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清歡 第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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姨母湊上前,盯著姚歡碗里的腰花,繼續娓娓道來:“下水乃至sao之物,卻也是至香之物,調味不但要祛sao,更要將它的葷香襯出來。這些時日,姨母試了個新方子,將豬腰子撇去白sao后,在guntang的漢蔥沸水里汆到將將斷生,然后拿黃豆醬、山葵茸、山楂泥、冰糖碎腌漬兩三個時辰。待要做湯餅時,一頭寬湯鍋里餅面將起,一頭炒鑊中將腌漬過的腰子滾一遍熱油,撈出擺在餅面上。如此這般,腰花酸甜辛咸皆有,每一味卻都不奪了食材的rou氣,你覺著,吃來是不是比從前更香了?” 姚歡“唔”地應了一聲,又揣摩著姨母的口音,大膽說了個字:“香!” 似乎沒有任何破綻啊,這古樸的舌尖音。姚歡頓時有了幾分學舌的信心。 姨母看姚歡湊著美團手里的筷箸,風卷殘云般吃完了,不由笑得更放心了些:“方才那郎中教過,須提防你嘔吐,恐有內傷,現下瞧來,倒還太平。說起那郎中,倒是副好模樣,只是面生得很,怕是城北的醫家??上录?,俺也不得他尊姓大名,無法去拜謝?!?/br> 她正叨叨,忽聽天井里一聲恭恭敬敬的喊:“東家,阿四已經把棚子收了,來送今日的銀錢?!?/br> 第四章 曾家夫婦上門 姚歡聽姨母在天井里,和一個嗓音清悅的小郎嘮了些話,復又進得屋來。 “是張阿四。今日虧得他去給幾個船家送炙豬腸時,瞧見了你,兔子般來給俺報信。俺先頭還隱約聽見吹鼓聲,哪里想得到竟是那惡婦今日就將你送去曾家?!?/br> 姚歡掂著姨母的話音,原來姨母是個飯鋪的老板娘,而“張阿四”是伙計。 接著,姚歡又獲得了重要的信息。 只聽姨母嘆口氣:“阿四是個機靈又勤快的孩子,若不是我與你姨父早已和離,一人獨居,凡事忌諱些,家中不好容得伙計住著,否則他也不必日日睡在飯鋪里。如今這月令還算舒宜,臘月里就苦了他?!?/br> 姚歡一愣。 離了? 眼前這又美又颯的姨母,果然是個有故事的女同學吶。 姚歡自睜開眼睛看到這應是北宋年間的古人世界后,從難以置信的震驚,到惶惑無措,再到生發出如浪涌沙灘般的興奮與好奇,到了此刻,她終于認為須打起精神、盤畫主意地來面對老天爺對自己的安排了。 只是,有些揣摩探究應徐徐為之,蒙得太隨意,出一次錯便多一分古怪,總不好每回都拿被撞暈了失憶來說事。 姚歡于是俯低了身子,作出支撐不住想躺下的意思,姨母忙道:“唔,你快歇著,讓美團看顧著你,姨母去記賬?!?/br> 不料,她話音剛落,門外又傳來張阿四的呼喚,這回聽得出三分急迫,還帶著些懼意。 “東家,曾府,曾府來人了?!?/br> 姨母噌地站起來,卻不是驚惶,而是帶著一絲嘲諷之意自語道:“是興師問罪,還是直接要人?歡姐兒莫怕,姨母去瞧瞧?!?/br> 出得屋去,但見張阿四躬著背、恭恭敬敬地立在墻邊,院門外,則出現了一對四旬左右的錦衣夫婦,并兩個年紀不輕、衣著亦相當體面的婢女。 “可是沈家阿嫂?” 中年男子微微欠了欠下頜,和顏悅色地開口問道,嗓音里卻也不掩飾官宦人家的端嚴。 姨母心道,開口便喚俺閨中的姓,到底是朱紫重臣之家,耳目迅捷靈通,連俺是個獨居婦人都探聽得了。 姨母于是上前行禮,不卑不亢道:“民婦沈馥之,姚歡的嫡親姨母?!?/br> “老夫曾緹,因犬子曾恪與姚家大娘子聯姻一事,攜夫人冒昧登門,乃為了向沈阿嫂澄清此間誤會?!?/br> 當朝堂堂樞密院副使曾布的長子,曾緹,一字一頓地說明來意,同時往門檻邁了半步。