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 第86節
書迷正在閱讀:[綜漫]和橫濱重力使隱婚之后、超英心理治療師[綜英美]、小太陽(重生)、[綜漫]本丸反穿日常、千萬不要愛上我、謀殺罌粟、你很像我男朋友(重生)、[綜漫同人]我的飼主是最強、[綜漫]今天我和透子掉馬了么、重生八零:傻妻,要逆襲
“要點燈嗎?”有位姑姑問。 一語驚醒何至臻,她手里的洋火柴盒子早被捏扁了,凹陷下去。 “不必了,”何未替她答,“稍后,便要出去用齋膳了?!?/br> 坐不住的小輩兒人,輕聲交談,對全齋膳躍躍欲試。她們在偏殿坐了兩個時辰,被磨沒了耐性。何未的母親像一尊泥塑雕像,如城內土廟的擺設,受盡煙火,卻不言不語。 “再燒一泡吧?!蹦赣H低聲道。 何至臻詫異看母親,這無異于在阻擋她離開的時間。 “燒吧?!蹦赣H重復道。 何至臻兩手交握洋火盒。 何未拿起茶壺,讓水流緩緩注滿茶杯。 偏殿內,幾個女孩子終熬不住枯燥,眼神勾連,相互壯膽起身,其中一個將將要開口時,兩聲槍響擊碎了偏殿內的平靜。 洋火盒掉在何至臻腳面上,她臉色陡變。 偏殿內亂作一團,女眷們受到驚嚇,齊齊離開座椅,慌張望向門外,卻又不敢動。兩扇閉合的殿門,仿佛能隔開現實的恐懼,誰都不敢跑出去,更怕有影子沖進來。 除了腿腳不方便的老夫人,還有放下茶壺的何未,無人不慌。 何至臻情不自禁邁前兩步。 “上山時,聽聞要剿匪,”何未說,“關外悍匪,趁熱河淪陷逃入關內的?!?/br> 何至臻扭頭,驚恐地盯著何未。 “這消息來得早,我已請人將碧云寺護住了,倒不必慌張,”何未回視何至臻,“區區幾個匪徒,成不了氣候?!?/br> 何未今日來,未施粉黛,周身素白,無一首飾,與偏殿內的女眷們全然不同。 而此刻,她浴在偏殿窗格投入的夕陽余暉里,仿佛被落日紅光繪上的一層胭脂,人面桃花,雙眸清亮:“jiejie與其惶惶而立,倒不如坐下來,更心安?!?/br> “此刻貿然闖出去,萬一被牽連了,平白連累了孩子?!彼p聲又道。 何至臻手腳發麻,料想到何未的話中話。 她膝蓋僵直,似無法彎曲,無法前行,亦不甘回到原位。 偏殿門被推開,一個小廝跑入,說外頭吩咐,女眷們先留偏殿,勿要四處走動。滿殿站著的人先后坐回原位。再沒了方才閑談的愉悅,死寂一般沉默。 “點燈吧?!焙挝捶愿?。 婢女們也怕,忙跑向燭臺,點亮一排蠟燭。 隔著跳躍的燭火,能見到偏殿墻壁上懸掛的佛像畫卷。光影晃動,佛像的面容仿佛也有了變化,有俯瞰眾人的威嚴。 殿外再無槍響。 何至臻幾次想給母親燒煙泡,手抖得不像話。在燭光的影子里,何未靜坐品茶,一盞茶飲罷,偏殿的門再次被推開,一個小廝徑自小步跑到何未跟前,恭敬道:“三爺請小姐去呢?!?/br> 何未頷首,隨小廝離開座椅。 “何未?!焙沃琳槊摽诮兴?。 何未駐足。 何至臻盯著她的背影,許久不語。滿殿的人,容不得她說大逆不道的事實。 但她對這個親meimei,有許多的不甘壓在心底多年。年幼時她同何未一道認識召應恪,偏名滿京師的召家大公子對親meimei情有獨鐘,本以為注定是妹夫的人,機緣巧合下成了自己的夫婿,其中不乏她的機關算計……夫妻多年,不如青梅竹馬數年…… 何至臻從何未的背影,看到地面上她的影子,再看到眾人交錯的雜亂無章的和影子。 