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4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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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俅把手中的球遞給身后的跟班球友,沖那冷嘲熱諷的鼓起掌來:“兄臺,教你說對了,二嫂家這雞腳呀,還真叫宮里頭,看中了!” 第八十章 美食主播高俅(下) 只見高俅,噌地躍上飯鋪邊上的一段籬笆樁子,抬起手來沖著四面八方作了幾個揖,清了清嗓子。 “蒼蒼往古,繼繼來今。俗塵渺渺,天意茫茫。一寸山河一寸血,一寸相思一寸灰??蓢@河邊無定骨,猶是深閨夢里人。醉臥沙場君莫笑,古來征戰幾人回。青梅竹馬定百年,郎君馬革裹尸還。諸位,且說這沈家飯鋪的主人沈二嫂,有一甥女姚大娘子” 未來的大宋國腳高俅,未來的大宋軍事及外交家高俅,未來的大宋十萬禁軍統帥高俅,此刻化身瓦子的說書人一般,巧舌如簧,語勢如虹,開腔不久,鋪子前聚集的人便越來越多。 秋陽煦暖,朗朗乾坤,寂寞空虛卻不冷,這露天忽然冒出來一個說書的,吃瓜群眾走過路過,不聽白不聽。 高俅直接抹去了章捷管閑事、曾府收義女、急救公主乳母等敏感詞或容易政治不正確的情節,專注于渲染姚娘子誓不從人、與姨母相依為命、又自強不息開發風味小食的過程。 “話說這五味剔骨雞腳,醬燜、杏漬、咸齏、糟辣、香炸,恰合了陰陽五行。金木水火土,風云雷雨雪,仁義禮智信,宮商角徵羽。人道是,詞以境界為上,這飯食小菜,則是以味全為佳。平平無奇的玩意兒,甚至那些正店酒樓都看不上的食材,姚娘子卻能做全了五味。酒香不怕巷子深,味美豈無伯樂識?今日,遂寧郡王為宮中一位德高望重的郡君老夫人慶賀壽誕,便點了名字要將這家的五味雞爪,悉數買去宮中,用作壽宴菜饌?!?/br> “哎,這位蹴鞠郎君,你是她家雇來吹牛的吧?” 人群中,剛才譏諷用好酒煮雞爪的男子,又起哄道:“宮里的貴人們,平日里吃膩了御膳,叫些外頭街市的糕餅菓子點點心也就罷了,何曾聽說正經八百的壽宴,竟用飯鋪腳店的吃食的?” 高俅也無惱色,仍是笑嘻嘻道:“這位兄臺,男子不論美丑,都要多讀書。若沒空讀書,聽俺敘敘前朝事,也可彌補。想當年,我朝太祖皇帝,夙興夜寐,宵衣旰食,勤于朝政而忘了自己的生辰,到了長春節當日才記起,便命殿中省尚食局遣人,到我開封城大街上各個飯鋪里,采買了百樣食饌送進宮中,在集英殿中與朝臣共賞市肆風味?!?/br> 他繼而再次面向那些伸長了頭頸的聽眾們:“諸位,我大宋明君歷來有三代賢王之風,拆坊墻,去宵禁,不與民爭利,只與民便利,更愛與民同樂,想民之所想,食民之所食,吾等生逢如此盛世,不亦樂乎!” 眾人哄鬧著喝起彩來。 “郎君好口才!” “有道理有道理!” “你看你看,煮熟只是頭一道,人家撈起來送進鋪子去了,定是里頭要秘制一番,怎會教外人看到?!?/br> “那她家雞爪怎么賣?貴不貴?” 高俅一拍大腿,嗔道:“幾個雞爪能貴到哪里去??!買就對了!” 鋪子里頭,姚歡一邊與姨母調醬料、對煮透的雞爪進行二次加工,一邊聽高俅在外頭開直播,心中驚嘆。 神吶,這高俅,簡直就是北宋的李佳琦! 不,不僅像李佳琦,最后那一段兒盛世太平喜大普奔的,還很像新聞聯播男一號朱廣權。 忽又聽得高俅提高了調門道:“喲,梁先生,梁先生安康,里頭請。五味雞爪、荔枝腰子、糯米小肚、三脆冷拌,悉數準備著呢?!?/br> 高俅一掀簾子,引著三位頭戴黑色網紗冠、身穿宮中內侍青袍的年輕男子進來。 今日沈家飯鋪已不做堂食買賣,清空了場子。 沈馥之領著姚歡上前,一邊讓座,一邊要給他們行禮。 領頭那個最是眉清目秀的內侍,卻著忙地擺手,輕柔了嗓子,彬彬有禮道:“沈二嫂和姚娘子切莫多禮,在下姓梁,名師成,在遂寧郡王府上聽差,與這位高郎君已算得相熟。