定,已經和初見時,很不一樣了。 曾緯卻笑笑,主動地又戳破了這個氣泡。 “快登車吧。晴荷,你盡管使喚著,母親院里的人,就是我的人,你放心地用?!?/br> 姚歡咬了咬嘴唇,應了一聲,向曾緯屈膝福個禮,立刻提了裙子上車去。 曾緯收了眼里的不舍,回過身,見沈家飯鋪的門口,美團和阿四已經開始收街坊們的定錢,頗覺有趣。 “四郎,接下來去何處?” 曾家跟來辦事的小廝問道。 “自然是去國子監,你們不必跟著?!?/br> 曾緯像過去許多次一樣,說了相同的話。 此刻,在離熱熱鬧鬧的沈家飯鋪五十六步的船塢旁,枝繁葉茂的榆樹后,另一對男女,也正在道別。 “你趕緊走,此處離撫順坊已很近了,萬一碰到街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