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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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這位姚家娘子,你的你的婚誓之人,可是殉職于洪德城?” 姚歡于縮肩忍痛之中,實則已將老管家楊翁向章捷稟報的緣由,聽得分明。 她竟然能理解此世人們的語言。 除了一些舌尖音和短促的入聲詞外,年輕郎中的溫言細語,姨母的爽利斥責,章老將軍的森嚴問訊,楊管家的簡練敘述,姚歡聽來,都不算費力。 然而,她不敢開口,或者說不知如何開口。從表達的口音到表達的內容,她都惶然無把握。 看來,她雖穿越到這具古代姑娘的軀殼上,卻并未完全融入這姑娘的神志與記憶中。 但唯獨章捷提到的“洪德城”三個字,陡然如利刃般,剜得她心頭一慟,更甚于彌漫頭部的重傷。 頃刻間,姚歡無法控制地,從抽噎到咧嘴哀哭起來。 攬著她的姨母,死死盯著姚宅老管家楊翁,眸中怒意到底熄了三分去。 “這楊管家,向大帥稟報原委時,言語間倒是憫恤歡娘的。想來他一個老仆,奴契在主家手里,哪里能制住那惡婦,只能眼睜睜看著歡娘上喜車?!?/br> 姨母嘀咕須臾,沖楊管家點點頭,算是表示有限的和解。 因又見姚歡啼哭不已,姨母便替代外甥女向章捷稟道:“章大帥,這楊翁是俺姐夫家世仆,亦算得看著俺外甥女長大。他所言屬實。俺姐夫,本就是北方姚家的一支,他雖是書吏,卻有一老友在西軍效力。俺外甥女與那位軍爺的兒子從小青梅竹馬,早早便定了婚約。姐夫jiejie搬來開封府后,他兩家仍商定,待俺外甥女過了十八歲,便回秦州與那兒郎完婚。未料得去歲初夏,俺姐夫正病重時,秦州來人報信,說那兒郎和他父親,都在打西夏洪什么城的時候,殉身疆場了?!?/br> 姨母說到此處,蔥蔥玉指倏地點向一旁那戰戰兢兢的送親媒婆:“我外甥女是個有情有義的好孩子,她明明在我姐夫西去之前得到父親應允,要為那殉職兒郎守節,此生不再從人。偏你這官媒娘子,是俺姐夫那惡毒繼室的親戚,兩婆娘合計著,將我外甥女賣去曾家,給那半死不活的藥罐子沖喜” 姨母那最后半句話甫一出口,楊管家臉色一變。 而那送親媒婆則仿佛頃刻間醒悟過來,恢復了戰斗力,搶上前來,沖姨母啐道:“咄!你這潑婦當真不知好歹,竟這般口吐穢言,誣毀堂堂曾樞相的孫兒。曾府累代皆是國朝名臣,姚娘子能去做曾府的孫媳婦,已不知是前世積了多少德,才有今世這高攀的福分!” “住口!” 章捷一聲斷喝,如平地驚雷,嚇得媒婆撲通跪地,不敢再開腔。 章捷是老于軍旅的宿將,戰場上瞬息萬變,他都能很快理清頭緒,今日這偶遇的一場風波里,出來說叨的角色,又個個伶牙俐齒,因而他已完全弄明白了。 章捷此番自秦州回京,一方面是向天子奏稟西路軍的邊防軍情,另一方面還要去拜會自己的上司宰相章惇。而這兩位章姓大員,將要在會面中商議的,可不止是打西夏人那么簡單。 章捷萬沒料到,自己今日竟撞上了知樞密院使曾布的孫子娶親,而且還是這么一出已然大白于街市上的鬧劇。 當朝知樞密院使曾布,躋身宰執班底的重臣,長孫曾恪卻是個庶出,先天羸弱,且據傳不能人事,東京官場確有所聞,章惇也和章捷提起過。 “人若廢了,赫赫曾府,聘個小門小戶但也算是官身人家的女子進門,姑且放在庶長孫房里做做樣子,倒也說得通?!?/br> 章捷自語道。 緊接著,有些念頭在他腦中飛電般閃過。 再度昂首掃視周遭眾人時,章捷那如炬雙目中,竟也隱隱有了一層淚光。 “洪德城,”老帥哽咽道,“是大宋子民都應該記住的名字。夏人嗜利猖狂,數十年來屢寇我境,不重懲何以休兵寧土?洪德城一役,我大宋秦鳳軍酣戰一場,西夏兵將竄逃墜崖者不可勝數,我大宋一血前恥、大漲士氣。好男兒馬革裹尸,心愛之人誓為他守節,這般深情義舉,位在樞密院的曾相公,曾公子宣,他怎會視而不見、強人所難?” 章捷說到曾布的職位和表字,故意加重了咬字力度,生怕在這嘈雜街市傳得不夠遠似的。 繼而,章捷又指著那官媒婆娘道:“定是你,串通姚家繼室,蒙騙了曾府!