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 第8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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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灼灼,白色沙灘盡頭的碼頭上,碼頭木板被海浪沖刷的濕漉漉的。一場暴雨剛過,夾著海域雨水的腥甜,她蹲在木板上翻找布包里的一摞紙,腦后被哥哥的手覆?。骸罢沂裁??”她沒回頭,焦躁地小聲嘀咕化學課的筆記找不到了。 一個本子遞過來。 背對著日光、戴著金色邊框眼鏡的何汝先,笑著說:“昨天夜里幫你補了幾筆?!?/br> …… 戲詞里的生死離別全在深夜,誰能料到艷陽下的小碼頭,就是他們兄妹最后一面。 哥哥的靈堂上,二叔讓擺上他從讀書到畢業的相片,吊唁賓客多是行家航運的主顧和何二家的世交,后來,來了幾個讀書人。他們走前,其中一個從外衣內口袋掏出一個對折的白信封,交給送賓客出門的何未。信封展開,大紅邊框內寫著何汝先先生。 隔著紙,她摸到像一張相片。抽出來,是大學堂的小禮堂。 何汝先的西裝外衣被搭在講臺后的椅子背上,他仿似講到關鍵處,皮鞋已踩到講臺的邊沿……那是這位何家大少爺難得心甘情愿去拋頭露面,在人前講述家國前程,他的金色眼鏡框在相片里沒有顏色,卻像折射出了光。 當天夜里,她把相片放入相框,拿到二叔眼前。二叔兩手握著相框,白日里忍下的淚涌到眼前,低低地嘆了口氣,道:“這是汝先最肆意的一次了?!?/br> …… “他……因為那邊暴動,不能走,他是外交官,要保護華人和華僑?!?/br> 何未沉默下來,像被漲潮的水淹沒了,有著強烈的窒息感。 “你哥哥,”謝騖清的聲音,低聲告訴她,“給我發過電報?!?/br> 煤油燈像被一只手打翻了,火苗恍惚著撩到她臉上,她定了一定心,抬眼看謝騖清。想問何時,何地,在何種情境下。 接連的追問,像已說出口,可屋子內靜得沒半點聲響。 她失了語,凝著他。 “暴動之后,”他說,“我在南方,收到一封電報,從南洋來的求救電報?!?/br> 謝騖清怕此去長城以北,再無歸期,不愿將這段塵封往事再壓著。知曉此事的、曾同他去救助過南洋華僑的部下早都不在了,若他不說,再無人知。 “電報給謝山海,”謝騖清借著火光,回視她,“你哥哥的第一封電報很簡短,以何家航運來求助,我以謝山海的名字同何家有過合作,自然信任他。只是南洋那個地方沒有幾個人真正去過,我只有親自去一趟,才能放心?!?/br> 當時謝騖清剛回云貴,隱匿行蹤、躲避暗殺,手中軍隊皆被環繞云貴的林東監視,想要喬裝離開,繞路出海已是極難。 而何汝先的電報,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那封電報上有兩個地址,分在兩個島嶼上。 謝騖清曾在南洋養傷一年,熟知地貌,回電告知這位何姓外交官,南方深陷軍閥混戰,出海救人極難。這兩個地址上的華僑須想辦法遷移到一處,才有機會全被救出。 當夜,何汝先回電,刪去了一個地址。 “我和他通了兩封電報后,再無聯系,直到抵達南洋,見到藏身多日的華僑,才知道你哥哥在第二封電報上,保留了華僑的藏身地,刪去了他的辦公地址?!?