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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抿唇不答,搖頭退著,直出了十幾步才停下。 “虞施主不必勉強,師兄早已料到,既然他不肯相見,便由你先行去吧?!?/br> 虞扶塵點頭應了,頭也不回進入大殿,感受到沉重的雕花大門在背后合起,殿內最后一絲明光也被隔絕。 昏暗之下,鍍金佛像寶相莊嚴,佛祖肅然垂眸,對世人無盡悲憫。 分明是看了十幾年的光景,此刻竟有種異樣暗生于心底。 虞扶塵向前幾步,看到盤坐在蒲團上的佝僂背影,迎上前去。 此刻虛云大師連敲打木魚的力氣都散失,聲音幾不可聞:“小友,你……將他帶回了嗎?” 長須花白,滿面滄桑的老者低著頭,緊閉雙眼,好似一截嶙峋枯木,只觸碰一下都要灰飛煙滅了一般。 虞扶塵鼻尖酸楚,跪在虛云大師身旁沉聲答道:“是,晚輩將他帶回來了?!?/br> 虛云大師笑笑,轉瞬即逝的弧度,卻讓虞扶塵恍然憶起當年老和尚牽著他的手走過千山萬壑的光景。 他眼眶是紅的,想抬手抹一把淚,又怕老和尚擔憂,只好作罷。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虛云大師喃喃,眼睛睜開一條縫隙,努力轉動渾濁的眼珠,望向虞扶塵。 “小友,耽誤你許多年,老僧心中實在不忍,如今到了時候,也該……也該讓你拜師了?!?/br> “大師?您終于愿意收我為徒了嗎?” 虛云大師搖頭,長嘆道:“老僧何德何能……小友,這世上,唯一能引你回正途的人,就是你在因果臺上,親手救下的那位啊……” “他?” 想起風長歡不著調的癡傻模樣,虞扶塵就一肚子窩火,加之方才心有不滿,礙著老和尚的面子不敢發作,委婉答道:“他……不合適吧,他是個為禍世間的妖人啊,況且他靈力散失,連自保都不能,只會是拖累?!?/br> 老和尚笑了,喘的氣粗了些,引來一陣有氣無力的咳嗽,虞扶塵幫他拍著后背,被老者謝絕。 “你心中早有猜測,明知他體內凝結不止一顆金丹,卻寧愿相信他靈力盡失。小友,相伴這些年,老僧了解你的心性,你不愿承認,但你的確是在可憐他,不是嗎?” “可憐?” “沒錯……你希望他這般受過大苦大難的人能作為凡人,余生平淡而安穩的活下去。你嘲諷他是禍亂天下的妖人,卻忘了當初你踏入佛宗山門時,對老僧說過的話?!?/br> 怎會忘記……虞扶塵清楚記得,初次見到虛云大師時,老和尚問他平生所求為何,他答: “不求人間正道,只愿屠戮該殺之人。佛不救世,我便化身修羅惡鬼,成為世間衡量善惡功過的法度!” 那時他不過七歲,記憶一片空白,只隱隱覺著,這人世、這命途,欠了他太多太多…… 虛無說:“這稚子殺心太重,煞氣太甚,恐會為禍一方,不宜修佛?!?/br> 而虛云大師卻將他迎入山門,笑道: “無人生來是神,亦無人生來為魔。千階長梯,須懷虔誠之心,終有一天你會明白,自己所求為何?!?/br> 十年潛心修佛,他的心境已然有所改變,甚至忘卻初心。 換做當年,他定會毫不猶豫對那所謂惡貫滿盈的妖人三拜九叩,求能拜入門下為徒。 如今,受佛法熏陶的他已不再懷有恨意與戾氣,唯一心愿是能在虛云大師座下落發為僧,追尋人間正道。 “大師,如今我不想為惡,救他全是因您所托,我……” “你不認為他罪大惡極,不是嗎?” 虞扶塵沒有回答,搓動著指尖,心亂如麻。 “若你認為他是惡,便不會帶他回到佛宗清凈之地。余生漫長,你還年輕,何不留在他身邊,再不聞及流言蜚語,用自己一雙慧眼辨識他的善惡?” “大師,就算如此也不必拜他為師。要是注定終有一日與他決裂,我豈不是還要背上欺師滅祖,離經叛道的惡名……” 虛無大師搖著頭,又是一聲長嘆。 “小友,你是死過一次的人,是他賦予你新生……如今他浴血而歸,你卻不肯認他,要叫他多么心寒……” “大師此言何意?難道在我沒能尋回記憶的七年中,是他……” “佛曰:緣起即滅,緣生已空。世間萬物皆空。唯其空,便能包容萬物。老僧曾許諾他,不可說……不可說啊……” 大師不愿明示,虞扶塵亦不好追問,啞然道: “若是大師的心愿,晚輩自是肯替您了卻的,只是尚有一事,晚輩還想請問。他……可會引我入歧途?” 靜默許久,老和尚閉眸,緩緩答道:“不會。信老僧一次吧,這也是,最后一次了……” 第8章 師尊他滿懷慈悲 虛云大師圓寂了。 虞扶塵攥著老和尚臨終前交給他的念珠,掌心生出一層細汗。 佛門清凈,早已看淡生死,離別雖是陰陽兩隔,卻也證明逝者永登極樂,超脫輪回之苦。 對虞扶塵而言,與他相伴十余年,最后知曉他從何而來,將往何處而去的老和尚已經不在,他便好似切斷了與這塵世所有的關聯,孤立無援。 大雄寶殿前,曾受過虛云大師點撥的弟子啜泣著,淚水滑落,沾濕衣襟,潤了塵埃。 他不解,為什么老和尚的臨終遺愿會是希望他拜在一介妖人門下,從前再怎么口出狂言,也不過是因年少氣盛。 --