他身邊那釵鈿琳瑯的嫡室妻子,亦淺淺一笑,跟著夫君挪到門口。 沈馥之潑辣歸潑辣,卻不是個無禮之人,更不是個眼力不佳的蠢人。不過小半日,曾緹作為長輩,便親自出面且帶著嫡夫人來,卻又是輕車簡從的作派,她明白,對方起碼面上又重視又收斂,并未表現出官威壓人的意圖。 沈馥之引曾氏夫婦進了廳堂,將主位讓著坐了,又遜著嗓子吩咐美團去點茶,方轉過身來,大大方方地望向這兩尊不請自來的菩薩。 曾緹道:“孩子如何了?老夫帶了郎中來,在車中坐著聽候?!?/br> 沈馥之道:“曾公,曾夫人,先頭在汴河畔遇到章老帥時,歡姐兒就已清醒了的,能認人,更能認得我。方才又進了些湯餅,現下睡了。多謝公與夫人細心,但此刻也不必勞動貴府的郎中了?!?/br> 曾緹仍一臉沉穩寬和,“章老帥”三個字卻怎地不教他暗自冷笑。 也是見了鬼,今日此事,本已不小,偏偏還撞在了父親曾布的政敵手里???,章捷哪有資格算父親的政敵,不過是真正的政敵、章惇門下哼哈二將之一罷了。但此人在戰場上不容小覷,在官場上更是敏銳又狡黠,說不得這會就已經坐在章惇府里頭,編排曾家的這樁倒霉事了。 同時,曾緹也不得不承認,莫看這姓沈的婦人已淪為市井小商,做著下等飯鋪的買賣,舉手投足和出言應酬倒既不俗氣也不蠢氣,果如官媒娘子所言,那姚歡的外祖家,不算小門小戶。 婢女美團手腳麻利,片刻間已將煎茶端了上來。 曾緹飲一口,放下茶盞,悶悶地“唔”了一聲。 曾夫人得了信號,忙將笑容又搓捏得真摯了些,慢聲慢氣道:“她姨母,曾、姚兩家這樁親事,本也是官媒出面、六禮齊全的。恪哥兒雖是庶出,到底也是曾府長孫,打小便是家公的掌上明珠,此前聽聞竟能與沈經略使的族人聯姻,家公還親臨我夫婦二人的院里頭,夸贊這門姻親尋得好。曾家是耕讀世家,吾夫婦若真曉得孩子原是心里有人、又一心守節的,又怎會做出逼婚之舉呢?!?/br> 她說到此處,“嗨”了一聲,口氣鑲上了一絲無奈,繼續道:“歡姐兒若有什么委屈,盡可在府里頭說,哪知這孩子性子這么硬,怎地銀瓶乍裂一般,生生就將曾姚兩家的事,鬧得轟傳京城,連路過的章老帥,都來作主?!?/br> 沈馥之聞言,面色一沉,盯著曾氏道:“夫人這話,是說歡姐兒忒也不懂事,自己丟了性命是小,教貴府面上掛不住才是大過?曾公,曾夫人,不瞞兩位貴人,此事原本是能避免,但鬧到這般田地,絕非孩子的錯。歡姐兒是個數一數二的好心腸,平日里遭了繼母的苛待,我這個嫡親姨母每每問起,她也支吾過去。但她不呆不傻,早已覺察繼母違逆她父親臨終時的交待、擅作主張為她定了親,數日前偷偷遣了鄰家小兒來給俺報信。姚府已教惡婦當家,俺左右是敲不開門,此事開封府亦不會管,故而,俺只得拜了帖子送到府上,請求見一見曾公,言明實情。今日聽曾公與夫人自言毫不知情的一番話,怪道那帖子竟無后。俺更未料到,親迎之日來得這樣快,比攻城拔寨還急。歡姐兒必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才有河邊觸柱之舉。二位亦是為人父母,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怎忍心還來斥責這苦命的好孩子?!?/br> 曾緹眉峰一擰,冷冷地瞥向妻子。 曾氏眼神一凜,惶然自語道:“什么帖子,莫非教蕓娘捂下了?阿郎,蕓娘也是愛子心切” “混賬,”曾緹喝斥著妻子,低著嗓子道,“看你管的什么家,半分規矩也沒有?!?/br> 曾氏低下頭,不敢出聲,噙起的嘴角分明又委屈又不甘。 沈馥之暗暗冷笑,你們就演吧,演一出嫡妻顢頇無能、寵妾在宅子里為所欲為的戲。明明是尋個無依無靠的良家孤女給家中的病秧子沖沖喜,此刻倒道貌岸然地撇個干凈,縱有十分的不體面,也盡可往那個叫蕓娘的妾身上推去。 