你既是朝廷的官媒娘子,老夫穿著這身朝廷命官的袍子,便可管得你。徐業,趙延” 名叫“徐業”和“趙延”的兩名精干衛卒聽得喚,忙疾步上前聽令。 “徐業,你此刻便押著這官媒娘子、姚宅的管家和喜嫁隊伍去曾府,將事情的前因后果說了。再替老夫向曾相公告個罪,就說本帥人老了,愛管個閑事,況且這姚家娘子的夫婿又是戰死在我秦鳳軍中的,本帥的軍功,可都是這些孩兒們拿血rou一寸寸掙來的,本帥豈能辜負了他們的家眷遺孀。教曾樞相知悉,本帥作主,今日這女娃子,不去他曾府拜堂了?!?/br> “趙延,你護衛著姚娘子和她姨母,去她們想去的地方,若有人阻攔尋釁,就把本帥和徐業說的最后頭那句話,再原樣說一遍?!?/br> “喏,屬下明白!” 姚娘子抗婚怒觸柱,章老帥仗義救孤女此刻,周遭圍觀的東京百姓,不少人甚至連之后幾日“瓦子”里藝人們的說書題目都能腦補出來了。 真是一出感人肺腑、酣暢淋漓的活劇吶。 看完好戲不歡呼的群眾不是好市民,于是頃刻間,鼓掌聲,喝彩聲,“小娘子剛烈”、“章大帥公道”的贊譽聲,轟轟然從四面八方響起。 章捷的臉上終于現出長者的慈藹之色,他松了眉峰,向姚歡問道:“你愿去何處,心理可有計較?” 姚歡虛弱地抬手,去摟姨母的脖頸。 姨母喜道:“天可憐見,今日總算遇到大恩公作主,你從此以后便可放放心心地與姨母過活了?!?/br> 姚歡心想,我還能去何處,甫一穿越來,撞個頭破血流不說,竟還抱上了個貞節牌坊!先撿個看上去對自己最有善意的人投奔唄。 章捷吩咐的護衛趙延,已去叫了一輛路過拉客的驢車,人群中又有幾個熱腸子的婦人,相幫著姨母將姚歡扶上車內。 姨母剛一疊聲地道完謝,忽地想起一事,又往那喜車隊伍沖去,攔住楊管家道:“歡娘的嫁妝呢!” 楊管家一愣,旋即會心,指著隊伍中的兩個箱子。 姨母朗聲道:“我的歡娘,乃她父母的掌上明珠,我姐夫jiejie雖不是大富大貴之家,留給她的也必不止這些。今日先將這原本就是她所有的物件取走,其他帳,改日再算?!?/br> 言罷,氣咻咻地指揮著挑箱子的小廝們,將東西放去驢車上。 章捷瞧著姨母扎起的袖口,辨出那上面幾處油漬,不由暗道,這姚家的小姨子倒是個又精明又潑辣的,想來是市井里開食肆的商戶,今日若不是她會哭會鬧,曾相公的丑,恐怕,還出不到位吶。 章老帥面上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促狹譏色,轉身要上馬時,目光驀地又落在一個人身上。 那個為姚家姑娘驗傷包扎、自稱郎中的年輕男子,正隨著四散開的人流,緩步離開。 “小郎君留步,”章捷叫他。 年輕男子回過頭,一臉恭敬,向章捷作揖行禮。 章捷的嗓音低了三分:“你這后生,今日行了個大善?!?/br> 年輕男子謙遜回言:“謝大帥,草民祖上是坐堂醫家?!?/br> 章捷冷呵呵地一笑,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唔,我是老了些,但眼睛不花,又坐于馬上,看得分明,姚家娘子撞向木柱時,你阻了她一把?!?/br> 男子不語,卻將頭更低了些。 章捷盯著他道:“事起突然,你不過是途經,卻能反應如此機敏,著實不易。你年歲幾何,現下在何處坐診?” 男子稟道:“草民邵清,字靜波,今年二十有三,祖父與父親雖都行醫,但望我從,因而草民于醫術只是粗通,無力行醫救人。草民有一間私塾,暫且給左鄰右舍的娃兒們開蒙授課,散學后便研讀經典,準備科考?!?/br> 章捷點點頭,沉默片刻,方又開口:“邵郎君,你且安心備考,但改日若另有打算,我秦鳳軍亦是求賢若渴的所在,士未必沒有用武之地?!?/br> 邵清行了大禮道謝,目送章捷與侍衛們策馬而去。 然后,邵清轉過身,望著橋頭木柱上殷紅的血跡,驀地有些惘然。 第三章 一碗腰花面 車到了門口,一個瘦瘦的小女仆,滿臉驚惶地上來幫忙。 “歡姐兒”她沖姚歡行禮,“方才阿四跑來說了這樁大難,美團以為再見不到你了?!?/br> 她說著就拿袖子去揩眼睛。姨母連聲啐道:“呸呸呸,小賤婢子說些甚么不吉利,快些扶歡姐兒進去?!?