而今日前來,不只來取現烹的好物什,更要當面與二嫂嘮嘮。那日雖在西園相遇,奈何臨畫公務在身,不及當面向二嫂表達敬意?!?/br> 他說罷,也不避諱另外兩個跟班的小內侍,竟向沈馥之深深作了個揖。 沈二嫂與高俅目光一碰,即刻也向梁師成福了福:“先生折煞民婦了,往后還望先生多照拂?!?/br> 數日前高俅拿了宮里頭的訂單來報喜時,已向沈、姚二人同時介紹了梁師成這個人。 他因書畫技藝出色,而被遂寧郡王趙佶相中。趙佶向天子哥哥趙煦討得他去,用作隨侍左右的跟班。 高俅特別強調,梁師成學蘇學士的字學得最像,素來亦敬慕蘇學士的章風骨,而沈馥之央求曾府出面留下蘇迨的義舉,朝堂上下也都有耳聞,是故,這梁先生對沈家是真心愿意幫忙。 姚歡那日聽了高俅的說法,今日又親見梁師成的做派,她是后世來的人,自然對梁師成的了解,遠不止高俅明面擺出來的這些。 據南宋周密的齊東野語所記,蘇軾因烏臺詩案遠謫前,無奈將家中一名婢女贈與梁姓友人。不久,婢子便生下一子,就是這梁師成。因而,到了政和宣和年間,梁師成已得徽宗趙佶盛寵、不懼新黨蔡京勢力時,對外常自稱“蘇軾外出子”蘇家后人亦不否認。 而他與高俅一樣,對蘇家后人亦頗多顧念照應,甚至敢公然與蔡京對著干,在趙佶面前,支持蘇軾的章重見天日。 此時,姚歡看著這尚未成氣候的青年梁師成,她揣著上帝視角來琢磨,越看他一雙狹長鳳眼里所積蓄的情感,越覺得不僅是尊崇書法偶像那么簡單。 倘使后人所記不是空xue來風,那這梁師成,算來本應是蘇迨的幼弟吶。 烏臺詩案,改變了多少人的命運! 一個時代的誤傷,都會令無數人走向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何況是頂層權力的主動出擊。 不過現下,這梁師成已完全看不出或怯懦、或孤倨的模樣。他做完了禮數,認認真真地開始執行公務。 他將沈家所備食材一一查看了,又向姚歡打聽了雞爪子的調味區別,好在宴席中應對與會貴賓問起。 當然,有機會近距離接觸,他亦不動聲色地觀察著姚歡。 他想起晌午預備出宮時,偶遇張尚儀。 當時,張尚儀聽了他的差事,抿嘴一笑道:“你呀,正好去仔細瞧瞧,那姚娘子,長得可有些像我?那日在西園雅集,我就覺得像?!?/br> 梁師成明白,干娘說的每句話,都是有深意的。 可干娘這句話,是什么意思呢? 感謝彌、漫卷琉璃、哎呦東施、毛老鼠的月票! 第八十一章 倘使 當初來聘歡兒的是曾四郎梁師成又將沈家店堂里頭打量了一圈。 桌椅地面雖收拾得算整潔,但到底只是一爿小飯鋪,賣的又以炙烤之物為主,少不得經年積累的油膩味兒,連那掛著的一排寫有菜名的木片子,也似乎泛著油光。 不過,梁師成主要看的是食具器皿。 高俅央他出宮取食,來給沈家撐撐場面,畢竟是宮里親自來人,今日一役,必教沈二嫂的這些風味小菜,聲名大漲。梁師成因早就聽說沈馥之于蘇家有樁義舉,倒也一口答應了高俅。 唯有一個細節運菜的器皿。 梁師成被遂寧郡王趙佶納入麾下后,辦的第一樁大差事,便是今日采買外食,宮中調車出來已是不易,何況攜帶器皿。那些個精美絕倫的瓷器,掉一個手把,就夠梁師成吃頓大板子的。 他自是不太愿意,問郡王府的管事都知去借那些瓷器。 高俅卻向梁師成拍胸脯,從裝菜的盤盞到外層所套的食盒,都由沈家提供,必無差池。 然而此刻,梁師成瞅著,姚歡對已經煮熟的雞爪進行二次復炸也好,用咸齏與雞爪同燉也罷,香則香矣,灶旁或者桌上,卻看不到像樣的瓷器。 難道就用陶罐盛了捧入宮中? 不成不成! 梁師成跟了趙佶一些時日,深知這小王爺從小錦衣玉食,對琴棋書畫茶酒瓷,各式各樣的消遣享受,最是講究,口頭禪便是“不美,不美” 字畫里頭若哪一筆瞧著草率,瓷器里頭若哪一件釉色有瑕疵,點茶后若哪一盞的泡沫不夠雪一樣白,院子里頭若哪一株花草長蔫了些,這位少年郡王都忍不得。 