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闌京華 第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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鄭渡說的并非實話。京戲流行于北面多年,當年日本關東大地震,奉系為了募捐籌款,就由少帥男扮女裝,親登戲臺,為日本人募捐。 他怎會不知,恐怕不想記得這一往事,不愿回憶。 背后的珠簾子由廣德樓老板親自把守,烏木盤子如流水般送過來,時有銀票,時有臨時被人自腕子上擼下來的碧玉鐲子,漢白玉耳墜。不留名,不留姓,毫無平日捐款唱名的氣魄,在這上面,無人想攀比。 戲臺上,有人念白道:啟稟丞相,那一穿白袍小將乃是常山趙云。 有人念白回:噢!他就是常山的趙子龍!好將啊,真乃英勇好將??! …… 鄭渡的雙眼蒙上水霧。 趙云于臺上念白,他不覺也輕聲道:“曹營眾將聽者,哪個有膽量的,只管前來……” 片刻后,他又跟著臺上趙云念道:“曹營眾將聽者:哪個不怕死的,只管前來!” 何未低頭,以茶杯蓋輕抹去浮葉。她盯住那一碗茶水,眼淚險些掉落。 包廂內的矮桌上早擺滿了珠翠。 再送入的,皆放于地板上。這像極了過去四九城權貴們捧角的做派,只是今日捧的并非燈籠光影籠著的戲服將軍,而是包廂里的無名將領。 “裝箱吧?!彼吐晫χ楹熗獾睦习逭f。 老板領會,帶人抬了隔壁空包廂的九個木箱子來,妥善包裹了珠翠瑪瑙,古玩玉器。這些將由何家運到滬上、香港,換取物資和藥品、槍支彈藥。 清點完畢,戲落了幕。 老板問,鄭將軍是否要見他們。 “不必了,”鄭渡笑道,“如今我就像被曹軍追趕的趙子龍,腹背受敵,滿身麻煩。待來日,日寇離開關外,鄭渡設宴,宴請今日戲臺上的諸位?!?/br> 老板躬身離開。 鄭渡輕吁出一口氣。 “松花江,我們絕不會丟,”他道,“義勇軍在山海關外,為你們北平守住長城以北,守一日是一日?!?/br> 言罷,他帶著醉意離開太師椅。 第二折 戲已上。 鄭渡不再耽擱,口述一個隱秘的聯絡方式,用以接送救護隊和婦女救護班的義士。她牢記于心,掀珠簾,送鄭渡離開包廂。 白珠子纏在鄭渡手臂上,他笑著撥開,一抬眼,瞧見那位一回山海關就迎娶了何家大小姐的軍官。他笑意未減,一手伸出去,似和舊時握手,就在對方伸出右手時,左手往腰后一探,揭槍袋,掏出不離身的槍。 何至臻失聲一霎,黑洞洞的槍口已對上那位軍官的額頭。 “鄭兄喝多了,”那軍官雖是驚駭,但畢竟久經沙場,也了解鄭渡不給任何人賣面子的紈绔習性,強打著笑顏寒暄,“這是要和小弟耍脾氣?” “鄭家我就是最小的,”鄭渡皮笑rou不笑,嘲諷道,“何處來的弟弟?” 他單手上膛,那人臉色已變。 何未斂了呼吸。 “鄭渡,”身后同仁要攔,怕被波及,不愿上前,以言語勸,“大家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我們也是得了軍令撤退的……” 啪地一聲,扳機扣動。 寂靜中,沒人倒下。虛驚一場。 何未和何至臻同時拉住身邊人。何至臻握緊丈夫的手臂,臉色煞白,腿像沒了知覺,仍在后怕里,心狂跳著;何未的手臂擋到鄭渡面前,以半身擋住他。 僅有鄭渡,仿佛開了個不大不小的玩笑。 “在關外,雪地里,”鄭渡對著那人說,“你的父老鄉親,都在這樣的槍口下,唯一不同的是,槍膛里都是7.92口徑的子彈,”他指自己額頭,“從這兒穿過去,人就沒了?!?/br> “你們家那個縣城,”他又道,“孩子開始學日語了?!?/br> 沒人回答他。 “還要種鴉片,養殺了他們親人的日本人?!彼詈笳f。 鄭渡收了槍:“一個小玩笑,攪了二小姐的好心情。抱歉?!?/br> 他以紳士之姿,指樓梯,謙讓何未先行。 何未扶著木質扶梯的圍欄,仿佛未有任何事發生,下了樓。鄭渡于她身后,望滿座賓客,笑著道:“當年二小姐曾說,宴客講究黃道吉日,待尋到一個好日子,遞帖子給鄭某?!?/br> 她笑,站定于屏風前:“此事怪我?!?/br> 鄭渡取下肩上剪裁合體的西裝。今日這西裝披于肩上,倒似戰袍,過去量身合體的衣裳因數月御敵,竟不再貼肩線,這也是他披著的原因之一。 