俗話說,當面教子,背后教妻,曾緹認為,自己當著沈馥之的面,如此訓斥嫡室,已足夠顯示出談判的誠意。 他默了默,轉向沈馥之,終于開始說正題:“沈阿嫂,老夫和內子確有大疏之處,險些誤了這樣好的一個孩子,這心里頭,實在有愧。當局者迷,吾夫婦二人正不知如何補救,倒是家父訓示,令吾二人速速登門,一是致歉,二是,來認姚娘子為義女?!?/br> 第五章 姨母的條件 曾緹夫婦步出院門,沈馥之送二位到馬車前,看著他們進了車廂,端莊鄭重地行了道別禮,然后挺起腰身,立在斜陽里,目送馬車嘚嘚地出了巷子。 左鄰右舍,午末時分已聽得沈馥之的外甥女出了大事,方才又見一輛寬大氣派的馬車停在沈宅門口好久,自然舍不得錯過什么猛料,頭頸從四面八方伸過來探看。 沈馥之倒也不以為意,坦坦蕩蕩地昭告鄰里:“無事無事,曾樞相家,哪會是不講道理的人家?!?/br> 又轉了和煦而親近的口吻道:“從今往后,歡姐兒便住在此處,和我這個姨母作伴了,各位叔伯嬸嬸多照應?!?/br> 眾人紛紛應承了。 比鄰而居,時日一久,誰家還能藏住什么秘密。 沈馥之的娘家,和曾經的國朝名士沈括乃同族親戚,鄰居們都省得。原本大家還好奇,這般家世和模樣都上乘的婦人,怎地孤零零住著,且還早出晚歸做的飯鋪營生。 沈馥之面對他們時,卻毫無尷尬與躲閃,不等吃瓜群眾發揮想象力,已大大方方地吐露緣由。 道是自己與夫君不諧,和離了事,娘家又已沒落,無甚依靠,所幸從小跟著jiejie學了些庖廚手藝,開個飯鋪聊以為生。 此世的大宋汴京城,已是蓬勃興榮的市民社會,城中的居民組成,除了官僚士和龐大的禁軍及家屬,便是商人、手工業者和娛樂服務業人員。 沈馥之所居的這個坊,以中小食肆主人、茶葉香料小商人和瓦肆說書人為主,不是個有“官氣”的所在,每戶人家卻也不愁溫飽。 在他們眼中,沈馥之是官宦金閨“下沉”到了市井之中,但這金閨率真、勤懇、不弱不驕,對左鄰右舍從無那種從骨子里流露出的階層隔閡,有意思的是,在汴河邊的飯鋪里頭賣的竟然還是下水這種食物。 這樣一個已經人到中年、無夫無子、掙扎為生的婦人,每日里打照面時,你卻并不覺得她有丁點晦暗、傷感、焦慮、茫然的模樣。 她的積極昂揚的精神,顯然也滲入了她賴以為生的美食事業中。她做的炙豬腸、鹵豬心、油嗆腰花、蓮子豬肚羹,口味的確誘人,不僅年節,便是平素里,眾人也沒少嘗到她家小婢女送來分享的好物什。 因而,鄰居們很快就接納了沈馥之的融入,他們甚至隱隱地還為本巷里有這么一個鮮活有趣的婦人而自豪。今日,本能般的奇心漸漸退潮后,再次領教了沈馥之坦率風格的鄰居們,晚膳后談起沈馥之和她那同樣有些傳奇的小外甥女時,口吻幾乎都是敬佩和體恤的。 沈馥之站在天井里。 日暮時分的流霞,燃燒起來,倒映在天井花圃中那方小小的魚池里,旖旎好看。 沈馥之只觀賞了片刻,便轉身進了姚歡歇著的西廂。 這一個多時辰,姚歡又哪里真的在休息。她豎著耳朵聆聽廳堂里的動靜,但聞沉釅釅的男聲與調門略高的女音,交替響起,聽來倒無氣急沖突之像,只是辨不清談話內容。 同時,她又在腦中檢索著知識儲備。好在穿越之前,確切地說,是在前世纏綿病榻之時,她習慣各種歷史章打發日子。 她至少知曉,后人口中積貧積弱的宋朝,在邊患問題上,也并不是一直處于挨揍的態勢。 先頭那出面主持公道的白發老將軍,提到了“洪德城”一戰,很有些大漲宋軍士氣的贊頌,姚歡于是意識到,自己穿來的,應是北宋哲宗趙煦做天子的時代。 至于老將軍、官媒娘子和姨母沈馥之都說到“曾樞相”“樞相”乃指國朝樞密院一把手。在北宋,樞密院與中書省并列為朝廷頂層的“二府”中書省指掌國事行政權,樞密院則把控軍事統御權,中書省和樞密院的長官,都是宰相級別。 