/br> 姚歡腫著半邊腦袋和面龐,疼痛仍鮮明著,卻覺得好笑。 姨母家這小丫環怎么叫“美團”??? “餓了么?你先去躺著,姨母給你做碗湯餅?!?/br> 安頓到屋中,將那一身喜服都脫了后,姨母對姚歡柔聲道。 又補充了一句:“你最愛的腰子湯餅?!?/br> 姚歡艱難地往床頭挪了挪,卻發現這古時的臥具哪有床背可靠。腦震蕩的余波令她覺得直不起脖子,只得干脆弓腰趴在床板上。 美團此時抱著個軟軟的枕囊進屋,見姚歡無力虛弱的模樣,忙上前置好枕囊,將姚歡抱起調整了姿勢,令她能舒服地側身躺在枕頭上。 這小丫頭雖然瘦,力氣倒忒大。姚歡暗道,瞇著眼睛打量美團,見她一臉嫩氣,也就是個后世中學女生的模樣,估摸著大約十四五歲,眉毛淡淡彎彎的,黑黝黝的小圓眼,眼距挺寬,一個扁扁的鼻頭,有幾分憨態。 “歡姐兒這般可舒服些?” 美團殷殷問道。 姚歡“嗯”了一聲。 “歡姐兒可要屙尿?” 美團又問。 姚歡一愣,旋即反應過來是問她要不要上廁所。原來“登東”、“出恭”、“凈手”都是為了雅而繞彎的說法而已,普通人家可不就拈著白話來說。 姚歡正有此需,點點頭,美團忙從屋角端來個有些斑駁、但瞧著還挺潔凈的馬桶。 事必,美團將姚歡又扶上床后,竟然還去屋角儲著凈水的銅盆里絞了帕子來給她揩手。 姨母家的仆婢,挺講究的啊。姚歡嘀咕著。 自抵達這宅子起,她就在默默打量觀察。驢車從汴河邊沒走多遠就到了,周遭街坊的民宅比較擁擠,但都是有磚瓦的人家,不見破敗茅草屋,也沒聞到嗆人的sao臭氣味,應是城市里不算貧民窟的地方。 姨母家,一進門,就是個小天井,窄窄的,中央卻有紅綠之色,一方迷你的花圃。圍繞著小天井,只三間屋子。正面廳堂,東西二廂。灶間估計在廳堂邊兩道墻的夾縫中往后走。除了姚歡現在躺著養傷的廂屋,其他兩間屋子必定也不寬敞,因為左鄰右舍的煙囪都近得很。 然目力所及之處,都收拾得干凈齊整,桌柜床鋪井然,窗柵邊甚至還挽著紋樣素凈的帷簾。青綠色的簾子,被仲春午后的陽光,映照得格外好看,觀之舒心。 而最教姚歡關注到的是,姨母,好像沒有公婆、丈夫、子女 就這么一主一仆? 姚歡正思量間,姨母端著吃食進屋了。 嗬,好大一碗腰花面。 姨母殷切的注視下,姚歡不得不硬著頭皮張開嘴,接住美團喂來的一大筷子腰花。 姚歡從小就不愛吃動物內臟,豬下水里又最怵腰子和大腸,酒店里收拾得再干凈的火爆腰花,她仍覺得一股尿sao味,莫說吃了,聞一聞都要嘔。 方才聽姨母說要做外甥女最愛吃的腰花湯餅,姚歡雖然心中一個格楞,但又猜想或許自己穿越到這個時代,借了姚家姑娘的身體后,或許也會承接上這姑娘的口味習慣。而若是老天爺仍令她帶著曾經的悲歡記憶般,帶著自己前世的味覺喜好,那她也打定主意,既然穿來了這個時代,給啥吃啥。 不曾想,待得那軟顫顫的一坨兒腰花入口,舌尖上竟鮮明地傳來令大腦分外愉悅的信息。 一絲絲酸甜,一點點咸鮮,不涼不燙,動物脂肪特有的rou香中,又混著幾分植物的清香,嫩嫩的彈性和韌韌的脆性,平衡得堪稱完美。 真沒想到,小小一塊兒腰花,就讓頭頂綻放了多巴胺的禮花! 姨母自詡叱咤汴河兩岸的豬下水美食圈,不論面對的食客是親是疏,她最享受的便是在對方吃上美食的一瞬間,從他們眉間眼梢讀到的那種愉快和滿足。 外甥女好好一個如花似玉又質樸善良的孩子,因著剛烈的性子險些就與自己天人永隔,現下瞧著姚歡狼吞虎咽、分明真的活過來了的模樣,姨母感受到的,不僅僅是作為庖者的得意,心頭更充盈了對老天爺的感激。 謝謝老天爺,你一次次將我沈馥之的至親奪走,好歹這最后一次,你可算是發了回惻隱之心,把jiejie唯一的骨血留下了。 姨母一高興,發了興致,往榻上坐了,打開了話匣子。 “歡姐兒,你母親當年教我為廚時,總訓示我五味不可偏頗。咸令人短壽,酸傷人筋骨,辛味損正氣,苦味損心氣,而若甘甜過甚,則有傷人志。所以,雖然姨母那間食棚里的炙豬腸和腰花湯餅,敢稱汴京城里頭一家,但業精于勤荒于嬉毀于隨,在這兩樣吃食的調味上,俺一直仍要往深里琢磨了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