她雖不如何未謀算在心,但至少能猜得到,孩子的父親已經兇多吉少。在如此局勢下,她咬碎了牙,都只能承認,孩子父親脫了軍裝,出關做生意去了…… 何未借月色和燭光,離開偏殿。 她從暗紅的雕花排門出來,何家各房的男人們聚攏在一處,因多是平日里病懨懨地躺著抽大煙,立在那兒就顯得虛弱乏力,不論胖的瘦的、長臉短臉,都仿佛都是同一張面孔。 何未突然記起小時候,初次見二叔,便是立在如此的雕花排門后。二叔剛留學歸來,跟著家中長輩們,“聆聽”教誨。而她,躲在暗紅排門后頭,盯著這個與家族格格不入的二少爺……和他驚世駭俗的事跡。 二叔走后,照他的意愿,沒入何家祠堂。 在何家航運辦事處的后院兒,有個小屋子,擺著二叔和哥哥的牌位,兩人相依相伴,算是何家二房的一個小小祠堂了。 白石階前,三叔和四叔過來,對視了一眼。 三叔輕聲開口:“外頭聚著不少人,說是何二小姐的人?!?/br> “是,”何未頷首,“我的人?!?/br> “那便好,那便好?!?/br> 兩個叔叔心中惴惴,不敢深問。 “下山路途遠,既安排了齋宴,就在山上吃,”她見兩位叔叔不言語,囑咐道,“大人無妨,別餓到孩子?!?/br> 她無意同何家人多打交道,草草三兩句,離開寺院。 “小姐還是心軟?!笨矍噍p聲道。 杏黃色的寺院圍墻,在月色樹蔭下,書寫著佛門謁語。何未帶扣青沿石階下行,到第一道山門,慢慢停步。 謝騖清負手而立,在山門外,像等了她許久。 昨夜她問,能否給她一個機會,勸說jiejie放棄逃走,或至少保下孩子。 “我從恭親王府離開那夜,對你說過,沒法放下槍的緣由?!敝x騖清提醒她。 他曾說,他這些年在外最怕看到孩子,怕看孩子拿槍,怕看到小孩子圍在一起翻死去傷兵的破衣服,找能拿回家的東西…… “對不知姓名的孩子,你我都有照顧的心思,更何況,那些是和你有血緣關系的人,”謝騖清在湖藍色的床帳內,靠在床頭,對她說,“你我是做了父母的人,這種心情相通?!?/br> …… 她跨下數級臺階,跑到謝騖清面前:“萬事順利?” 謝騖清微頷首:“傳首關外,血祭同袍?!?/br> 他話語中的威嚴,藏不住、壓不下。何未拉住他的一只手,沒等再問,謝騖清反手包裹著她的手,握了又握。 何未在他心里,始終有十七歲的影子,強撐自尊面對何家一眾人等。謝騖清怕她受委屈,雖然眼前的女人已遠勝從前。 “剛才在寺院里……”她輕聲道,“想到二叔?!?/br> 言罷,她又道:“還想到我哥哥?!?/br> 謝騖清凝注她,默了會兒,說:“先下山?!?/br> 夜里,警衛員把謝騖清帶來的行李箱送到西次間。 多年來,這一個棕皮箱子陪他南下北上,從未更換過新的。箱子四角和邊緣的硬皮磨得見了木板底子。 何未怕斯年看謝騖清收拾行李難過,早早叫扣青帶女兒去睡,她陪在一旁,安靜看著謝騖清把兩條長褲和襯衫、皮帶擺進去。 “這次倒不遠,”她輕聲道,“只隔著一道長城?!?/br> 謝騖清扣上箱子,坐到她身邊:“講講你哥哥?!?/br> 何未一愣。為何問這個,今日倒是奇怪了。 “你的家人,除了何知行先生,就只剩這個了,”他道,“從未聽你認真說過?!?/br> 何汝先。 晉老最得意的門生,葬身南洋的一個不知名外交官。