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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一道回廊就是正殿,守夜的小宮女歪頭睡的正香,匆匆推開內殿的門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白衣清瘦的姑娘側首俯在榻邊,一半身子探出床沿,單薄的脊背不停顫動,分明咳嗽的厲害極了,卻又因為身體虛弱連聲音都是低微的,以至于甚至吵不醒守夜的宮人。 徐昭蘇撐在榻上的胳膊已經越發無力,眼看著就要一頭栽倒在地,突然陷入一個溫軟的懷抱里。 清冷的梅香仿佛帶著終南山巔永不消散的冷冽香氣,久違的籠罩住她,徐昭蘇五指不自覺的緊緊攥住,骨節被捏到發青,整個人一瞬僵住,又忍不住的繼續低聲咳嗽。 溫軟的手撫上她削瘦的脊骨,不太熟練的模樣,竟是有些手足無措,聲音近在咫尺,帶著一絲顫意:“太醫了?太醫了!宣太醫!” 徐昭蘇懷疑自己聽錯了,從來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人,如何會有如此失控的時候? 徐昭蘇滿頭冷汗,她夜里剛剛做了噩夢,夢里她還在不見天日的地牢里,燈火昏暗,暗衛從邊關帶來一身血衣,求她立刻出宮。 千里之外,邊疆苦寒之地,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脈至親被亂箭射殺,長眠于冰雪之下。 一瞬間憂懼攻心,喉頭一片腥甜,幾乎撐不住的剎那,有人將她攬進了懷里。 這個曾經熟悉的,她日思夜想放在心尖的人,也是將她折磨囚禁一年之久,險些死去的人。 她再次陷入無邊夢魘里,開始細微發抖,甚至分不清夢境和現實,五指死死攥緊近乎慌亂的抬起頭,企圖去確認些什么,入目卻只是一片刺目的空茫,不見任何東西。 許久,才有溫熱的掌心輕覆在她眼簾。 那聲音微?。骸皠e看……” 徐昭蘇懸起來的一顆心驀地沉了下來,如墜冰窖,從高處轟然落地,是了,這是現實,她的腿以后都不良于行,她的眼睛或許再也無法清晰視物。 或許,她這輩子都再也看不見任何東西。 正當此時,宮女端著一碗湯藥戰戰兢兢的在榻前小聲道:“陛下,藥熬好了……” 洶涌的恨意幾乎在剎那間淹沒了神智,徐昭蘇憑借著模糊的聲音尋到湯藥所在的位置,發抖的手橫掃過去,瓷碗落地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 在一旁宮人驚慌失措的喊聲中整碗潑到了身側之人身上。 剛剛從爐子上端下來沸騰的湯藥guntang,一般都是放在一旁靜置一會兒,此刻全然潑在人身上,痛苦可想而知。 湯藥潑過去的那一瞬她只覺腰間一緊,卻是有人攬緊了她,遮過裸露在外的手臂,而后是一聲壓抑的悶哼。 整個玉明殿鴉雀無聲,所有人齊齊下跪,靜默不語 ,只有苦澀的藥汁滴滴答答的落在青石地面,像是一把懸在人心上的刀劍。 國師如今手握大權又生性愛潔,也不知這一回該如何收場。 徐昭蘇縮回手,閉上眼,嘴角挑起一絲譏誚的冷意,還能怎么樣呢?至多不過是將她扔回暗牢里罷了,還能比那更絕望嗎? 所有人都以為國師會勃然大怒的檔口,那人只是緩緩站起身來,忍著劇痛啞聲道:“為陛下重新熬一副藥過來?!?/br> 沒有人膽敢抬頭,只敢低聲應是,藥童剛剛從外面回來,迎著風雪膽戰心驚的覷了一眼國師藏在袖袍下的手。 纖細的手指被燙的通紅,嚴重處甚至脫了一層皮,藏在袖袍底下無人知曉的角落里細微發著抖,他心下駭然不已 ,正要抬頭再看一眼的空隙里,內殿女子嘶啞的聲音伴隨著什么東西破碎的脆響一并傳出:“滾——” 身著素衣的國師腳步微頓,眉眼低垂,不見情緒:“等一下進去收拾干凈,別讓她傷了自己?!?/br> 藥童愣了好半晌才發覺這話是對自己說的,連忙低聲回是。 再抬頭時那抹白衣已經闖入連綿風雪當中,隱沒在宮墻深處,不知為何,他突然想起自己剛剛打探到的消息。 長公主行蹤確實已經泄露,但此人卻只是擱置,并未下令誅殺。 ——不知這亂臣賊子又在搞什么把戲。 藥童撓了撓頭,不知何解,只是趕忙跑進內殿,女君撐在榻沿,姣好的容貌神情卻冰冷到極致,地上是碎了一地的瓷碟,幾顆酸梅滾落在地。 不知是否是他的錯覺,他總覺得陛下閉目的神色里隱隱有幾分譏誚和心灰意冷的狠厲。 ——她竟,還是走了! —— 時清薏連夜回了明澤殿,宣了太醫為自己看了燙傷,草草包扎了一下。 是真燙也是真疼,手背到手肘處無一寸幸免,嚴重處甚至有些脫皮,輕些的也都紅腫起來,看的包扎的太醫冷汗連連。 看完收好藥箱子,沉思了一下方才開口:“您最近恐怕要忌口,水也是盡量不要碰的,萬一嚴重總歸是不好?!?/br> 聲音輕聲細語,這萬一要是處理不好,他項上人頭不也危了嗎? 時清薏微微頷首,等太醫侍女都退下了,系統的聲音才憑空出現:“你干嘛不躲?” 徐昭蘇目盲,那一下根本根本不準,身子又虛弱的沒什么力氣,有心躲開輕而易舉。 時清薏疼的齜牙咧嘴,面上倒是不顯分毫,不動聲色道:“我虐待她快一年,被她潑一碗藥又不是什么大事?!?/br> 系統表示強烈懷疑,在系統空間里又模擬了一遍當時場景,突然福至心靈:“她那一下根本就是歪的,你吧伸手擋住,那一下得全潑她自己身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