甚至廊下掛籠里的鸚鵡屁股上沾了一點屎星子,趙佶也會立刻搖著頭道“不美,不美” 語氣雖雅溫和,身邊伺候的奴婢們可都知道,事兒辦砸了。 如此具有美學潔癖的小郡王,看到采買的吃食竟用粗陶缸子裝進宮去,他梁師成和沈二嫂,還有什么“下一回”吶。 梁師成剛要問問高俅,忽聽外頭有人喊:“高鷂子,曾四郎來了?!?/br> 高俅一抿嘴,恰見沈馥之轉去后間查看蒸屜上的豬肚糯米糕,遂壓了嗓子向姚歡道:“曾四叔真有趣,每回踢球,便要遲到,但若是關涉你家買賣,他倒總是準時,絕不會誤事?!?/br> 正說著,曾緯已掀了簾子進來。 “今日外頭這般熱鬧?!?/br> 他一雙星眸滿是笑意。 但這目光投向姚歡時,星光又幻化成了波光,粼粼閃耀,直教人有種錯覺,仿佛那目光是一層層的溫泉之水,潑上了身子,浸潤了心。 姚歡本就沒想到曾緯會來,瞬時愣怔語滯,都忘了開口招呼,旋即慌亂地躲開曾緯的目光,卻不及盯回自己手上的廚活,一個不留神,筷箸上的雞爪子落入沸騰的油鍋里。 高度原因,滾油立時濺到了姚歡手背上。 “呀!” 她本能地呼痛一聲,放了筷子。 沈馥之恰從蒸屜那邊回頭,心疼得幾步就奔過來,將甥女扯到窗口查看。 緋紅一片。 好在飯鋪酒樓,多備有燙傷藥,沈馥之麻溜兒地去柜里拿了,給姚歡抹上。 高俅口里咕噥著“唷,唷,姚娘子當心些”眼睛卻去瞄曾緯。 曾緯臉上笑意一抹,錯愕又心疼,微擰著眉毛,想過去瞧瞧,自然不合適,也不知怎么一想,過去俯身撿起姚歡掉落的筷子。 高俅忙上前接過:“哎哎哎,使不得,灶頭廚間的粗活,怎勞四郎動手來?!?/br> 曾緯道:“怎了,吾等出城打或垂釣,不也常自己動手烤兔子烤魚,說得你沒嘗過我的手藝一般?!?/br> 高俅眼珠子骨碌一轉,連連點頭,殷殷切切地轉向梁師成道:“梁先生,這位曾樞相的四郎君,你那日在王駙馬雅集上見過吧?” 高俅畢竟只是駙馬王詵與遂寧郡王趙佶之間的傳聲筒,就算趙佶告訴他,梁師成乃張尚儀推薦給自己的,他又怎會知道張、梁二人與曾緯的關系。 梁師成眸中無波無瀾,瘦小的身板微微一傾,向曾緯作揖道:“曾四郎,在下隨著張尚儀品評雪景山水圖時,聽四郎指點過幾句,受益匪淺。在下何其有幸,今日又見到四郎?!?/br> 曾緯亦將眉眼間的千山萬水收了,和和氣氣道:“梁先生辛苦。吾家與二嫂家來往有一陣了,姚娘子亦拜了我大哥大嫂為義父義母,論來,我乃姚娘子的四叔,今日且帶些自家的碗碟盤盞,裝了這些吃食,與梁先生送往宮里去?!?/br> 梁師成聞言,“哦”了一聲,作個“了然”的表情。 沈馥之與姚歡卻頗有些驚訝。 前幾日高俅來商議此事,說會將梁師成請來飯鋪取菜。宮里來人撐一次場子,抵得上自家一百次的吆喝。又說裝盆保溫的家伙什,不必沈、姚二人cao心。 沈馥之從來都是疑人不交、交人不疑的性子,況且高俅已然給沈家飯鋪兜過一次王府雅集那么大的買賣,更是再不多問一句,只道他在開封城路道粗闊,自有朋友幫忙。 不想卻原來是曾緯親自來幫忙。 說話間,曾家的兩個小廝,并一個婢子,已輕掀門簾進來,請曾緯示下。 曾緯點點頭,兩個小廝便去抬箱子。 那個眉清目秀、穿著湖綠色雙勝紋褙子的婢女,則笑吟吟地向沈馥之和姚歡福了福禮:“給嬸子和娘子請安。小的叫晴荷,是魏夫人院里的,今日蒙四郎相中來幫忙,嬸子和娘子盡管吩咐?!?/br> 她這么一自我介紹,沈、姚二人也認了出來。這姑娘,可不就是那日曾府認義女時,隨侍曾布嫡妻魏夫人左右的貼身丫鬟。 曾緯適時補充道:“高俅說與我知郡王宴請之事后,我回府也告訴了母親,母親很為二嫂接了這體面的差事而高興,因想著我院里的養娘粗手笨腳的,便遣了晴荷由我調遣。母親還笑言,何時二嫂和歡姐兒得空,再去她院里坐坐,教教她如何烹飪五味雞腳?!?/br> 他說得溫言細語,沒半分居高臨下的恩賜的意思,渾然便將這一屋子里頭的人,高俅那樣的家奴、梁師成那樣的太監、沈馥之那樣的市井販婦,都當了與自己完全平等的朋友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