/br> “我讓親信護送藏身的華人、華僑們上了船,帶著兩個人去找你哥哥。到時,房子已經空了。問當地人打聽,說這里的人在暴動里被綁走,關進水牢后沒拿到贖金……被處死了?!?/br> 她和謝騖清對視。 那個辦公地址正是她和哥哥住的地方。 二叔當時要船,就是因為綁走他們的人,想要華僑們的錢,要不到就要殺人。二叔帶著兌換出來的白銀,連夜裝箱去贖人、去救人,卻終究沒趕上。 帶回來的只有一副眼鏡。 何未恍惚聽完,臉上滿是淚水。 “他們總說……”她哽咽著,輕聲道,“說我哥倒霉,命不好,運氣不好。絕頂的才華,卻被派去最不受重視的南洋。后來碰上暴動,又沒本事跑掉。就算二叔有錢,都來不及救……” 眼淚順著她的臉頰,落到手腕上、手背上。 “不是命不好?!彼龘u頭。 并非命運,而是何汝先自己的選擇。 扣青端著茶點,一進來看何未滿臉淚水,誤以為何未和謝騖清臨別在即,傷感道別,識相地悄然退了出去。 謝騖清伸手,替她拭去眼淚。 何未低著頭,靠到了他的肩上,任由眼淚把他的襯衫沖濕。謝騖清只覺得肩膀處,有溫柔,亦有布料被浸濕后,帶來的涼意。 謝騖清這一生面對過太多次的“無能為力”。 親人、摯友,還有諸如何汝先這種僅有兩封電報交流的人,在他的前半生里,數不勝數。他沒見過華夏昌盛的過去,從出生便是民族受難,外敵、內亂,無休無止……在謝老將軍的口中,內憂外患四字被念了一生,到他這一代,仍是一個困局。 謝騖清從西褲的口袋里摸到香煙盒,抽出來一根,打開白釉燈罩,就著火光點燃了。他的眼里,全是何未。 煙點著了,因何未倚靠在他肩頭,謝騖清沒有吸煙的動作,怕驚擾她。 “清哥?!?/br> 為什么不早一些講。她想問。 “這是你的痛處,”謝騖清徑自答,“不知如何開口?!?/br> 如非必要,他絕不想再提。 “我沒救出你哥哥,心中一直有愧?!彼吐曈值?。 何未輕搖搖頭,閉著眼道:“不怪你。沒人怪你?!?/br> 謝騖清見她哭累了,滅了沒吸上一口的香煙,橫抱起她,進了臥房。八步床上,何未往里頭躺,謝騖清沒脫衣褲,側躺到她背后,輕摟住她的腰。 光在兩人身后,何未睡在他的影子里:“說說話吧,你快走了?!?/br> 何未等了許久,沒動靜。 許久后,頭頂上傳來他的低語:“去百花深處前,我猶豫過,該不該見你一面。原想等老白先到了,再進去,當著你們兩個把南洋的事講一遍。進了屋子,卻只看到你一個人站在相片墻前……回頭,對著我笑?!?/br> 他摟緊懷里的人,輕聲道:“何家二小姐,何汝先的meimei,長得是這樣的?!?/br> 當時的謝騖清如此想。 *** 謝騖清走時,她有感覺,身后的體溫和熱意消失了。 她翻過身,摸過去,手搭到謝騖清的腿上:“天黑了嗎?” “黑了?!彼吐暣?。 她默了會兒,輕聲道:“離我近些?!?/br> 謝騖清坐在床畔,俯下來,離她近了。何未瞧著他的眼睛,小聲說:“每次你走,我們總講大道理,要不然,就是你幾句玩笑帶過去了?!?/br> 謝騖清沒回答,等她繼續說。 何未一只手臂摟在他脖后,親到他的上唇。謝騖清意外地靜了,很快,和她親吻,兩人無聲無息地吻了好一會兒,何未仍不肯放開他。 很快,淚意涌上來,她怕流出來被謝騖清覺察,想放手。 腰的一側被謝騖清的手扣住。他沒放。 兩人呼吸交融。 “二小姐剛才的話,還沒說完?!