如同戰亂數十年來為國捐軀的甲乙丙丁,無名無冊,無功勛無后代,更無人傳頌…… “我哥,”何未在深夜燭光里,回憶那個影子,“是個沒人知道的外交官?!?/br> “他……可能不是我親爹的兒子。我是說,他可能不是何知儼的親生兒子,”她停住了,揭開一段塵封的過往,須直面失去親人的傷痛,“何知儼早年娶了不少姨太太,后來,有人總傳五房的那個來歷不明,這種謠傳無法證實,說得多了,大家都信了?!?/br> 何知儼既不愿承認姨太太和下人私通,生下見不得光的孩子,又無法容忍一個可能是野種的兒子養在家里,便過繼給了二房何知行。 “何知儼怕我哥若非親生,心不向著他,于是千挑萬選,挑了我,”何未輕聲道,“我是長房的人,正妻的女兒,在他們眼里,比一個可能不是親生子的人值得信任?!?/br> 謝騖清終是懂了,為何同是一個娘親生的女兒,卻有如此鮮明的遠近親疏之分。如何家長房的算計,何汝先一死,何家航運理所當然要到何未手里。 未料,卻是這個早早安排下的棋子,成了最反骨的人。 “還是說我哥,不說何家了,”何未笑了笑,“我哥到外交部沒多久,就被派遣去了南洋。因為一次在大學堂的演講。那天他在外交部的同僚被事情耽擱了,他被禮讓到講臺上……” 她看著謝騖清的眼睛說:“講得就是反軍閥?!?/br> 在北洋政府內任職,大肆宣傳反軍閥,也只有何汝先敢做了。書生意氣,一時痛快,讓一個青年才俊被外送去了南洋。 “我同他到南洋時,沒辦事處,船運公司的辦事處被他分出一半辦公,”她道,“他是法學博士,要沒有那次演講,該更有成就的?!?/br> “他是一個十足的紳士,從沒發過火,對誰都沒有,”何未仿佛打開了回憶之門,什么都想說,以至于講得亂,沒有了章法,“就連我二叔,都曾和人黑過臉,但我哥沒有?!?/br> 不同于她這個何家二小姐,何家大少爺是個深居簡出,不喜人前露面的男人。 哥哥留洋歸國后,不久便被派去南洋,很快離世。這樣的一個男人在尋常人口中被提及,大多唏噓兩句,便沒了下文。 但何未最清楚,她哥哥是個怎樣的才子,心懷如何的遠大抱負。 …… “他像你一樣,自己寫過書,有關外交的,”何未遺憾道,“沒來得及從南洋帶回來?!?/br> “不過他不像你,名聲在外,”她輕聲又道,“一個不知名外交官寫的書,沒人想看的?!?/br> 第70章 血祭英雄靈(3) 西次間沒開點燈,燒了一盞白釉煤油燈。 何家雖做電廠,但她仍喜好獨處時,燃煤油燈照亮,這是幼時的習慣。 火苗子浮在燈芯上,黃里包裹著一絲綠意。 綠,總讓她想到南洋的日夜,仿佛有海風拂面,潮濕,而又悶熱。 哥哥遇難的島嶼過去是西班牙的領地,臨海近河,那里有個水牢,海水漲潮時,帕西格河跟著漲水,流入水牢,監獄里的人就要站在水里。 有關那個水牢的一切,是她后來和南洋貴客們閑聊,幾個唏噓當年華僑被困一事,說到那里曾死過外交官。她屏氣凝神聽著,召應恪從未描述過的往事,在航運公司貴客們高低起伏的嘆氣聲里被涂抹上真實的色澤,有關哥哥死前,最后到過的地方。 “我哥,被逮捕前收到消息,中午電話到召應恪住的公寓,隨后就送我們去了海邊的小碼頭,”何未輕聲道,“他說下一艘船來找我,說,只比我慢一班船?!?/br> 她年紀小,不知生離即是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