他把西裝交給何未:“這肩線不合身了,麻煩二小姐尋一個裁縫,替我改一改?!?/br> 何未攬過那件西裝,對折,環抱在身前。 鄭渡以拇指掐了食指指尖的一個位置:“如此收窄,剛剛好?!?/br> 她笑:“好,定不辱命?!?/br> 鄭渡也笑:“驅走日寇那天,我來取?!?/br> 何未輕點頭。 “鄭將軍,”她目送鄭渡繞到屏風旁,突然道,“今日為你點《長坂坡》,因我少時喜歡三國里的一句話?!?/br> 鄭渡略停步,回首道:“愿聞其詳?!?/br> “血染征袍透甲紅,”她稍靜了片刻,笑道,“當陽誰敢與爭鋒?!?/br> 鄭渡細品,輕點頭:“鄭某喜歡前半句?!?/br> 血染征袍透甲紅。 這便是關外將士的決心,也是他們選擇的前路。 1932年初,關外,東三省全境淪陷。 *** 同樣的年初,上海的淞滬抗戰,十九路軍奮起抵抗,點燃了抗戰的希望之火。 而戰后,南京政府簽署的停戰協議卻令人齒寒:取締全國抗日運動,將十九路軍調離上海,約定在上海若干區域不得駐扎中國軍隊…… 她再見到鄧元初,鄧元初已辭去全部職務。 “清哥也有失算的時候,”鄧元初于她的書房,見多寶閣隔斷墻上的奇珍異寶均不見蹤影,自然曉得是變賣,換了抗日物資,“看到那種停戰協議,我實在無法再做下去。十九路軍被調走,去圍剿紅區了?!?/br> 斯年端著一盤熱騰騰的餃子,遞給何未。 鄧元初訝異:“這不是過年吃的?” 她搖頭:“頭伏餃子二伏面?!?/br> “有這說法?” “嗯?!?/br> “還以為你猜到我要南下,提前給我過年?!?/br> 斯年不悅地喃喃:“提前過……也是給少將軍過,不會給你的?!?/br> 鄧元初瞠目結舌,品咂這話半晌,道:“這孩子為某某人喝了口老醋?!?/br> 斯年扭頭,不多給鄧元初一眼,走了。 “昨晚上,扣青同我玩笑,說你過去在京中和我的傳聞,被她聽到了,”何未小聲解釋,“當了真,鬧脾氣呢?!?/br> 鄧元初額外要糖醋蒜,以熱毛巾凈手,剝開,就著餃子吃。 “老白往北去了,”他徑自道,“他過去西北軍追隨的人,堅決抗日,被南京政府逼迫下野,送去了國外。今年剛秘密回國,聯系紅區,做好了抗日的準備?!?/br> “有清哥的消息嗎?”鄧元初笑著問她。 她輕搖頭。怕暴露他的行蹤,無法聯系。 鄧元初吃罷一盤水餃,都沒問她和召應恪的事。 于外人眼中,何家同召家的姻緣曾湮滅于流言蜚語,而如今,兩家姻緣因戰亂聯結。對幾個至交好友來說,何未和謝騖清早是夫妻,就算無法昭告天下,又如何? “聞風聲鶴唳,皆以為謝清已至,”鄧元初笑著,小聲道,“這是他另一個名字?!?/br> 她抿著唇,品味著。這倒是夸將帥的一句好話。 “名字倒是多?!彼谑切姆?,不愿在老友面前暴露相思之情。 鄧元初搖頭嘆:“嫂子你想便想了,何必遮掩。若我是女人,遇上清哥,真真輪不到今日的你?!?/br> 何未不理會他的調侃。 她見鄧元初愛吃水餃,叫扣青下了新的,炸了香椿。 “鄭渡還好嗎?”她曉得鄧元初和鄭騁昔聯系緊密,于是問,“他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救護隊的人被送到天津港,我問聯絡的軍官,沒人能說得準他在何處?!?/br> 鄧元初握著竹筷的手,略頓了一頓。 何未仿佛感知到了。 鄧元初夾了一筷子炸香椿:“他姐哭得挺厲害的,沒敢深問?!?/br> “我竟然……”一點兒消息沒收到。 “義勇軍是非政府組織,”他猜到她的心思,安慰說,“不是正規軍,難有消息?!?/br> 她心里堵得慌,把多寶格隔斷墻里的手稿拿出來,背對著鄧元初翻看著。 謝騖清走前,仿佛有預感似的,把手稿全部交給她。里邊的內容涵蓋廣泛,包括奉天軍工廠制造的裝甲車圖紙。他曾說,這是鄭渡送的,權當交朋友,為日后尋個退路、財路。 鄭渡當年身處奉系,對打仗毫無興趣,混個高級軍銜,以堵家人和jiejie的口。 他過去一定是個講究的人,改西裝肩線,能比出要的尺寸。分毫不差。 …… 余下的鄭渡,僅有鄭家三小姐能說得出。 看得出,鄭渡這個幺弟唯一裝進心里的,只有他的jiejie。 “義勇軍還在浴血奮戰?!编囋跤谒砗笳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