而“曾樞相”必是指的“唐宋八大家”之一曾鞏的弟弟,曾布。 姚歡記得,與史大家曾鞏不同,曾布在后世的記錄中,是以資深政客形象出現的。 曾布早年拜在王安石門下,堪稱熙寧變法和新黨集團的得力干將,不久卻因新黨集團的內部矛盾而被排擠出京。神宗死后,繼位的哲宗趙煦年幼,神宗的母親高太后垂簾聽政。高太后起復舊黨司馬光等人,全面廢除王安石新法,曾布作為曾經的新黨骨干,自然無法進入高太后把持朝政時的政壇頂層。 元佑八年1093年,高太后去世,十七歲的天子趙煦親政。趙煦一心繼承他爹宋神宗的遺志,早就對祖母高太后不滿,親政后果斷鏟除舊黨,重新任用章惇、曾布等人。 因此,基于宋軍洪德城戰役已結束、曾布已在樞密院當權的信息,姚歡判斷,現下是紹圣二年或三年,也就是1094或者1095年。 姚歡不由下意識地去枕頭下面摸手機。 好想百度一下各種歷史細節吶!但顯然是空想。 在歷史上,宋哲宗,現在十歲,但活到二十四歲就駕崩了。其后是宋徽宗在位二十余年,再然后就是金兵南下、攻取汴京,靖康之恥,徽、欽二帝和皇家宗室三千余人悉數被俘北上,北宋滅亡 姚歡掐指算了算,一陣寒意。三十年后,我,不過五十左右的年紀,應該,大概率還活著吧,若還住在汴京城中,豈非要經歷一場大災難?要不要,慢慢積攢些錢財,早點搬去南方? 繼而她又自嘲起來。世事無常,明天和意外還不知道那個先到來,怎知我接下來就能平平安安、無病無災活到更年期?穿越前的我,不是連三十歲都沒活到么? 她正凝神間,姨母沈馥之走了進來。 “曾家要認你做義女?!?/br> “???” 姚歡詫異道,隨即意識到自己的表情里應該摻些不屑甚至惱怒,要與這副軀殼原來的主人保持對曾家的抗拒態度嘛。 但她又不知如何組織言辭,只得低頭盯著床沿。 沈馥之的面上,卻并未染上對曾氏夫婦譏諷不屑的神情,倒是帶著嚴肅的斟酌之意道:“曾家這樣快地上門,不是來綁你去繼續拜堂,而是請你點頭做曾家長子曾緹的義女,必是與章老帥的摻和有關。章老帥章捷,京城誰不知道他是宰相章惇的人。曾樞相和章相公不合已久,在對西夏用兵之事上,曾樞相主和,章相公主戰,偏偏你心上那人,是在打西夏人的時候殉了的,章惇必要抓住此事,去官家跟前,好好說叨這則城中新聞” 沈馥之一分析,姚歡又想起了一些史料。是了,北宋時,曾布和章惇這兩個宰相,從哲宗朝斗到了徽宗朝,彼此交惡是汴京朝堂公開的秘密。 姚歡決定做好一個穿越者的本份,干脆地交出話語權,再慢慢摸索著前行。 “我,不知道,我,聽姨母的?!?/br> 她囁嚅著簡單的句子。 沈馥之嘆氣,沉默須臾,方開口道:“歡兒,你寧可去死,也不愿被人強迫,姨母年輕時何嘗不是如此心性。但有些事,躲,不是辦法。姨母想來,曾家沒往姚府去與你那繼母理論,而是尋到此處,便是認了你與姚府已沒有瓜葛,這作派好歹是個明理的態度。至于提出認義女,雖是出于曾樞相老于宦場的本事,占先機認個錯,莫教章相公捏住今日的把柄去官家御前夸大其詞、趁機攻訐,但于你實無甚后患,反倒免得章相公再拿你被逼婚之事作章。你看,可是這個道理?” 姚歡聽明白了。她眼神于茫然中又透出依賴,沖沈馥道:“姨母說的是?!?/br> 沈馥之疼惜之念又起。jiejie沒了以后,外甥女將她這個姨母當作能說些閨中心事的至親。外人只道這孩子當街尋短見,該是多么倔強的性子,但其實沈馥之心中清楚,姚歡本性溫和,只要不逼急了她,她什么都能忍。 沈馥之于是追了一句:“歡兒,姨母不是怕事的人,你莫擔心若不應允曾家,會給姨母帶來禍事。你,真的,愿意應承下這樁認親?” 姚歡舌頭梗了梗,嘗試著說道:“若我能仍住在姨母處,認便認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