彼吐曊f。 “舍不得你走,”她想放任自己一次,說些和家國大義無關的話,僅有兒女情長的真心話,“從恭王府開始,到今晚,想到你要走,我就害怕。怕再見不到?!?/br> 謝騖清在黑暗里,像是笑了。 他以笑,蓋住了即將離開的感傷。他低頭,額頭抵在她臉龐的枕頭上,放任自己沉溺在依依不舍的、屬于家的溫情里。 床頭的自鳴鐘,有節奏地提醒著他們,時間在流逝。 “再留十分鐘,”他克制著情緒,低聲說,“等你睡著?!?/br> 他身上的中藥氣味,和他壓抑的呼吸聲,始終在她周圍。 何未見不到鐘表指針,像過了數個十分鐘,又像只有短短的一霎。謝騖清余光里,看到指針跳過十分鐘。他沒動,抱著何未,等了又一個十分鐘,松開懷里的人。 何未收斂著呼吸、鼻息,佯作熟睡,聽著他的腳步聲,漸漸離去。 第71章 祈愿九州同(1) 1933年6月,抗日同盟軍開始反攻。 短短數日,接連收復康保、寶昌、沽源數鎮。消息傳入關內,北平的街頭巷尾充斥著隱秘而又熱烈的情緒。 大小茶館、茶樓,時不時有支持抗日聯軍的學生抱著一摞印刷出來的宣傳單,塞到每一桌,丟下一句“寶昌回來了!”亦或“沽源打贏了!”……對全國的人來說,這些地名如此生疏,此生從未了解過的地方,卻在這一個月牽動著所有人的心魂。 在家中,斯年亦是如此,時刻牽掛戰事。 白日黑夜里,一有休息空隙,就在對mama說抗日同盟軍,說熱河。小女孩已能熟練畫出熱河地圖,標出被抗日同盟軍奪回來的土地,猜想爸爸在何處。 吃飯說,走路說,做功課說,到去醫院看牙科大夫,還在說。等到牙醫塞了棉花球進嘴巴里,才算安靜了一小會兒。 大夫暗示何未配合,引開小孩子的注意力,方便拔牙。 “今日學堂里,老師講了抗日聯軍嗎?”何未笑著問。 “有的,”咬著白棉花的斯年口齒不清地回答,“上次我們老師講完,被藍衣社警告了。這次他們在課堂外巡邏,我們老師一個字不說,在黑板上寫。寫東三省的抗日聯軍,察哈爾抗日同盟軍,給我們畫東三省和熱河的地圖,畫山海關——” 牙醫瞅準時機,拔走舊牙。 斯年吃了一驚,雪白的新棉花球被一個鑷子塞到了缺口處。 牙醫把那顆遲遲不肯掉落的乳牙丟去白盤子里,輕聲提醒:“我們這里也有藍衣社的人,講話要小心?!?/br> 斯年含住白棉花,乖巧地點點頭。 關外在抗日,關內在內戰,北平城內特務無數,動亂無處不在。面對如此荒誕詭異的局勢,有良知的人不約而同學會了保持安靜。以安靜,來保護抗日的力量。 從協和醫院回到家里,斯年受拔牙影響,話少了許多。 睡前,小孩子像還在后怕,纏著要和她一同睡。何未應允后,先在書房忙了一陣,等盥洗后來到臥房,看到斯年從床上溜下來,笑瞇瞇地望著她說:“我去廂房了?!?/br> 斯年穿了拖鞋,歡快地跑出臥房。 何未總覺有什么不對的,沒細想,任由小孩子去了。 八步床的床頭,堆積著省港線路的旅客資料,須今夜看完。她把資料往里推,上了床。 從年初開始,越來越多身處南洋的華僑歸國救國,其中不乏直奔紅區的。鄧元初曾給她看過名單,她記在心里,再親自核對,看形勢來安排船期。 何未拿起最上頭的一本,翻開,意外地看到里邊夾著一張薄可見光的清樣紙。 紙被人有意塞在這里,像在等著、盼著她發現。一看便知,這是斯年的小把戲。 何未看紙上的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